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傢的喜氣隔著一條街都能感覺到。
碧水園外面一池枯荷殘梗,寒意更甚。牛五娘不是喜歡苛待自己的人。今年動工挖地龍是不成的瞭。公中撥瞭兩倍份例的無煙銀霜炭也不夠燒。反正趙傢的聘禮豐厚,她花瞭大把私房銀子囑人去買。房裡火盆不分晝夜地燒出瞭一室春意。
牛五娘隻顧著碧水園,連她的陪嫁丫頭們都沒凍著。買的幾大車炭一斤也沒送到月錦堂。
牛五娘做做樣子,將私買的炭送些來,趙申氏的心氣也平瞭。哪有兒媳自己享樂不孝敬公婆的?趙申氏氣得不行。
她是菩薩,得供著!
趙申氏一直念著這句話讓自己忍。私下裡難免不對丈夫和兒子報怨。
說的時候多瞭,趙修緣看牛五娘又多瞭一層厭惡。
他是爬進一口空鐵鍋裡的螞蟻。本想進來叨塊肉。肉沒吃著,鍋燒得熱瞭,一時間爬不出去,煩躁得不行。
“不是吹噓著太守大人不敢在你爹面前大口喘氣麼?太守可沒聽你爹的話,把季氏問瞭死罪。”
“楊傢的人抬瞭壓驚酒去瞭季傢。堂堂三品大將軍整不過五六品的錄事參軍。嘁!”
趙修緣一句接一句說著風涼話。
楊傢為什麼突然和季傢走動得這般殷勤?他根本用不著打聽,直接想到瞭楊靜淵要和季英英定親。他無力阻攔。就連捏著季傢的欠條,季耀庭前兩天就請瞭裡長和朱二郎作陪,抬瞭成色十足的金子贖回去瞭。
祖父沉得住氣,一句話:“給!”
人傢提前還錢,連本帶息。金子比制錢貴。當著裡長和朱二郎的面,趙傢能說什麼?隻能把欠條還瞭。
祖父說,來日方長。
本想借牛副都督的權勢,直接定瞭季氏的罪。扣在衙門,不怕季氏兄妹不傾傢蕩產,想盡辦法搭救。
結果,太守斷瞭季氏無罪。欠債又給還清瞭。趙修緣看著牛五娘就來氣。他為什麼娶她?娶這個兩頰有斑,不見人都要用厚脂粉塗得滿臉雪白的醜女人?不就因為她娘傢有權嗎?
“你不是恨楊靜淵回拒瞭親事,想把楊傢踩到泥裡?他要娶季二娘,你就眼睜睜看著?”
趙修緣說瞭半天,見牛五娘跟沒聽見似的,仍然嫻靜自若地打譜下棋,一氣之下上前掀翻瞭棋桌。
地上鋪著毯子,棋盤摔到瞭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棋子嘩啦一聲四散滾落。牛五娘手指間夾著一枚黑棋子。她將棋子攥進瞭掌心。
她垂著眼,看著貼身侍婢玉緣蹲著去撿棋子,輕聲說道:“下去!”
玉緣住瞭手,欠身行禮,正要退出房門時,趙修緣喝道:“站住!”她嚇瞭一跳,就看到趙修緣大步走過來一把攥住瞭她的胳膊將她拖到瞭牛五娘面前。
他的手捏住瞭她的下頜,迫著她抬起臉來:“長得還不錯,皮膚真好。臉上一點斑都沒有。”
玉緣猛地扭開臉,朝牛五娘跪瞭下去:“娘子,奴婢不願!”
牛五娘松開手,掌心的棋子掉在瞭地上,骨碌滾動著。她站起身來,淡淡說道:“我有瞭孩子,就讓你納妾。玉緣,下去吧。”
趙修緣鐵瞭心要和她對著幹:“我就要她!”
牛五娘沒有回答,平靜地看著玉緣。
玉緣身體顫抖著,一咬牙從髻上拔出瞭簪子,對著臉頰狠狠一劃。白皙的肌膚上像有人用朱砂筆劃出一道紅痕,鮮血湧瞭出來。
“你……”趙修緣不知道她的婢女這般聽話烈性,驚得目瞪口呆。
“她的命是我的。她隻毀瞭半張臉,如果你還想要她,她不會介意毀瞭另一半臉,更不會介意讓全身都弄出傷疤來。”牛五娘平靜地說道。
“你是瘋子!”趙修緣忍不住罵道。
“我不是瘋子。我隻是讓你知道。我樂意的話,可以讓你坐擁數美。我不樂意的話,你這輩子就隻能對著我這張滿是疤痕的臉!”
趙修緣清俊的面容變得鐵青。
牛五娘揮瞭揮手,玉緣默默地起身,退瞭出去。
“知道為何太守大人會判季氏無罪?”牛五娘閑閑地坐瞭下來,“沒有證據。滬州府衙傳來消息,在下遊找到瞭活下來的船老大。根本沒有水匪。是風浪將船卷向瞭礁石。別忘瞭季氏總歸出身長安伯爵府。姐妹相殘的事,有損伯爵府的顏面。就算阿爹強逼太守問瞭罪。沒有楊傢,季氏兄妹也不會向趙傢求助。定會前往長安。你傢的算盤遲早會落空。錯過這個陷井,將來還有機會。可是作為人證的侍婢突然尋瞭死。將來,還有文章可做。”
趙修緣眉毛一揚:“那侍婢是你爹……”
牛五娘沒有正面回答,淡淡笑瞭:“石參軍提著那麼沉的箱子進太守府,出來時兩手空空。傻子也知道楊傢想替季傢說情脫罪。他又進瞭女牢。將來,如果案情有瞭變化,石參軍還脫得瞭幹系?楊石氏不就仗著她有個做官的哥哥麼?”
就像一瓢涼水澆進瞭鍋裡。趙修緣的煩躁一掃而空:“那現在季傢和楊傢走得越來越近,就隻能看著季二娘嫁進楊傢去?”
“季二娘和季氏一樣性烈。她不樂意,進瞭趙傢,就能幫你傢染色配色?反正我要把楊傢拖進泥沼,她嫁過去瞭,一塊陪葬也好。”牛五娘說完站起瞭身往外走去,“有些事,郎君當把目光放得長遠,三思而後行。今天的事,下不為例。否則,我會毀瞭你的臉,正好與我相配。”
她拉開房門走瞭出去。
她的話讓趙修緣悚然。他頹然地坐下。他這是娶瞭個什麼女人?
“牛五娘。等毀瞭楊傢,趙傢強大。你若有瞭孩子,我一定掐死他!”
牛五娘順著回廓走到玉緣住的西廂。她推開門走瞭進去。玉緣已經洗幹凈臉,上瞭藥。半邊臉用白佈包裹著。看得出她才哭過,眼睛紅紅的。
“玉緣,疼嗎?”牛五娘輕聲問道。
玉緣搖瞭搖頭:“奴婢曉得輕重,傷口又細又淺,瞧著嚇人罷瞭。娘子不必擔心。”
牛五娘坐在榻上,眼淚滾落出來:“趙修緣,你予我的羞辱,他日我必一一還給你!”
玉緣跪在瞭她面前,憐惜地說道:“娘子,你配得上全天下的男子,何必要為瞭一個楊三郎嫁到趙傢來?”
“我恨他!恨他!”牛五娘捶著床榻,低低地哭道,“我那麼喜歡他……”
玉緣遲疑瞭下,伸手握住瞭她的手道:“娘子別傷心瞭。您想怎麼對付楊傢,奴婢都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