“哥,求你瞭,你幫幫我好不好?”
季英英撐著榻坐瞭起來,長長的黑發逶迤垂落在白色的裙擺上,柔弱不堪。她仰起一張同身上素羅一樣蒼白的臉,眼瞳黑烏烏的,裡面像是燃著兩點熾熱的炭火,又仿佛轉瞬間那點光就會變成燃燼的灰。
季耀庭揪心的疼。
不過三天,季英英就快速地瘦瞭。透過羅衣,能看到她窄而薄的肩骨高高頂起。季耀庭不敢開口,他怕一開口自己會先哭出聲來。他腳步遲疑地,輕緩地走到瞭門口,扯著門鎖將門用力拉下。
屋裡傳來砰地一聲。季耀庭哆嗦瞭下,閉上瞭眼睛,雙手一合,將鎖扣上。
“哥!”季英英連滾帶爬撲到門口,趴在地上拍門,啞聲叫道,“哥,我就想再見他一面。我就想問問他。哥,你放我去好不好?”
她幾乎沒瞭力氣,手掌拍在木門上,聲音輕而弱。
季耀庭滑坐在門檻上,將頭埋進瞭胳膊。他轉動著臉擦去湧出的淚,抬起頭吸瞭吸鼻子道:“英英,你性子急。去趙傢還能有什麼好話……自取其辱罷瞭。”
“求你瞭,哥。我曉得輕重,我不會哭鬧。”季英英趴在地上哀哀的哭。她早就對趙修緣說過,如果他娶不瞭她,告訴她一聲便好。她不會纏著他,她真的不會呀。
淚水一點點將地上的葦席洇得濕瞭。第一次和趙修緣定情的時候是個雨天。
雨突如其來,趙修緣提著她采集的染料植物,拉著她朝竹林寺飛奔。雨下得越來越大,寺裡的紅墻被隔在白色的雨幕那頭,趙修緣和她無奈地躲在大樹下。他讓她等著,將佈包交給她頂著,用袍袖遮著頭飛快地沖進雨裡。
她以為他跑回寺裡取傘。沒想到他跑到旁邊的芭蕉樹旁,折下兩片蕉葉,又奔瞭回來。雨下瞭一個時辰,他舉著兩張蕉葉站在她面前,為她撐起瞭一角天空。雨水順著他的鬂發往下滴,他就像一隻落水的小狗。
季英英記得,她的臉蹭到瞭他的胸膛。雨水涸濕的衣裳下透出他咚咚跳個不停的心。
“我隻想問問他。”季英英閉上瞭眼睛,“我沒想過去趙傢。我去趙傢做什麼啊?我能沒臉沒皮地找上趙傢質問他為何不娶我嗎?後天就是十月初九,我要去益州城。我隻要他親口告訴我一聲。他是無奈,還是心甘情願,我都不在乎。哥哥,我不惹禍,我不生氣,我也不罵他。我隻要聽他告訴我就好。”
她隻想問問趙修緣。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待她。為什麼要瞞著她呢?是為瞭得到她的配色嗎?不,趙修緣不是這樣的人。新的配色是她主動送過去的。不會是為瞭配色。那又是因為什麼呢?八月十五,他就可以告訴她,娶不瞭她的。
她眼前晃動著他的臉,他的笑容。他註滿情意的眼神。耳邊回響著他的聲音。紛繁雜亂,一古腦塞瞭進來,撐得她腦袋都像要炸開。
“英英,你為何一定要聽他告訴你,才死心呢?”季耀庭痛苦地望著滿庭落葉,聲音疲倦不堪,“你這麼聰明,你還猜不到嗎?得瞭你的配色,織出瞭好錦。趙傢仍然擔心楊傢也有好錦。與都督傢結親,是為瞭多個臂膀。趙傢對錦王勢在必得呀。”
屋裡爆發出痛哭聲。季英英哭得喘不過氣來。
是的,她都明白。可心這麼疼,疼得讓她受不瞭。見趙修緣一面是她的執念,仿佛他的話才是那把刀,能利落斬斷她所有的情緣。
“我餓瞭,哥哥。我睡一覺端碗粥給我吧。”季英英趴在門口,聲音弱的像貓叫。
那天回瞭傢,季氏生怕季英英爆怒沖去趙傢,把她關在瞭傢裡。季英英沒有胃口,三天裡除瞭喝點水,幾乎沒吃東西,眼見著憔悴瞭。
趙傢將趙二郎的親事瞞得嚴嚴實實,和牛副都督傢結親的事並沒有傳開。季耀庭托瞭各種人情,打聽到重陽過後沒多久,趙申氏去瞭趟城北的信相寺進香。很巧,那天牛夫人也去瞭信相寺。(隋大業年間,蜀王楊秀所建。傳說清代有人夜見紅光出現,官府派人探視,見紅光中有文殊菩薩像。清康熙年間重建,改名成為今天的成都文殊院。)
牛七娘道今年底趙二郎娶自己的姐姐。趙申氏又和牛夫人見過面。季氏認定兩傢秘而不宣親事是為瞭今年的鬥錦。趙牛兩傢結親,絕不是空穴來風。
跨院裡的黃桷樹飄落瞭一地枯葉。季耀庭坐在門檻上,喃喃說道:“英英啊,你就當沒和趙二郎好過吧。見瞭又如何?他甘願也罷,無奈也好,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瞭。那天碰到牛七娘,你險些當場失態。去瞭益州城,你在臺下觀鬥錦,趙修緣坐在臺上。你們能說上話嗎?惹趙牛兩傢註意到你,你將來在益州城還有立足之地嗎?”
門後沒有瞭聲音。季耀庭心裡發慌,起身開瞭鎖,見季英英昏倒在地上。他抄抱起她放在榻上,喊瞭立在外面的兩個丫頭進來:“去煮碗白粥來。”
綾兒飛奔去瞭廚房。湘兒抹著淚道:“郎君,要不要請郎中來呀?”
“她這是餓的。等她喝瞭粥,養一養就好瞭。你小心侍侯著。”季耀庭去瞭外間堂屋坐著。
郎中是不能請的。三道堰就這麼大,除非季英英真的病倒,他絕不會將事情傳揚出去。憑什麼趙二郎要歡天喜地的議親,季英英卻要成為別人眼中的笑柄?
李嬤嬤在門口探瞭探頭,季耀庭往裡間看瞭一眼,走瞭出去。
兩人站在院裡黃桷樹下低聲交談。
“大郎君,太太憂心得幾天沒睡好瞭。這兩日還請你守著小娘子。等鬥錦之事過去,趙牛兩傢公開瞭喜訊。小娘子就想開瞭。”
“我曉得。”季耀庭嘴裡答應,心裡卻在苦笑。妹妹不是想不通,過瞭鬥錦之日,她也想見趙修緣一面。他想瞭想道,“跨院外頭是季嬤嬤親自守著。英英現在體弱,也跑不出傢門。我去見見母親。”
不讓季英英見趙修緣說個清楚明白。她心裡始終邁不過去這道坎。季氏此刻異常堅持,不肯再讓兩人見面。
“湘兒。大郎君呢?”季英英慢慢睜開瞭眼睛。
“娘子,李嬤嬤來過,大郎君出去瞭。”
季英英望向屋頂。陽光透過琉璃明瓦投下一道光柱,細小的塵灰在光柱中飄浮著。她覺得自己好像睡瞭很久很久,仿佛那些年少時光都化成瞭塵煙。她的唇角漸漸綻開瞭一朵淒然的微笑,“鬥錦。都是為瞭鬥錦。後天,我一定要去益州城。湘兒,你幫我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