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已經取出來瞭,傷口也包紮妥當。季英英迷迷糊糊地睡著。隱約聽到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顧老先生剛凈過手,用帕子擦試著。見他進來,笑道:“三郎君放心,沒有射中要害。老夫寫副藥方,養些天就沒事瞭。”
“多謝老先生。”楊靜淵松瞭口氣,吩咐送顧老禦醫出去。
他走到榻旁坐下,靜靜地看著季英英。
他的手覆在她手上,像握著上等的脂玉,沁涼柔軟。
夕陽的光將白色桑皮紙糊的窗戶染上一層淺淺的橙色。柔和的光與靜謐的空間讓楊靜淵有瞭想說話的沖動。
“太太沒有過來。她一定在白鷺堂等消息。這麼多年,多少還是知道她的性子。我不主動去,她就不會來。這兩天桑十四也對我說瞭很多。可是我心裡有道坎邁不過去。”
楊靜淵把臉埋在瞭她掌心,喃喃說道,“我最後一次見姨娘的時候,聽說傢裡宴請晟豐澤。我急著想過去。生怕他生出什麼妖蛾子。姨娘攔住瞭我。她說太太不叫我去自有太太的道理。她說這話的時候不敢看我。她怕傷瞭我的心。她急切地留我用飯,我心裡存著事沒有留下來。我走瞭很遠回頭,姨娘站在回廊上送我。我總是會想起那一幕。我怎麼就沒留下來陪她吃最後一頓飯呢?”
如果他當時留下來,如果他等到瞭父親酒後回來。他一定會看出端倪。
“都是我的錯。明明知道晟豐澤不懷好意,明明聽到瞭二伯父送酒送的意外,我怎麼就沒上心呢?”
他沒辦法留下來。留在傢裡,他能做什麼呢?他有一身武藝能沖進節度使府攔著不讓打大哥瞭嗎?還是憑著一雙拳頭能將覬覦楊傢錦業的人都揍趴下呢?
“現在我連你都護不住。”楊靜淵深深自責。
他是一隻羽翼豐滿的雛鳥,想在天空翱翔還需要不斷地飛翔。
舒先生幫他請瞭十天假。回去,是為瞭將來好好的回來。
回去之前,他要將襲擊楊傢馬車和季英英的人找出來。他親瞭親她的手:“安心睡。討厭我就忍著,等我走瞭你再想我。”
楊靜淵放開她的手正要站起,季英英的手握住瞭他的手指。
“英英。”楊靜淵驚喜交加,俯身看她。
季英英沒有醒來的跡象。仿佛是一種本能,握住瞭他的手指不肯放。無形中的牽絆拉扯著楊靜淵坐瞭下來,小聲地對她說道:“我陪著你。不走。”
屋裡的光由明變暗,綾兒和湘兒小心地從門口探進頭來。
楊靜淵朝兩人招瞭招手,指著案幾上的那對龍鳳燭。
兩個丫頭會意,躡手躡腳進來,點燃瞭。
兒臂粗的精致蠟燭吐放著光明,室裡亮堂起來。楊靜淵低下頭輕聲說道:“今晚我陪你看龍鳳燭燃到天明。”
白鷺堂裡擺著一桌精致的菜肴。
雪青快步進來,有些不安的稟道:“太太,三郎君一直陪著奶奶,半步都不曾離開。”
“你回去吧。明月居有什麼需要你找大奶奶拿對牌去辦。”楊石氏說完舉起瞭箸,“用飯吧。”
楊大奶奶和楊靜巖夫婦不安地交換瞭個眼神。楊靜巖說道:“母親,三郎他也是緊張弟妹……”
“食不語。”
楊石氏隻說瞭三個字,平靜地用飯。
一餐飯在沉默中用完。楊澄玉笑嘻嘻地跑到瞭楊石氏身邊:“祖母,我明天可以去看三叔三嬸麼?”
“你三嬸受瞭傷,要休息。澄玉乖乖讀書。等她身體好些瞭,你再去明月居。”楊石氏說罷轉頭問楊靜巖,“問過跟車的人,究竟是什麼情形?”
楊靜巖道:“說是一夥衣衫襤褸的蟊賊,像是流寇。大概有二三十號人,楊傢隻去瞭四個護衛寡不敵眾。他們搶走瞭一些財物,沒有傷人就跑瞭。已經給舅舅去瞭信,官兵正沿途搜尋。隻要那夥人還在益州府就逃不瞭。”
如果是這樣,為何季英英會中箭?楊石氏吩咐道:“你去問問三郎。這夥人是否是襲擊他和英英的人。”
“是。”
楊石氏叫大傢散瞭,隻帶瞭陳嬤嬤走到瞭湖邊涼亭。
“太太,老奴去向三郎君請罪。”陳嬤嬤跪在瞭楊石氏腳下。
“不。你不要去。”楊石氏望著湖對面的明月居,淡然說道,“你做的,就是我想的。我想他回楊傢,是因為他大哥受傷,二哥獨木難支。不是想讓他還認我這個母親。”
如果養大他十八年的情份能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那就當她沒養過這個兒子。楊石氏目中淚光閃動,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加強明月居的守衛。我看英英受傷並不簡單。應該是沖著今年的鬥錦才對她下手。給明月居單設個小廚房,叫雪青盯著。別讓人在吃食上再動手腳。另外,那批防水錦調包的事查得如何瞭?”
“調包用的那塊錦請人辨認過瞭。用的是周傢絲坊出的絲。另外,織這匹錦的織坊是三太太娘傢。”
楊石氏冷笑:“沒有用楊傢的織坊。全用上姻親和娘傢的關系瞭。吩咐幾位總采辦,今年春蠶出來,周傢的絲一兩也不準買。”
“大娘子恐怕又要哭著回楊傢瞭。”陳嬤嬤苦笑道。
楊石氏冷笑道:“誰說姻親就該照顧生意的?周傢娶的是鄒氏的女兒,又不是我的女兒。敢動我傢大郎,就別怪我一個個的挨個收拾!”
箭擺在楊靜淵面前。鋒利的箭簇在燭火下閃爍著冷洌的寒光。一枝完整,一枝截成瞭兩段。
他拿起箭在手裡掂瞭掂份量。仔細地查看著羽簇和箭桿後,拿起瞭從季英英身上拔出來的箭頭。刃口鋒利,分量一致。
“這是官制。專配軍中。”楊靜淵輕易得出瞭結論。
搶劫香油一行的是流寇。射殺季英英的是軍人。會是同一夥人嗎?
為何要等到她爬到樹頂才放箭?證明襲擊她的人剛開始並不想殺她。是看到官道上有人聽到瞭她的呼救,這才起瞭殺心。
軍人。楊靜淵握緊瞭箭桿。
季英英醒瞭,一動之間扯到瞭傷口,嘶地吸瞭口氣。
楊靜淵放下箭,回轉身看她:“醒瞭?想吃東西嗎?還是想喝水?”
季英英看到瞭案幾上的龍鳳燭,又想起瞭那天晚上。她扭開瞭臉:“你說過。我死瞭,你也不會回頭。你怎麼還不走?”
這個小心眼的女人!楊靜淵被噎得答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