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峻峻的城墻趴在夜色中,像冬眠的僵蛇。晟豐澤輕易地登上瞭城頭。他朝西城門樓望去,彎彎的下弦月掛在城門樓的飛簷上,清冷孤寂。
他用腳尖勾起一塊破碎的城磚,在手裡掂瞭掂,唇邊不經意流露出一絲不屑與譏諷的笑。劍南西川道節度使出瞭名的貪。三朝閣老的資歷,來瞭益州府也被這裡的繁華富庶迷暈瞭心智。城墻久不修繕,連石頭青磚都舍不得。這種黃土加糯米水摻雜頭發絲的土磚如何擋得住南詔的進攻。
晟豐澤將碎磚扔掉,拍瞭拍手掌,突然察覺到異樣。他隻是一笑,望定城墻垛口的陰影處說道:“楊三郎,你的輕功不錯啊,還能趕在本王前頭。你怎麼不留在季傢聽她解釋?”
楊靜淵從暗影中走瞭出來。月亮朦朧的照在他臉上,雕像一般俊美。沒有瞭平時的溫和痞笑,眉宇間染著一抹戾氣。他手中握著一把劍,姆指輕推,劍自鞘中彈出兩寸,發出一聲輕吟。
“你也知道,我的武功比你強。這裡四下無人,我可以輕松殺瞭你。不知道明天早晨有人發現堂堂南詔白王穿著夜行衣死在這城墻豁口,會怎麼想。”
露出鞘口的一寸劍刃寒光閃爍。晟豐澤心頭一凜:“本王如果死在這裡,楊傢會被滿門抄斬。你敢嗎?”
噌地一聲劍吟,雪亮的劍優雅劃破瞭黑夜。
晟豐澤仿佛看到那彎下弦月向自己砸落下,撲面而來的劍氣激得後頸寒毛豎瞭起來。他眼疾手快地抬起瞭手臂,用匕首格住瞭劍。叮當幾聲脆響,楊靜淵的劍毫不留情地狂劈而下。劍上的力量擊得晟豐澤步步後退。兩人離得這樣近,晟豐澤覺得自己像風浪中的船,被楊靜淵眼中的殺氣吞沒。他是真的想殺瞭自己!剎那間晟豐澤後悔瞭。他不該仗著益州太平,自己武藝高強,不帶侍衛。
手腕再也承受不住長劍擊來的力道,匕首脫手掉落在地。胸口隨即挨瞭一腳,他飛瞭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楊靜淵利落地還劍回鞘,鄙夷地望著他道:“晟豐澤,讓我找到證據,我會砍瞭你的人頭懸在城門樓上。”
晟豐澤躺在地上揉著胸口,緩過瞭氣來。證據?楊靜淵知道瞭多少?他呵呵笑瞭起來:“證據?什麼證據?我和季英英偷情的證據?你今晚還沒看夠?”
“無恥!”楊靜淵冷眼看著他,“你該慶幸我楊靜淵是堂堂正正的男兒。否則你早死在我的劍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拿不準是否有人接應本王,會不會被人查到你就是兇手。你再恨本王,也不敢拿楊傢滿門的性命來賭罷瞭。”晟豐澤的心思打瞭個轉,就猜到瞭楊靜淵的顧忌。
他哈哈大笑,慢慢站瞭起來,撿起匕首插進瞭靴筒中。
晟豐澤上前一步,與楊靜淵對視著:“楊傢錦業做的再大,不過一介商賈。你楊靜淵不過是永遠不能執掌傢業的庶子。武功好有用嗎?紈絝子弟中爭風吃醋打架鬥毆,你是老大。可你沒權力沒身份,你拿什麼和本王鬥?南詔的使臣到瞭長安,是皇帝陛下的貴客。你這一生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連你姓名都記不住的節度使。南詔雖小,節度使也不敢怠慢本王。隻要本王開口,明天,他就會把季英英送到驛館來侍侯本王。楊傢肯為一個庶子得罪節度使嗎?”
晟豐澤肆意發泄著心裡的憤怒,十八歲的少年,你還嫩得呢。不就是武功比本王強,不就是仗著本王沒有帶侍衛。對付你,又有何難?
令他詫異的是,楊靜淵並沒有被自己激怒。盡管他眼瞳裡卷起瞭風暴,他仍標槍般站得筆直,嘴也緊緊抿成瞭一線。
“怎麼不說話瞭?害怕瞭?你可以求本王啊。求本王放過你的未婚妻……”
話未說完,楊靜淵手中的劍再一次出鞘,擱在瞭他脖子上:“白王殿下,你這樣不明智的想要激怒我,是想讓我改變主意,殺瞭你嗎?我是不想拿楊氏滿門的性命去賭。隻要楊傢將我逐出宗族,我就不會牽連傢中。殺瞭你,四海為傢便是。可惜,白王殿下死瞭卻不能復生。”
劍氣激得脖子上起瞭一層雞皮疙瘩。晟豐澤緊張起來,目光越發兇狠:“好啊,殺吧!本王死瞭,季英英全傢會被殺得雞犬不留。”
楊靜淵瞇瞭瞇眼。晟豐澤驀然反應過來,笑聲越發瘋狂:“原來是顧忌著季英英……呵呵!呵呵!”
楊靜淵一拳揍在他腹部,看他身體疼得彎成瞭蝦米,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季太太下毒,要挾於她。你為何要這樣做?真的是在擔心季傢會泄露你百般威脅索逼季傢的染絲秘方嗎?你為何不殺瞭他們?晟豐澤,你喜歡一個人,就喜歡看她掙紮痛苦罷瞭。你不敢承認你喜歡她,所以才會去折磨她,想讓她屈服於你。你不過是個懦夫罷瞭。”
他收瞭劍,逼視著晟豐澤道:“放棄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吧。南詔想吞並大唐,做夢都做得可笑。若敢犯境,來一個我殺一個。你在益州城的日子,每一刻鐘我都會盯著你。”
楊靜淵說完,屈指打瞭個呼哨。白馬從黑暗中奔來,他自城墻上一躍而下落在馬上,抬頭看瞭眼晟豐澤,策馬離開。
一拳狠狠擊在瞭城墻上,晟豐澤恨聲說道:“乳臭未幹的小兒,你懂什麼?楊靜淵,你會知道惹怒本王的代價!”
見他安全回到驛館,赤虎頓時松瞭口氣。
晟豐澤敏感地察覺到瞭,寒著臉道:“怎麼,擔心本王會遇到危險?”
“主子,還是小心為好。雖說益州能路不拾遺,主子身份貴重,萬一……”
“沒有萬一!想害本王的人還沒有出世呢!”
異樣的暴怒讓赤虎呆住,主子平時運籌帷幄,沉著冷靜,怎麼會突然這樣?
晟豐澤將脫下的夜行衣狠狠擲於腳下。他深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本王無礙。不用擔心。”
“是。主子早些歇息。明天要去北城絲戶周傢作客。”赤虎不敢多言,行禮告退。
“赤虎!”晟豐澤叫住瞭他。他沉默瞭一會開口道,“你十二歲就成瞭我的侍衛,和我一起習武長大。我……是不是喜歡上瞭季英英?”
隻有和他說心裡話的時候,晟豐澤不會自稱本王。赤虎的嘴巴張瞭又閉上,閉上又蠕動著。
“說呀!”
赤虎為難地說道:“赤虎知道主子喜歡阿木。馴它的時候什麼招都使過……好像對季娘子有一點相似。”
阿木是一頭罕見的白獅。為瞭讓它對自己柔順忠心,他曾經將它折騰得奄奄一息。晟豐澤無力地擺瞭擺手:“正事要緊。本王不會再去季傢瞭。”
他的眼神剎那間變得銳利,“楊二老爺做事畏頭縮尾,給他添把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