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三臺舒先生

子夜時分,下起來毛毛細雨。楊傢的大門被人敲響。

城中早已宵禁,這時來敲門必有急事。門房趕緊打開夜裡方便出入的小門,看到一個中年文士牽著匹馬站在門口。門房首先註意到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身上的連帽鬥蓬。白燈籠的光照著他的鬥蓬,褐色的錦被雨水一澆,閃爍著一層珠光。這是去年楊傢參加鬥錦賽出的新錦。楊傢門房引以為榮,態度也親切瞭起來:“郎君如果是來吊唁,請明早再來吧。如另有事,還請賜下名幃,小人去稟告主人。”

舒燁看瞭眼白燈籠上墨汁淋漓的楊字,黯然說道:“在下姓舒。與大老爺乃是故友。接到益州來信報喪,匆忙動身,以至於深夜方到。城中宵禁,不方便尋找客棧。思友心急,故而直接來瞭楊府。”

他說著將鬥蓬的帽子推落,露出臉來。他的肌膚黝黑,瓜子臉,頜下留著飄逸的胡須,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讓打量他的門房心頭一突,不敢再看:“舒爺請稍侯。小人前去稟告。”

門房叫瞭小廝去牽舒燁的馬。舒燁取瞭包袱,長劍拿著,跟在門房身後進瞭大門旁的倒座坐瞭。他也不客氣,直接對門房說道:“趕瞭一天路,水米未盡,請小哥去取些吃食來。不拘什麼,能充饑便成。”

他還真不客氣。門房應瞭,叫瞭個小廝侍侯著。自己親自去給管傢送信。

李管傢管著外院,從昨晚到今天就沒闔過眼,又不敢放松睡過去。他剛查完夜,正合衣下,就聽到門房敲門。

“李管傢,來瞭位姓舒的客人來吊唁老爺。看著是從外地來的,他靴子上沾滿瞭濺起的泥水。他說是老爺的故友。您不是吩咐過,隻要是姓蘇的,就先通知您。”門房諂媚地笑著。

李管傢知道今晚是楊靜淵守靈,他下瞭榻穿上鞋道:“他現在在倒座?這樣,你先引他到外院客房住下,就說內院已經落瞭鎖,請他休息一晚,明早請他去祭拜老爺。安置在松院上等房。記住,一定要侍侯好瞭。找個機靈的小廝去侍侯著。你小子夠機靈,回頭賞你。”

“小的明白。”門房得瞭李管傢的誇獎,喜滋滋地走瞭。

李管傢一刻不敢耽擱,趕到內院敲門。

靈棚搭在白鷺堂寬敞的院子裡。素幡飄蕩,四面來風。香油早靠在一旁睡得熟瞭。楊靜淵跪坐在草席上,努力把心思移開,不去想柳姨娘的自盡。他是習武之人,守靈於他而言,形同跟著師傅靜坐打坐。夜裡安靜,他隱隱聽到瞭白鷺堂的院門開啟。

這麼晚瞭,怎麼還有人出入?楊靜淵感到好奇。

他正要起身去看,耳朵裡傳來對方說話的聲音:“三郎君在靈棚守靈,別驚動瞭他。”

什麼事不能驚動自己?楊靜淵原本直著腰跽坐著,他心思微動,靠在瞭供桌的桌腿上,放松自己,擺出一副睡著瞭的模樣。

腳步聲很輕,裙袂帶風,淡淡的脂粉香,十文錢一盒的廉價香粉味。是個侍婢。

她慢慢走近靈棚,停住瞭腳步。往裡看瞭一眼,發現楊靜淵和香油都睡著瞭,又急急地轉身離開。

聽腳步聲,是去瞭內堂。

楊靜淵睜開瞭眼睛。就算有什麼事發生,為何這侍婢一副要避著自己的模樣?以他的功夫跟上去偷聽不是難事。楊靜淵望著供桌上父親的靈位悲傷的想,他不想去偷聽。這裡還是他的傢啊。

“爹,明天我就去找師傅,看看二伯父的酒究竟有何玄妙。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明天去瞭青城,也許他就不會知道有什麼事需要避開自己瞭。

天微明的時侯,雨下得比夜裡更大,牛毛細雨變成瞭紛揚的小雨。

白鷺堂開瞭院門,楊靜山和妻子兒子一行人先來瞭。他先進靈棚給父親上瞭香,關切地對楊靜淵道:“春寒料峭,三郎夜裡別受凍瞭。”

楊大奶奶從身邊丫頭手裡接過食盒,抱歉地說道:“嫂子昨晚忘記吩咐廚房給三弟送宵夜。今晨煮瞭熱湯餅,三弟先吃上一碗,再去給母親請安不遲。”

“多謝嫂子。我身體好,不礙事的。”楊靜淵轉頭對大哥說道,“傢裡事多,離不得人。請大哥給母親說一聲,我去青城見師傅瞭。”

楊靜淵心裡明白是請華月道長驗酒。喪事在辦,傢主之位還沒有確定下來。如果二叔的酒真有問題,對楊傢來說是大事。他點頭道:“我會告訴母親,你早去早回。”

出去的時候,楊靜淵看到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李管傢親自陪同著走來。

“三郎君這麼早出去啊?”李管事躬身向他行禮,笑容有些僵硬。

“這位是?”這麼早就有人來吊唁,天還蒙蒙亮呢。楊靜淵才開口,就馬上意識到這人也許就是半夜傳信至內院的客人。

“鄙姓蘇,是楊大老爺的故交好友。驚聞噩耗,特意趕來給大老爺上柱香。”舒燁聽李管傢稱呼眼前的少年郎為三郎君,微瞇瞭瞇眼,仔細地打量著楊靜淵。

他的綠豆眼太亮,泛著一層賊光。楊靜淵被他直勾勾地看得渾身不自在。一聽他姓舒,他似乎又明白瞭為何那侍婢要避開自己傳信。他不敢想下去,匆匆拱瞭拱手道瞭聲多謝,帶著香油頭也不回地走瞭。

真是奇怪!楊三郎難道不知道自己是為瞭他而來?舒燁眨巴著小眼睛,馬上想到柳姨娘自盡殉情。不對呀,就算是自盡,她也不會忘瞭告訴兒子這麼重要的事。

“舒先生,請隨小的來!”

舒燁笑著點頭,跟著他走進瞭白鷺堂。

楊靜山和楊靜巖兄弟已經用過早飯,在靈棚侯著瞭。

看到供桌上的牌位,舒燁長嘆一聲,上前敬瞭香,受瞭楊傢兄弟的禮後說道:“取套麻衣來。大老爺曾救過舒某性命。舒某為恩人服喪理所應當。”

兄弟二人連稱不敢。舒燁聽煩瞭:“取一根白佈條來總可以吧?”

楊靜山沒想到表面看著斯文的舒先生竟是個急脾氣,親自取瞭白佈條,雙手奉上:“先生的情誼,楊傢感激不盡。”

舒燁麻利地將白佈往腰間一綁道:“在下這條命是楊大老爺救的。正該如此。聽李管傢說楊大太太想見舒某?引路吧。”

幹脆利落地將楊靜山還想說的感謝話全堵瞭回去。

進瞭正堂,舒燁抬眼就看到楊石氏腰間懸著的那枚佛手狀的翡翠玉佩。他盯著玉佩,心情猶如萬馬奔騰。

“三臺舒燁見過楊大太太。”

楊石氏請瞭他坐,心道舒先生來自劍南東川道治府,果然不是益州府人氏,老爺為把私產給三郎,防著自己知曉,竟然托付給一個外地人。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