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而來的南詔大軍停留在益州城南面。東西北三個方向都看不見南詔人。有人認為,如果南詔真想攻打益州,勢必圍城,切斷益州與外界的聯系,尤其是與北方劍南東川道節度使府的聯絡。
東川軍是距離益州最近的援軍。
所以面對相距二百裡路的南詔大軍,益州城依然風平浪靜,四座城門照常開著,自由出入。
安逸瞭幾十年的益州百姓依然認為隻要朝廷與南詔和談,南詔士兵的腳步就會自邛州眉州往後轉,再不會往前再踏進一步。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節度使是否同意白送給南詔三萬匹蜀錦。
太守心疼得要死:“大人,這可是三萬匹蜀錦!”
桑長史長途奔波,連傢門都沒蹭一下就與太守進瞭節度使府。他寒聲說道:“大人,這分明就是敲詐威脅!南詔是在找借口攻打益州城!”
從嵩州一路抵抗,雅州大敗,邛眉兩州失陷。隻用瞭短短一個月時間,南詔大軍就到瞭眼前。議事廳中西川軍的將軍們心裡充滿瞭悲涼。節度使以下,牛副都督的官銜品級最高。黑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他沒言聲,將軍們保持著沉默,聽廳中兩名文官慷慨陳詞。
“益州賦稅一半靠錦業。奪走瞭所有織錦人傢的蜀錦。空有織機,連本錢都沒瞭。南詔大軍退走,拿什麼織錦?”太守一想到三萬匹蜀錦,剜心的疼痛難以忍耐。
桑長史咬牙切齒地堅持:“就算給瞭南詔人,他們也絕不會放棄進益州掠城!”
兩位面和心不和,相互猜忌著的官員此時異口同聲向西川節度使懇求道:“還請大人發兵,與南詔決一死戰!”
西川軍打著,北面還能請求東川軍增援。經劍閣出川,越過秦嶺就是關中平原,離長安不遠。朝廷的大軍也能入川。益州的背後站著整個大唐,南詔這點兵力又算得瞭什麼?
“本藩報往朝廷的八百裡加急奏折已經送走瞭。沒有兵部調令,東川軍不能動。而現在南詔隻給瞭兩天時間。兩位大人,本藩以為籌集蜀錦交付南詔,拖延時間,方為上策。”西川節度使輕撫著雪白的胡須,不見絲毫慌亂,“南詔不會把益州府納入版土。他沒那胃口。小國太窮,搶掠些財物罷瞭。就算給瞭他們三萬匹錦,朝廷震怒之下,每年的歲貢加倍,南詔拿瞭多少,都會加倍還回來。”
節度使的意思是答應白送給南詔三萬匹錦?
太守急瞭:“大人,織錦戶誰願意白給南詔蜀錦?”
歲貢就算加倍,也是獻給朝廷的。這些織錦戶的損失誰來賠?這不是擺明瞭節度使畏戰,打算明搶嗎?
節度使微微一笑:“時間不等人。牛將軍,此事著你來辦。就按傢有織機數上激蜀錦。告訴那些織錦戶們。不繳織錦,本藩可以戰死在城門樓上。攔不住南詔大軍,益州城陷,他們失去的就不止是蜀錦瞭!”
上頭有人好頂鍋,身兼大都督的節度使大人主和,自己不過是副手罷瞭。但願晟豐澤白得瞭三萬匹蜀錦,能短足撤兵。牛副都督心頭一松,起身領命。
見節度使決心已下,太守和桑長史二人隻得閉嘴認瞭。
商議定後,更鼓已敲過三更。一隊隊士兵分頭出發,敲響瞭織錦人傢的大門。
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驚醒瞭季英英,她下意識地從枕頭下抽出瞭楊靜淵送給她的小刀道:“南詔攻城瞭?”
值夜的湘兒也嚇瞭一跳:“娘子,奴婢去看看。”
沒等她披好衣裳,綾兒走瞭進來:“牛副都督帶著兵來瞭。”
牛副都督?季英英一聽是他親自帶兵來,匆匆穿好衣裳,走出瞭房門。
黑沉沉的夜裡,湖對岸的白鷺堂已經亮起瞭燈。遠遠能望見下人提著燈籠匆匆走過的身影。
為什麼會是牛副都督來?在牛傢的遭遇讓季英英緊張起來:“我們溜到院門那邊瞧瞧去。”
“娘子,您別去瞭。”季嬤嬤提瞭盞燈籠出來,直接叫住瞭季英英。她埋怨地看瞭她一眼道,“都是十來歲的小娘子,半夜三更的被那些兵沖撞瞭怎麼得瞭。還是老奴去打聽消息吧。”
季英英想瞭想就同意瞭,再三叮囑她道:“嬤嬤,消息打聽不到沒有關系。您也當心一點。”
“老奴曉得。娘子回房去吧。晚上露重,別著瞭涼。”季嬤嬤提著燈籠去瞭。
主仆三人回瞭房,睡意全無。等瞭有大半個時辰,季嬤嬤就回來瞭。
她走得急,進屋讓湘兒連倒瞭兩碗水飲瞭,才憤憤說道:“娘子你猜牛副都督半夜前來做什麼?”
季英英嗔道:“嬤嬤別賣關子,我們都急得睡不著呢。”
“他要楊傢捐六千五百匹蜀錦呢。”
六千五百匹蜀錦?!
三人的嘴張得能吞下雞蛋。
白鷺堂中,牛副都督毫不客氣地坐在瞭楊石氏旁邊的主位上。端著茶盞悠然地欣賞著楊傢眾人的臉色。
安靜的廳堂裡,跳躍的燭火將眾人的臉色映得陰晴不定。
楊石氏強壓著心裡的驚懼,鎮定地問道:“南詔索買三萬匹錦,打算折價幾何?”
“楊大太太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懂?”牛副都督放下瞭茶盞,傾身望向楊石氏,譏諷道,“帶著二十萬大軍前來買錦?楊大太太,你覺得南詔會出個什麼價錢?”
楊石氏不慌不忙地說道:“方才都督也說明白瞭。南詔是來買錦的。不管什麼價,總也要有個價。就算南詔出瞭價,楊傢也可以不賣。再說瞭,六千五百匹錦,楊傢沒有。想賣也賣不瞭啊。”
這是公然地拒絕。牛副都督驀然想起幾年前請官媒來楊傢提親的事情。官媒回來學著楊石氏的模樣原話轉告:“我傢三郎習武,十八歲以前破不得童子身。不能耽擱瞭人傢。再說,楊傢是商賈,高攀不起三品都督府傢的小娘子。”
“仕農工商,楊傢排末。”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牛副都督徑直站瞭起來,望向瞭廳堂外。夜色中,兩行士兵整齊地站在甬道兩側,手中的火把噼剝燃燒著。
望著他的背影,透過他看到院子裡的士兵,楊石氏和兩個兒子臉色大變。牛副都督沒有明說,三人心裡都明白瞭他的意思。
哪怕戰死沙場,楊石氏也肯白拿楊傢錦給戰死的士兵收殮入葬。如今不僅不敢迎戰,還帶兵來威脅強索蜀錦,她氣得渾身發顫,高聲說道:“西川軍屢戰屢敗,如今被打怕瞭,不敢打瞭。打算白拿織錦人傢的錦去向南詔求和?牛副都督,您對得起身上穿著的三品武將官袍嗎?”
夜裡安靜,楊石氏的話傳到瞭廳堂之外。火把搖曳,站列整齊的士兵忍不住哆嗦瞭下。一張張臉刷地望向廳堂。
“噌!”地一聲,牛副都督拔出瞭腰間的寶劍。
燭火下楊石氏雙目圓瞪,一把將撲擋在自己身前的陳嬤嬤推倒在地上,昂著脖子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