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酒中血藤

華清道長住在半山的茅屋裡。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收集藥材泡藥酒,煉制丸藥。收楊靜淵為徒,是看中瞭楊傢豐厚的供奉,能得到大批珍稀藥材。結果楊靜淵聰慧,肯吃苦。這個關門小徒弟倒成瞭華清老道的意外之喜。

楊靜淵在竹籬笆外下瞭馬,拎著那晚喝剩下的酒叫瞭聲師傅。

華清老道看到他手中抱著酒壇,高興地放下藥鋤,垂涎道:“好徒兒,帶什麼酒來孝敬師傅瞭?”

“這酒……您嘗嘗就知道瞭。”楊靜淵臨時改變瞭主意,進屋去拿瞭兩隻竹杯出來。

華清老道已經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瞭,笑咪咪地等著。

酒呈深紅色,倒在薑黃色的竹杯裡,隱隱能看到酒水微濁。濃鬱酒香中帶著一抹甜。

華清老道深深吸瞭一口:“是用什麼藥材泡的?”

藥材?自然是有藥材才會令父親酒後興奮不己。楊靜淵勉強地笑瞭笑:“師傅嘗一杯。”

華清老道飲完,呼出一口濃濃的酒氣。他砸吧著嘴,眼睛突然瞪瞭起來,左右看瞭看,從旁邊拿起掃帚沖著楊靜淵打瞭下去:“不孝劣徒!竟敢拿這麼烈的壯陽酒戲弄為師!”

楊靜淵跳瞭起來,圍著藥圃邊跑邊說:“師傅,你說清楚點!什麼壯陽酒?長期喝會怎樣?”

“為師還是隻童子雞呢!”華清老道破口大罵,“還好老道舌頭靈,不然喝完這一壇子酒,你叫師傅去蹭樹?!”

東廂房裡的柳姨娘露出的紅色肚兜,父親的屍身,空氣中凌亂荼蘼的氣息撲面而來。楊靜淵大叫一聲抱著頭蹲在瞭田坎上。父親今年六十一瞭,誰讓他飲這樣烈性的酒,就是要他的命!讓他用那樣的方法過世,讓姨娘無顏茍活。讓嫡母沒臉,看著姨娘懸梁。二伯父,你怎麼這麼狠毒?

掃帚啪地打在他身上,楊靜淵不閃不避。華清老道反而停瞭手:“臭小子,知道錯瞭?”

楊靜淵跪在瞭他面前,抱住瞭他的腿:“師傅,你告訴我,是什麼壯陽酒能這麼烈性?是泡瞭什麼藥材讓一個老者欲念難耐?師傅,你告訴我!”

通紅的眼睛,淚光閃爍。華清老道嚇瞭一跳,沒有回答,反而彎下腰仔細看他:“三郎,為師知道你有孝心。隻飲瞭一杯,師傅還不至於去蹭樹。再說道傢也不禁婚娶,你哭啥呢?”

提到一人哭字。楊靜淵忍瞭兩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瞭,抱著華清老道的腿嚎啕痛哭起來。

華清老道又問瞭兩句,見他聽不見似的。一時煩躁,從地上將他拎瞭起來,扔到瞭地上:“你十八瞭,像個男人行不行?不哭瞭再過來!”

他抖瞭抖被淚水浸濕的道袍,一溜煙跑瞭回去:“真臟!不曉得道袍要花銀錢?”

“那是我給你買的!”楊靜淵坐在地上,狠狠抹瞭把淚,沖老道的背影高聲喊道。

華清老道回頭罵道:“買給我就是我的!”

楊靜淵不甘示弱地叫道:“拿給我擦鼻涕,我再買十件八件送你!”

“再賣十件八件,這件還是我的!不孝劣徒!偏不告訴你!”華清老道拂袖進瞭屋。

楊靜淵堵氣地往地上一躺,雙手枕在瞭腦後。山裡的風比城裡更涼,吹來一絲溫暖的桃花香。他閉著眼睛,從腰間取下季英英送的香囊放在瞭臉上。山間樹遇冬沒有調零,鬱鬱蔥蔥的綠讓他激動的情緒漸漸散去。

他抓住香囊親瞭一口,站瞭起來,大步走向茅屋。

華清老道正在分檢藥材,瞥他一眼道:“不哭啦?大喜大悲最傷心神,從小到大說過多少遍瞭,不長記性!”

楊靜淵低下瞭頭:“我爹過世瞭

。我姨娘懸梁自盡瞭。”

華清老道手一顫,抓著的藥材散落在竹匾中:“你爹飲瞭那種酒?”

楊靜淵難堪地別過瞭臉。

怪不得。不用楊靜淵細說,華清老道已猜到七八分。他拍瞭拍楊靜淵地肩道:“隨我來。”他重新倒瞭一杯酒,小口抿瞭,細細品味瞭一番。

“牛黃麝香鹿茸虎骨蟾酥,還有淫羊藿巴戟天肉蓯蓉。此酒浸泡的藥材太多,藥性極強。像那淫羊藿,有道是西川北部有淫羊,一日百遍合,蓋食此藿所致,故名淫羊。這樣的酒尋常男子飲上數杯倒也無礙。多飲常飲,隻會有害。凡事有度,過之猶不及。你瞧它的顏色如血。聽聞南詔叢林中有種血藤,浸之入酒能讓尋常壯陽酒烈上三分。此酒還浸泡瞭血藤粉末在內。”

南詔二字入耳,楊靜淵的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二伯父從哪兒得到的這種酒?從晟豐澤手中嗎?什麼時候起,晟豐澤已和二伯父勾結在一起?晟豐澤,又是他!他為什麼要對付楊傢?是因為季英英和自己定下親事嗎?

他緊接著想到,楊二老爺害父親是沖著嫡長房執掌傢業而來。父親中瞭暗算離世,接下來二伯父想做傢主,就一定會除掉大哥二哥。有晟豐澤幫忙,以無心算有心。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變得極其危險。

楊靜淵不敢再停留下去,朝師傅行禮道:“師傅,楊傢正值多事之秋,三郎得閑再來探望您。這就傢去瞭!”

“凡事不可沖動!休身養性,養氣……”

華清老道話還沒說完,楊靜淵已經越過瞭籬笆,跳上馬跑瞭。他瞪眼道:“這孩子性急如此,遇到大事就易沖動。”

香油一直在山腳下等著。見楊靜淵下山,和他同騎回城。經過三道堰時,香油忍不住問他:“郎君,去不去季傢看看?”

“回府。”楊靜淵急於將酒的消息帶回去,又擔憂兄長,沒有心思停留。

兩騎從三道堰街頭馳過,楊靜淵下意識地看瞭眼路邊浣花染鋪。坐在鋪子裡的季耀庭眼尖瞥見,正欲站起來招呼,楊靜淵已經離得遠瞭。

“這麼急?楊傢難不成又出事瞭?”季耀庭疑惑地望著遠去的兩人,心裡升出不好的預感。叫季富駕瞭車去城裡探聽消息。

楊靜淵回到府中。進瞭門,意外看到門房坐的長凳上坐著舒先生。舒燁不知說瞭什麼笑話,逗得看門的小廝笑得直揉肚子。尋常客人也不會自降身份和主傢的門房擠在一起聊天。這位舒先生還真是奇怪。

舒燁有意等楊靜淵回來,起身朝他拱瞭拱手道:“三郎君回來瞭?”

“舒先生好。”楊靜淵還瞭禮,徑直往回裡走。

舒燁對小廝們說道:“明天再和你們說罷。”見楊靜淵步伐邁得大,他高聲叫道:“三郎君且等等舒某。”

楊靜淵無奈的停瞭下來:“舒先生有事?”

“當然有瞭。”舒燁的綠豆眼靈動的轉瞭轉,“尋個清凈地說話?”

說什麼?說父親的產業?說姨娘為何急著自盡?楊靜淵不想聽:“我還有事,得閑再與先生說話。”

舒燁壓低聲音道:“你爹曾轉瞭一大筆產業給我,讓我交給……”

“交給我母親吧。我爹過世,他的產業理當交給母親處置。”楊靜淵打斷瞭他的話。

他不想要這筆產業。從前不想,現在也不想。他現在隻想著如何對付二伯父和晟豐澤,保住待他親厚的兄長。他不願意因這筆產業翻出姨娘急著自盡的真相。

楊靜淵扔下舒燁快步走瞭。舒燁呆瞭半晌喃喃說道:“我竟然猜錯瞭?楊三郎知道這件事。有趣。”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