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石氏屏退左右,照香油的說法是等瞭自己一晚上。小小一場爭執而己。從小到大他打架滋事惹禍,每一件超過和趙二郎的口角。平時穩若泰山的嫡母卻等瞭自己一夜。心急,不是為自己一宵未歸傢。
他故意露出滿臉鄙夷:“他以為自己是誰?得瞭個錦王就能踩到楊傢人臉上麼?就看不慣那張狂樣兒!昨兒若不是爹一再叮囑要大度來著。兒子一隻手就能把他收拾瞭。”
楊石氏噴笑:“還一隻手把人傢給收拾瞭呢。哦,你就聽你爹的話,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節度使大人在呢。你敢造次,那牛副都督直接把你拿瞭下獄。大板子打下來,理直氣壯地替他女婿報仇瞭。打死你都是你活該!”
“就節度使旁邊那黑臉胖子?嘿嘿,幸虧牛七娘隨瞭她母親。當初桑十四都嚇傻瞭,直說牛七娘長得像牛副都督,他跳河上吊也絕不娶她。”楊靜淵想著牛七娘,又想起瞭牛五娘來。他眉開眼笑地對楊石氏道,“母親,不用兒子揍趙二郎。等到新婚之夜揭瞭牛五的蓋頭,保管他一口老血得噴到街面上去。”
“住口!”楊石氏嗔罵道,“越說越不像話!可憐牛五本是個美人,出天花落瞭斑,怎是她的錯?何苦奚落一個一可憐人!”
如果牛五娘溫柔嫻靜,是個好人,他才不會這樣。楊靜淵回想在牛傢的遭遇就氣得咬牙,激得額角青筋都凸瞭出來。他撇嘴哼瞭聲道:“算瞭。我一個大男人不和她計較。總之她和那趙二郎正好王八看綠豆,送做堆也好。”
朝陽印在他臉上,頭頂的束發金絲冠熠熠生輝,將他的臉襯得如朗日般明亮。三房三兄弟,就數他生得最俊俏。身上溢出的驕狂勁是楊石氏打小縱容出來的。
借著這股從小到大插科打渾的本事,楊靜淵將話題岔開瞭。
然而他小看瞭自己的嫡母。楊石氏端著茶盞飲瞭口,眼裡的笑意像針芒一樣閃爍:“傻小子,你和那趙二郎起爭執不就是為一個女子?說出來還怕母親訓斥你不成?母親特意散瞭下人,就怕你不好意思。說吧,看上哪傢小娘子瞭?你也老大不小瞭,你爹也說該給你定親瞭。”
去季傢提親?楊靜淵心如鹿撞。他躲開楊石氏的目光,歪著頭嘟囔:“母親打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憑兒子這般花容月貌,趙二郎爭得過我?我還想玩兩年呢。桑十四都沒成親,我著什麼急呀?”
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他不肯說實話。楊石氏懶得和他再磨嘰,把手一伸:“那幅激得趙二郎臉色大變的錦帕呢?拿來給母親瞧瞧。”
果然,是為瞭季英英那塊錦帕。楊四郎是不長腦子的,唯一能註意到錦帕的,就是身邊的二哥楊靜巖。
“小白眼狼!”楊石氏恨恨地罵瞭他一句,“你大哥丟瞭錦王,心裡難過。你還藏著掖著。母親真是白疼你瞭!”
話說到這份上,楊靜淵再抵賴,就真對不起楊傢瞭。不拿出來,嫡母也定會找到季傢染坊去。他掏出錦帕往桌上一扔:“這帕子和錦王有什麼關系?她照著趙二郎的鬥錦繡瞭一幅罷瞭。”
楊石氏隻聽楊二郎說,這幅錦帕在三郎手裡晃瞭晃,上面的菊花突然消失瞭,跟鬥錦一模一樣。她拿起帕子一瞧,眼神就變瞭。
楊靜淵不想季英英再攪進兩傢爭錦王的事端來,腆著臉湊過去瞧:“母親,不就是配線巧妙麼?趙傢不是說要公開那幅臨江仙的配色和織法?懂得配線配色誰都能繡。照著繡出來的花樣沒什麼稀奇吧?”
楊石氏捏著錦帕的兩角輕輕轉動,上面的圖樣隨著光線變化活動瞭起來。她沉浸在對這幅繡品的欣賞中,嘖嘖稱贊,“這是蜀繡裡的雙面繡。趙傢那幅鬥錦能活動起來,除瞭配色,織造時借鑒瞭雙面繡的技藝。趙老太爺說公佈配色方法和織法,寫在紙上,也學不來的。趙傢為織這幅鬥錦,另行裝配瞭新的織機。沒有趙傢的織機,別人知道法子,也織不出來。”
還是讓嫡母看出來瞭。楊靜淵還想裝傻:“雙面繡啊。咱傢繡坊裡會的繡娘多的是。有什麼稀奇的。”
“少哄我。明明是趙傢學著這幅繡品才織出瞭那幅臨江仙錦王。”楊石氏將帕子放在桌上,心情大好,“三郎,你真喜歡那季傢二娘?”
楊靜淵聽到腦子嗡地一聲響,懵瞭。他想點頭,想大方地承認。可目光落在那幅錦帕上,他的頭就點不下去。他再傻也明白,嫡母在意的不是自己是否喜歡。她瞧上瞭季英英的手藝。去登門提親,季英英會怎麼看他?
從認識她起的點滴畫面流水般從腦中閃過。他知道這是最好的提親時機。他心裡千肯萬肯。可卻有那麼一點驕傲像刺一樣紮著他的心。他不想趁人之危,不想為瞭她的技藝。他隻是喜歡她的活潑,喜歡她像小辣椒似的性子。楊靜淵抿緊瞭嘴。趙二郎要娶牛五娘瞭。他有大把的時間,大把的機會去求得她的歡心。他想讓她用看趙二郎的目光看自己……現在去提親,就像從花枝上剪下一枝花拿回來插瓶。而他,更想把花移種在自己的土裡,年年月月看著花開。
他怔忡猶豫著,楊石氏瞧得分明,笑著說道:“別害羞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母親替你作主瞭。”
嫁誰不是嫁?嫁給自己,他會待她好一輩子的。難不成看著她匆忙嫁給那朱二郎?楊靜淵打定主意,起身給楊石氏深揖首:“多謝母親!”
楊石氏樂得合不攏嘴:“快回去歇著吧。”
楊靜淵走得幾步,又回過頭看那塊錦帕。
楊石氏笑道:“我拿給你大哥再瞧一瞧。去吧。”
楊靜淵應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母親,你去提親時,別提這塊錦帕可好?”
怕季二娘多心?楊石氏笑著點瞭點頭。等楊靜淵走瞭,方悠悠嘆道:“有瞭媳婦忘瞭娘,真真如此。”
她吩咐人去請楊靜山和楊靜巖過來,低頭再觀賞著這方錦帕,喃喃自語道:“烈馬需要轡頭,浣花染坊傢的小娘子倒也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