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從酉時吃到戌初。楊靜淵聽香油回稟說賓主盡歡,大哥親自將晟豐澤送上瞭馬車。沒有出任何岔子,晟豐澤隻是賞臉來楊傢吃瞭頓飯。他放下心來,將修繕城墻所需花用的銀錢又算瞭一遍,吹燈睡瞭。
楊靜淵歇下的時候是亥時。他迷迷糊糊還沒睡塌實的時候,房門砰地被推開。楊靜淵條件反射地從榻上一躍而下,眼裡的睡意全然消褪。看清楚踉蹌撲進門來的是香油,楊靜淵愣瞭:“出什麼事瞭?”
香油白著臉,額頭急出瞭汗來,嘴巴張合間硬是沒說出話來。
外面隱隱有哭聲響起,楊靜淵伸手從屏風上取下外袍披上,跑瞭出去。
聲音是從正院方向傳來。明月居外的湖水對岸就是正院白鷺堂所在。仿佛夜宴未散,白鷺堂燈火通明,一行行燈籠從院中蜿蜒而出。
楊靜淵正要跑過去問個究竟,身後突然響起香油一聲悲愴的叫聲:“三郎君,大老爺去瞭!”
一抹涼意從楊靜淵心間掠過,就像那天被晟豐澤逼得跳進瞭湖水中的感覺,透心的涼。他閃身就到瞭香油面前,一把將香油從地上揪瞭起來:“你再說一遍。”
香油被他揪住衣領,勒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眼淚嘩嘩地往下落,掙紮著說道:“姨娘身邊的小,小香來報,報的信。”
小香跟瞭柳姨娘有十年瞭,是柳姨娘最信任的大丫頭。楊靜淵手一松,香油摔倒在地上,他跪在地上哭道:“郎君快點去吧!小香姐姐說姨娘害怕!”
眼前的影子晃瞭晃,楊靜淵已不見瞭蹤影。
柳姨娘遣瞭小香給楊靜淵報瞭信。樂風苑裡的消息根本瞞不住,轉瞬間就傳到瞭正院。楊靜淵趕到樂風苑的時候,回頭一看,正院與兩位兄長處的燈籠已耀亮瞭黑夜。
“三郎君您來遲瞭!大老爺走瞭!”院門處侯著的管事嬤嬤哭著上前迎他,眼神卻望向他的身後。她領著樂風苑的侍婢們有意無意地擋在瞭門口。
楊靜淵一句話沒有說,直接推開瞭她,閃身就進瞭院子。
“三郎君!大老爺在內室,您還是等等太太……”管事嬤嬤急得推瞭身邊的侍婢一把,讓人追著楊靜淵去瞭。
楊靜淵從來沒有跑這麼快,幾個呼吸就到瞭正房。東廂的房門關著,門口守著兩個仆婦。看到楊靜淵來,彎腰行禮,還沒開口,楊靜淵一掌就推開瞭門。
“三郎君,您不能進去!”
楊靜淵已走到瞭榻前。
柳姨娘呆呆地坐在榻上。她披散著頭發,身上隻著一件大紅色繡並蒂蓮肚兜,身上隨意披著件外裳。楊靜淵迅速地移開眼睛,看到半掀起的帳簾下露出一條幹癟的胳膊。
他的心狂跳瞭兩下,上前一步掀起瞭帳簾。隻看瞭一眼,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又變得煞白,飛快地將被子扯過來蓋上瞭父親身上,抬手揮落瞭帳簾。
榻上的動靜驚動瞭柳姨娘,她從呆滯中醒來,嘴裡發出一聲短而尖銳的哭叫,撲瞭上去:“老爺!老爺!”
“三郎君,您,還是在廳裡等太太來吧。”守門的兩名仆婦跟瞭進來。
楊靜淵機械地轉過身,耳邊充斥著柳姨娘的哭聲。他張瞭張嘴,聽到自己的聲音:“太太來瞭會問姨娘的話。給姨娘整理一下,穿好衣裳。”
兩個仆婦猶豫瞭下,楊靜淵暴喝出聲:“還不快去!”
聲音如驚雷在耳邊炸響,駭得兩個仆婦趕緊上前。
楊靜淵大步出瞭房門,腦中閃現著剛才看
到的父親和柳姨娘,他閉上瞭眼睛。
“老爺!”又一聲悲呼響起。
楊靜淵睜開眼睛,楊石氏的身影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大哥二哥,兩位嫂嫂,侄兒侄女,成群的婆子侍婢仿佛憑空出現在他眼前,眨眼工夫就將廳堂塞得滿滿當當。
東廂房裡傳出楊石氏的驚呼聲。沒等楊靜山兄弟進去,陳嬤嬤飛快地退瞭出來,站在瞭門口:“三位郎君,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請在廳裡稍侯吧。”
楊靜山和楊靜巖紅著眼睛,知道柳姨娘還在裡面,硬生生停住瞭腳步。楊靜山看到呆呆佇立在門口的楊靜淵,握住他的肩搖瞭搖:“三郎,你先來,爹怎樣瞭?”
怎樣瞭?楊靜淵死死閉住瞭嘴巴。
“三郎,究竟怎麼回事?”楊靜巖也急聲問他。
怎麼回事?明明夜宴時還好好的,宴罷回房時還好好的。楊靜淵突然就想起瞭晟豐澤:“是他,是他!”
“是誰?”楊靜山兄弟異口同聲問道。
楊靜淵喃喃說道:“是他害瞭父親,我要殺瞭他!”他腦中隻有晟豐澤的臉,隻有滿滿的恨意。他用力甩開瞭兄長,風一樣的跑瞭出去。
“三郎!”楊靜山追著出去,看著楊靜淵的身影一閃即逝。
“大哥,三郎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去瞭哪裡?”楊靜巖一頭霧水。
楊靜山狠狠跺瞭跺腳,高聲叫道:“來人,想法子把三郎君給攔下來!腿打斷也不準他出府!”
他也不知道楊靜淵話裡的意思。楊靜淵一句要去殺瞭他,讓楊靜山擔心狂怒中的楊靜淵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東廂房的房門被打開瞭,雪青扶著滿面戚容的楊石氏走瞭出來。
她木然地看著兄弟倆道:“封瞭樂風苑,仆婦全部回房,未經允許不準擅自走動。陳嬤嬤,你去辦。誰敢擅離,直接打死不用回稟瞭。大郎二郎媳婦,帶著孩子先回去。”
楊靜山心頭一凜,看瞭眼東廂依舊關閉的房門,迅速地吩咐瞭下去。
楊石氏坐鎮,樂風苑不消片刻就清靜下來。她癱坐在圈椅上,吩咐雪青道:“把柳姨娘請出來。”
東廂房的房門終於打開瞭,柳姨娘仍然披散著頭發,穿好瞭衣裙,用帕子堵瞭嘴被兩名仆婦架瞭出來。她拼命地扭頭回望,嘴裡發出悶悶的哭聲。
雪青上前扯出瞭她嘴裡的帕子,痛哭聲立時在廳堂裡響瞭起來:“老爺!”
楊石氏的忍耐已到瞭極限,抓起案向上的香爐朝柳姨娘扔瞭過去:“給我閉嘴!”
香爐沒有砸到柳姨娘身上,哐當一聲摔在地板上。
“娘,爹倒底怎樣瞭?”楊靜巖才問得一聲,楊靜山已經走進瞭東廂房。他趕緊跟瞭進去。
柳姨娘被香爐落地聲嚇得清醒瞭點,她望著楊石氏,癱跪在瞭地上,用手捂著嘴,肩頭猛烈地抽搐著。
“老爺,是怎麼去的?”楊石氏冷冷地看著柳姨娘。長發凌亂披散著,她像一支秋風吹拂的蘆花,柔弱淒美。
回想著丈夫躺在床榻上不著寸縷的身體,柳姨娘僅著大紅色的肚兜。楊石氏說不清自己的感覺。
柳姨娘的手仍捂著自己嘴,淚如泉湧。
“扶姨娘去西廂歇著,小心侍侯著。”楊石氏不想問瞭。她沉默地望著柳姨娘被架瞭出去,抬頭看到兄弟倆蒼白著臉走瞭出來。
“去請顧老禦醫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