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貓戲老鼠

回廊靠墻的一側種著一大叢曼陀羅。喇叭形的大朵白色花朵怒放,像螓首低垂的美人。楊靜淵從一人來高的樹後走瞭出來,拉下瞭遮臉的圍巾。

被玉緣擱在地上的燈籠發出朦朧的光亮,照得楊靜淵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仍穿著那身灰色的短襟粗葛武士服,不像是當初的錦衣公子,更像潦倒的江湖遊俠兒。

看清楚他的臉,看清楚他的打扮,牛五娘以袖掩口咯咯笑瞭起來:“楊三郎,楊大太太將你打出楊傢,你就落魄到這副田地呀?”

“你該慶幸她還活著。”楊靜淵說出瞭和趙修緣一模一樣的話。

牛五娘停住瞭笑,眼角挑起,斜斜地看瞭過去:“殺瞭她又如何?”

楊靜淵伸出瞭手,掌心托著那半枝從季英英身上取下來的箭:“這半枝箭你猜會插在誰的咽喉上?”

“哈哈!我不怕呀。她真的死瞭,你盡管來殺我好瞭。”

挑釁的話與張揚的神情激怒瞭楊靜淵,他跳上瞭回廊。玉緣正要沖過去時,牛五娘的胳膊擋在瞭她面前:“別讓人靠近。”

玉緣指著楊靜淵道:“你敢傷害我傢娘子,我就剁碎瞭季二娘!”

她快步走到瞭回廊的轉角處,望起風來。

看著她的腳步,楊靜淵有些詫異。

“你學藝於青城,玉緣拜師在峨眉。我又不是七娘,天生力大。我爹爹將玉緣送去峨眉學武,好保護我。”牛五娘淡淡說道,“楊靜淵,別以為你有功夫瞭不起。我想叫趙傢抓住你。隻要讓玉緣纏住你就好瞭。”

“喜歡玩貓戲老鼠的遊戲。讓趙傢抓住我,這遊戲就不好玩瞭。對吧?”楊靜淵譏諷地望著她說道。

當然,抓瞭你又怎樣?讓趙傢悄悄殺瞭你?以賊子之名報官?以趙老太爺的心思,肯定會將他捆送回楊傢,扇楊傢一巴掌出氣。這些都不是她要的。

“你聽到你想聽的瞭。知道主謀是我和趙修緣,你還不走?”牛五娘把臉伸瞭過去,“想殺瞭我?來吧。”

她的眼瞳閃爍著貓一樣的光,急促的呼吸吹得薄如蟬翼的面紗輕輕顫動。

“牛五娘,你究竟要恨我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每個拒絕娶你的男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你不是被毀瞭臉,你是這兒有病!”楊靜淵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沒有別人!隻有你。”牛五娘聲音顫抖著,“我足不出戶,隻看上瞭你一個。你傢拒婚,你讓全益州府的人都笑話我!我堂堂都督府的嫡出娘子,居然想下嫁一個商戶的庶子,還被拒婚。楊靜淵,我嫁給趙修緣那樣的陰狠小人。你憑什麼要娶心愛的女人過得幸福如意?我告訴你,今天你不殺我。我遲早會殺瞭季英英。讓你痛一輩子,悔一輩子!”

“你是個瘋子!你想激怒我殺瞭你?不,我不會因為你這種女人去當殺人犯。我還要和英英幸福美滿地過一輩子。”楊靜淵突然伸手扯下瞭牛五娘的面紗。

“啊!”牛五娘尖叫瞭聲,下意識地用手捧住瞭自己的臉。

“醜成這樣,連趙修緣那種陰險小人再貪戀牛傢的權勢,都不會待你好半點。嘖嘖,牛五娘,你活得這麼痛苦,這麼想死,出瞭趙傢後門就是浣花溪。大河沒蓋,隨便你跳。”

牛五娘以袖遮面嘶吼道:“楊靜淵,你真是惡毒!”

楊靜淵俊朗的臉上露出瞭舒心的笑容:“剛走到這兒就聽到一對狗男女互相咬。我又不想臟瞭自己的手。本來還憋著一口氣呢。現在好瞭。英英中瞭一箭,身上疼。傷

你的心,會讓你疼得比她厲害十倍。喜歡玩貓戲老鼠是吧?從前不想搭理你。現在嘛,牛五娘,我奉陪到底。”

他將半截箭枝往牛五娘手中一放,冷冷說道:“你還應該慶幸牛七娘是你的親妹妹,她要嫁給我最好的兄弟。告訴趙修緣,他再打英英的主意,我會毀瞭他的臉打斷你的腿。也許你倆會同病相憐,由憐生愛。”

楊靜淵哈哈一笑,輕巧地躍進瞭花叢,轉眼消失瞭。

牛五娘握緊瞭那半截箭,得意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低聲自語道:“楊靜淵,你來的遲瞭。沒有聽見趙老太爺的話。今年祭祀蠶花娘娘時,楊傢大房又有人要死瞭。你不殺我,你會後悔的。”

玉緣走瞭過來,低聲說道:“娘子。楊靜淵知道瞭一定會有所防備的。”

“不。玉緣,我覺得生活又有瞭滋味。從前我纏著他,現在他要陪我玩。多好啊。”牛五娘咯咯笑瞭起來。

她的生命已經沒有瞭意義。她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能讓自己快活。不能開心,那就痛苦吧。心再疼再痛,至少讓她還有感覺。

“還記得年節時來趙傢的南詔白王嗎?”

“奴婢記得。盯季二娘的時候,他曾半夜去過季傢。他好像也很喜歡季二娘。”

牛五娘笑瞭:“趙傢去南詔的商隊不是馬上要出發嗎?找人混進去。”

回到楊傢已經過瞭子時。季英英已經睡著瞭。

楊靜淵躡手躡腳進去,雪青趕緊起身。他豎起手指不讓她驚動季英英。坐在她身邊,楊靜淵陷入瞭沉思。

趙修緣和牛五娘,一個想要擄走她破壞楊傢織今年的鬥錦。一個為瞭向自己報復想要殺她。就算帶她離開益州府。他在軍中,也無暇顧及她。留她在楊傢,是最好的選擇。

以牛五娘的心思,她不會派那個武藝高強的玉緣潛進楊傢殺季英英。隻要她不離開楊傢,趙修緣也沒有辦法。

案幾上的紅燭無聲地燃燒著。楊靜淵起身離開,來到瞭白鷺堂。

他第一次這樣潛進楊石氏的臥室。榻上的老婦人披散著花白的頭發,搭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戴著一隻金鐲。楊靜淵鼻子微微發酸。這隻金鐲是他給楊石氏五十大壽時買的生辰禮。她戴的時間長瞭,色澤黯淡無光。

有時候人處久瞭,忘瞭最初的目的。就像他和楊石氏。十八年的相處,他知道她心裡在顧忌著他是姨娘生的。可有時候,恐怕連她自己都忘記瞭。

也許對姨娘突然自盡的憤怒,還比不上鐵板子打斷長條凳砸碎青石磚的心痛。楊靜淵沉默地望著楊石氏。這個老婦人給瞭他太多美好的回憶。

“誰?”老人的淺眠讓楊石氏驚覺到屋裡的異樣。她睜開瞭眼睛。

站在榻前的楊靜淵讓她的心顫抖瞭下。楊石氏緩緩坐起身來:“你是來給你姨娘報仇的嗎?衣架上掛著腰帶,想勒死我盡管動手吧。”

“我去瞭三臺東川道從軍。軍中請瞭十天假,爹百天後,我就要回去。看在英英為楊傢織鬥錦的份上,請您保護好她。想殺她的人是趙傢。”

楊靜淵也不問柳姨娘當晚是怎麼自盡的,轉身就走。

“我娶她進門,就是為瞭楊傢的鬥錦。你不用擔心。”

楊靜淵沒有回頭,快步走瞭出去。

楊石氏一拳捶在自己胸口,老淚縱橫:“三郎,你非要母親給你磕頭認錯你才肯回頭嗎?”

她的驕傲讓她如此。她的心卻讓她想再擁有這個兒子。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