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錦所在地是一座占地寬闊的兩層走馬轉角樓。正廳是一排七間北房,左右廂房均有回廊相連。南面一排倒座,是進樓的大門。四面圍合,中間留出一片極為寬敞的嵌青石板的廣場。今日廣場的正中搭起瞭一座與二樓回廊齊平的高臺。
季英英和哥哥走到門口時,意外發現執守的竟然不是州府衙役,而是身披甲胄的士兵。益州府錦業行會舉辦鬥錦,是民間行為。為示尊敬和公平,年年都請得太守前來參評。維持治安的一般都是衙役。
“聽說今年節度使大人親自來做主判。牛副都督領兵保護節度使大人的安全。”綾兒打聽到消息,低聲告訴兩位主子。
劍南道分西川道與東川道。西川節度使的府衙設在益州府的府城。正是益州府太守的頂頭上司。節度使前來當主判,太守大人隻有點頭附和的份。
季耀庭和季英英聽到這些兵是牛副都督親領,不約而同交換瞭個眼神。季耀庭擔憂地看著妹妹道:“真與趙二郎說清楚瞭?”
季英英想起趙修緣憤然離去時的身影,苦澀莫名:“我該說的都說瞭。”
“什麼意思?”季耀庭敏感地察覺到妹妹話裡的未盡之意,“難道趙二郎還責備你變心不成?”
季英英下意識地為趙修緣辯解道:“他心裡難過。見我太冷靜,一時有些受不瞭。”
“難不成見你為他尋死覓活,他才高興?”季耀庭嗤笑出聲。
牛副都督為瞭這門親事,請動瞭節度使大人來做主判。趙二郎和牛傢小娘子的親事板上釘釘跑不瞭。你自己和別傢小娘子定瞭親,還嫌我妹子待你冷淡?季耀庭想起妹妹剛知曉這事時的情景,越發對趙修緣不滿。
他尋思著還是要讓妹妹早點出嫁才好。季耀庭沒來由的想起瞭楊靜淵。他是旁觀者清,總覺得楊靜淵對妹妹熱心過瞭頭,不像普通結識之人。
可楊傢比趙傢更富貴。季耀庭想到這裡,馬上絕瞭心思。又開始琢磨起妹妹能否接受嫁給盛大郎。
“要怪,就怪趙傢對錦王太過執著。誰叫趙二郎是趙傢長房嫡子呢。好妹妹,你瞧牛傢這氣勢,咱們惹不起。你既然已和他說明白。以後離趙二郎遠著些。”
她到今天才仿佛夢醒。小染坊的商戶之女,竟然覺得倚仗著趙修緣的喜愛,就可以嫁進趙傢,實在可笑。季英英徹底看清楚自己的份量,眉宇間多瞭幾分清明:“哥哥放心。我曉得輕重。不會給咱們傢惹禍。”
走馬轉角樓的二樓正中坐著節度使與太守大人。本地名流和錦會行首添陪末座。兩側二樓的廂房也坐滿瞭人。不是權貴,就是當地的富紳與織錦大戶。此時,酒樓的小二能提著大大小小的食盒,穿流不息地送著權貴富戶們訂的酒席。
樓下圍著高臺的三面與一樓敞廳擺滿瞭桌椅,供看客落座。
季傢兄妹為瞭占座位,趕在午時前就進瞭樓,坐在在一樓左側敞廳的角落裡。錦業發達,行會有錢,免費提供茶水。年年如此,兄妹倆也有瞭經驗,早吩咐綾兒去外頭買瞭吃食。就著茶水食用,等待午後鑼響。
盡管他們坐在角落,二樓上仍有人註意到瞭他們。
靠近主廳右側第一間廂房的房門緊閉。窗口垂著細竹簾子。牛氏姐妹站在竹簾後,視線正好能將倒座敞廳看得清楚。
牛七娘舉著團扇指向季英英:“阿姐,她就是浣花染坊的季二娘。”
牛五娘戴著面紗,露出光潔寬闊的前額與一雙明若秋水的剪水雙瞳。她的眼角微微往上挑起,嫵媚之極。隔得較遠,她隻瞅見季英英粉白相間的衣裙與窈窕的身影。牛五娘轉頭吩咐身邊的侍婢道:“去,撿幾個菜送過去。就說是七娘子的意思。”
牛七娘瞪著一雙迷糊的眼睛問她:“阿姐這是做什麼?想見季二娘,我遣人請她上樓來吃茶便是。”
“小商戶之女有什麼好看的。”牛五娘眼裡露出驕傲不屑之色,望著對面二樓窗口佇立的趙修緣輕聲說道,“我是想看他。”
牛七娘眨巴著眼睛,臉都快貼到竹簾上瞭。趙修緣一直背對著窗戶坐著,她不滿地小聲嘀咕道:“你倒是轉過身來呀,我阿姐特意來看你的。”
牛副都督為瞭女兒百般用心,特意將牛傢的廂房安排在瞭趙傢斜對面。好讓牛五娘親眼看到趙修緣。
侍婢送瞭菜去,季英英聽說是牛七娘所為,趕緊遣瞭綾兒隨牛傢侍婢上樓道謝。
綾兒上得樓來,眼睛差點沒看過來。牛夫人與傢中的小娘子們穿著打扮華貴,侍婢們個個都身著綢裙。衣香鬂影,道盡官宦人傢的氣度排場。她飛快地掃瞭一眼就垂下瞭頭,本分地行禮道謝。
“這小丫頭瞧著就是個伶俐的。賞。”牛夫人三個嫡女,牛五娘小時候出天花未養好,臉上落瞭斑,最為心疼。順著女兒的意賞瞭綾兒。
牛七娘也順著姐姐的安排隨意問瞭綾兒幾句話後,笑道:“你傢娘子讓瞭透光鏡與我和阿姐。我說過要買套梳篦送她。正巧帶在身邊,你且拿去。”
綾兒謝過,捧瞭匣子下樓。
牛七娘這才問五娘:“姐姐神機妙算,竟猜到今天會遇到季二娘。我還是不明白,得瞭我的禮,季二娘定會親來道謝。姐姐怎麼又說不是想見她?”
牛五娘偏過身朝窗外瞅去,笑而不答。
牛七娘的直率性子比不得牛五娘的彎彎腸子,又透過竹簾朝外望去。這時,她看到趙修緣終於轉過瞭身,朝著自傢廂房望瞭過來,才反應過來:“阿姐是想試那趙二郎?”說著她便哼瞭聲道,“他敢傷姐姐的心,我打不死他!”
“七娘莫要把打架成天放在嘴上,嚇得桑十四都不敢登門。”牛五娘打趣著牛七娘,搖著團扇,隔著竹簾悠悠望定趙修緣,心裡既有期盼又有些忐忑不安,“且等著看吧。”
這廂綾兒捧著梳篦回去,季耀庭和季英英面面相覷。
“娘子,奴婢仔細瞧瞭。牛夫人身邊有三位娘子。一位挽瞭半尺來高的百花髻,瞧著已是婦人。未嫁的就兩位。那一位臉上蒙瞭紗,眉眼精致。她未開口,奴婢卻感覺她一直盯著我瞧。”
“機靈!”季耀庭誇瞭她一聲,嘆瞭口氣道,“定是那位小娘子瞭。”
定是和趙二郎訂親的那位小娘子。
季英英打開匣子,裡面擺著兩把梳篦,一黑一紅。黑的那把,正是那天她瞧中的貼金銀箔薔薇桃木梳。牛七娘很有心。她盒上匣子,輕聲說道:“既然牛傢小娘子盛情。於情於理,都該去道聲謝。”
牛七娘遣人贈菜又送季英英梳篦。季傢兄妹都不相信僅僅是因為把透光鏡讓給她的緣故。顯然牛傢已經聽說瞭季英英和趙修緣的事。季耀庭很擔心。
“哥哥放心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季英英望著人聲漸漸鼎沸的走馬轉角樓道,“這樣的場合,牛傢更重顏面。頂多言語刻薄瞭點。我受得住。”
她說罷帶著綾兒朝右側廂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