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苦綠

當陽光穿透竹排搭建的屋頂,將一縷縷光投進屋裡。整座染坊所在騰起瞭一股喧囂。各種聲音仿佛在宣告,唐人們在南詔的新生活開始瞭。

草簾被人掀開,進來瞭幾名穿著南詔服飾的婦人。見季英英已經睜開眼睛,為首年長的婦人開門見山說道:“楊季氏,老身姓卓,分管染坊所有女子。主管大人分配給你的活汁是調制二百斤染料,材料都在配料間。你的腳傷好起來之前,撥給你一個仆婦使喚。你初來乍到,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阿金和我。”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壯碩婦人端著木盆走到瞭竹榻前,小聲說道:“阿金服侍您梳洗。”

季英英點瞭點頭:“卓嬤嬤,我收拾停當會請阿金背我去配料間。”

沒有哭鬧,這讓卓嬤嬤無比滿意:“我們不會苛待有手藝的匠人。平時一天兩餐,聽到鳴鐘聲自行去領食。主管大人特意叮囑我,你今天必須調好二百斤染料才能用飯。”

“多謝嬤嬤提醒。”季英英目送著卓嬤嬤離開,接過阿金擰來的帕子擦瞭手臉,整理好就讓她背著自己出瞭門。

帶著穿透力的陽光照在忙碌的染坊裡,季英英好奇地打量著。從阿金嘴裡,她大致瞭解到這隻是收容唐人染工的其中一間。大概有五六百人。前兩天抵達的匠工按戶分得屋舍,登記瞭名冊。又因各人的工種不同分成瞭制料、配料、印染、漂洗等幾類,大部份唐人都成瞭匠工。不懂得印染的人被分去做漂洗這樣的粗活或者給匠工們當小工。

配料間用石料和木料搭建,寬敞幹凈。裡面隔成瞭數間寬敞的隔間。季英英進去時,嗅到瞭濃濃的染料味道。

阿金將她放在椅子上,很老實地站在一旁。

新制的櫟木,異常寬大,用堿水洗得潔白。季英英摸瞭摸面前的木桌,看著別的隔間已經有人在配制瞭。她的肚子不爭氣地骨碌瞭幾聲。昨晚王宮夜宴,她連杯水都沒撈著。季英英吩咐阿金:“去問問配料間的大人,需要我配制什麼染料。”

阿金低聲應瞭,去瞭盡頭一間單獨隔開的房間。隔瞭一會兒,阿金匆匆跑瞭回來,惶恐地告訴季英英:“大人說有青有黃,非青非黃。草木含悲之色。奴婢聽不明白。”

季英英一笑,這是聽瞭晟豐澤的話想要為難自己嗎?她吩咐阿金:“領一百斤藍碇,二十斤幹槐米,三十斤櫨葉,五十斤藤黃。再找幾個做粗活的小工。”

不多時材料送來。小工卻沒有來。阿金又跑瞭一趟,回來為難地告訴季英英:“大人說請您自己動手。”

那我還要不要我的胳膊瞭?季英英慢吞吞地說道:“難為你一趟趟地跑,再去最後一次吧。告訴大人,這是配料間,不是制料房。”

“是!”阿金倒也才實,又去瞭一趟。

房間裡走出三四個男子,為首的五十多歲,滿臉怒意地沖到季英英面前:“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不過是擄來的奴隸,居然還敢討要小工做活!”

“幹槐米上鍋蒸煮一刻鐘。加櫨葉煮半個時辰,搗為泥,水中濾盡雜質。藤黃以水百斤煮沸,濾過雜質。藍錠二十斤一缸,水七分。先入槐米櫨葉汁,攪一刻鐘,藤黃水分成五份加入攪拌。最後能得五缸染料。計二百斤配料。”季英英拿起一塊藍碇,邊說邊寫在瞭光潔的桌上,寫完抬起頭來,“大人找小工去做吧。我今天的活計做完瞭。”

“放肆!”管理配料間的大人氣得直吹胡須,指著季英英道,“究竟是你做事還是我做事?”

“我隻管配料,沒說過要讓我親手做染料。這裡是制料房還是配料間?莫不是我走錯瞭地方?”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本想討好白王為難季英英,卻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惱怒起來:“不聽吩咐,拉出去打五鞭!”

如果不是上頭一再嚴令不能把人打壞瞭,他才不會隻賞這個大膽頂撞自己的女人五鞭。

阿金一下子跪瞭下去:“大人,卓嬤嬤為瞭照顧主子的腳傷,特意令奴婢前來服侍。您不能打娘子。”

卓嬤嬤不過是染坊管理女人的,管不瞭染坊的事。配料間的大人理也不理阿金,指著季英英大喊:“拖出去!”

“幹什麼這是?織造局新任副使大人來瞭!”一行人走到配料間門口,正好看到這邊起瞭糾紛。

季英英望過去,臉又繃瞭起來。

“英英!”趙修緣扔下陪他前來的人,快步走瞭過來。他已經換瞭南詔官服,容光煥發。走到季英英面前興奮地直搓手,“我一早聽說白王將你送到這間染坊,就趕來瞭。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大人,請恕妾身腳傷未好,能否請您將這些材料送到制料間去?妾身聽您的吩咐親自動手制料。阿金,背我去制料間。”季英英當沒看見他,堆起諂媚的笑容對管配料間的大人說道。

“你的腳傷沒事吧?這種事怎麼能讓你做?”趙修緣急聲問完,轉過身訓斥那名大人,“配料與制料是一回事嗎?你知道她去制料的時間能配出多少染料嗎?”

管配料間的大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不滿一個唐人在自己面前擺官威,頂瞭回去:“她不親手做,配不出下官要的顏色,怪誰去?我問你,你知道本官要的是什麼顏色嗎?你又是青又是黃,本官要的是有青有黃,非青非黃。草木含悲之色。”

趙修緣用過顏料,但不知其做法,也有點糊塗瞭:“究竟要什麼染料不能明說?什麼非青非黃……”

季英英又一次打斷瞭他的話:“有青有黃,用瞭藍錠與染黃料。非青非黃是為綠。草木含悲是為苦。青黃合而為綠。大綠老黃,以藤黃合靛青即為苦綠。對嗎,大人?”

管配料間的老者一愣,哼瞭聲嘀咕道:“算你猜中瞭。”

“英英,你真瞭不起。我就知道沒有什麼顏色能難得倒你。”趙修緣恍然大悟,笑著誇她。

“大人如果需要我去制作,我這就去。大人如果覺得滿意,就請人照這配方做就行瞭。”季英英淡淡說道。

老者又哼瞭聲,叫瞭人來照著寫在桌上的配方去制料。

季英英叫瞭聲阿金:“今天的活我做完瞭,背我回去,再去領飯食。”

“你居然還沒有吃飯?你還受傷瞭!”趙修緣激動起來,伸手就去拉她。

一塊藍錠朝著他的臉砸瞭過來。趙修緣下意識地閃開,藍錠擦著他的臉劃出瞭一道痕跡。

“趙修緣!”季英英突然提高瞭聲量,怒視著他,“你像隻蒼蠅,你明白嗎?你在我面前晃動我就惡心,你懂嗎?”

“是我保住瞭你的性命,我冒死站出來在金殿上向國主承情。滿殿的人,除瞭我,還有誰肯為你站出來?英英,你還不瞭解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就不感動?”趙修緣擦過臉,望著手心的藍色痕跡心悸,幸好隻是塊藍錠,沒甩把刀來。

“哈!”季英英真是佩服死他瞭。她微瞇著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親眼看到你像一條狗,領著蚩狂沖進瞭季傢。你害死瞭我娘我哥我嫂子害死瞭季嬤嬤!可憐我嫂子早產,小侄子連一天都沒活過去。你怎麼還有臉叫我的名字,怎麼有臉說讓我記住你的救命之恩?我隻恨我現在殺不瞭你!”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