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不怪

他站在門口,望著屋簷的陰影被陽光吞噬地越來越多。晟豐澤按住瞭胸膛,他記住瞭,這裡曾經抱過一個他喜歡的女人。

她被擄到南詔時,他還曾想留住她。她的雙腳還踏在南詔的土地上,她住在他的國傢。他想見她,不用越過千山萬水。都是他的奢望罷。

身後的哭聲漸弱,屋裡又漸漸變得安靜。

陽光漸漸西移,地上的影子變得淺瞭,不知不覺,他在門口站瞭一整天。晟豐澤機械地轉過身。季英英呆呆地坐在陰影裡,單薄的身體顯得有些可憐。晟豐澤又走進瞭屋,點燃瞭燈。

燈光驚醒瞭她,她驀然瞪圓瞭眼睛,身體往後縮瞭縮。

“幫我包紮下傷口。”晟豐澤直接說道。他停瞭停又道,“送你回去,路上舒服一點。”

季英英吃驚地微微張著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晟豐澤已經吩咐守衛去拿傷藥和他的衣裳。

他坐在竹榻上,解下瞭披風。沁出的鮮血順著胸膛淌瞭下來。那一刀他心裡發著狠,刺得不輕。

守衛送瞭東西來。見季英英還愣著,晟豐澤自嘲地笑瞭笑:“送你離開,咱倆就兩清瞭。”

啊,他真的要送自己走?季英英活過來瞭。她動作靈敏的解開他身上纏裹的白佈,一層層揭開。挽瞭袖子擰瞭佈巾給他擦拭血跡。

晟豐澤雙手按膝大馬金刀的坐著,目不斜視。他的思想隨著她的動作轉動著。她的手指有點涼,偶而觸著肌膚有點癢。她的下巴好像比原來尖瞭,回到大唐,應該會豐腴起來。楊靜淵應該會待她好的吧?她嫁他時還是孝期,她沒和楊靜淵圓房。他應該能相信她的清白。

燈光暖暖地籠罩著兩人。靜默中透出幾分溫馨。

晟豐澤盯著墻上映出的影子,有些舍不得靠在一起的影子分開。

“好瞭。”低下的嬌俏身影終於離開瞭他。

“謝謝。”晟豐澤站起身,穿好瞭衣裳。他沒有再看季英英,低聲說道:“我囑人送飯菜來。你多吃一點。今晚月色極美,我帶你出宮賞月。”

季英英有點興奮,又有些無所適從,半晌也輕聲說瞭句:“謝謝。”

“不用謝我。”晟豐澤有些感慨,“第一次在趙傢救瞭你,我就一直在想,你怎麼那麼聰明,硬是沒有答應付給我報酬。”

當時他想要她為他染色配絲,想討她三年時間。她卻沒有答應。晟豐澤想,這就是命吧。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躲開他的陷井。

季英英無話可說。

晟豐澤輕嘆瞭口氣,快步離開。

是啊,第一次她就感覺她付不起他索要的報酬。可他依然一再救瞭她。季英英低聲自語道:“這是命啊,我和你真的沒有緣份。”

這一次,他仍然打算放瞭她。季英英愣愣地坐在他坐過的竹榻上。想哭又想笑。

眼前驀然一黑,一個人影從窗戶跳瞭進來。季英英嚇瞭一跳,抬頭時看到瞭楊靜淵。她使勁眨瞭眨眼睛,她怎麼會看到楊靜淵?

一進屋,楊靜淵極自然地將自己隱藏在燈光的背後,不讓人從外面發現他的身影。他喉間動瞭動,像是把想說的話咽瞭回去。

她腦袋有點懵,慌亂地去看他。她沒有看錯吧?黑瞭些,瘦瞭許多。可那張臉依然劍眉飛揚,俊朗如月,是他,是楊靜淵,她朝思暮想,放在心裡不知想瞭多少遍的楊三郎!

“啊,三郎!”季英英回過瞭神,激動得叫瞭一聲,想都沒想就撲進瞭他懷裡。

“我,我走瞭很遠的路,翻山越嶺,生怕來得遲瞭。昨天,我走到這裡瞭。”楊靜淵突然就落淚瞭。

季英英用力抱住瞭他:“三郎,三郎!”

她的眼淚也落瞭下來。她一路上都在想,再見到楊靜淵,她一定會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告訴他,她一直等著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她卻隻能流淚。

楊靜淵抬起胳膊,在空中停留瞭一會兒,終於扶起瞭她的臉。他低下頭,把嘴唇印在瞭她唇間。他嘗到瞭她滑落的眼淚,咸咸的。心就像被人捅瞭一刀,又冷又痛。他怎麼能怨她呢?她不過是個柔弱女子罷瞭。他真害怕自己來得遲瞭,再也見不到她瞭。她活著就好。

他抬起臉,季英英的胳膊繞住瞭他的脖子,讓他呼吸有點困難。

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小聲地叫著他。楊靜淵狠下心將她的胳膊摘開,低聲說道:“你好好的……我還有事要辦,我先走瞭。”

“三郎。”季英英想開口讓他帶自己走。可叫瞭他一聲,她生生忍住瞭。白涯宮又不是她傢的後花園,抬腿就能進去閑逛。他一個人可以來去自如,帶著自己,就成瞭活靶子瞭。她要懂事。他來瞭,他一定會想辦法帶走自己。對瞭,晟豐澤說今晚要送自己走呢。哦,不能告訴晟豐澤,楊靜淵找到她瞭。晟豐澤願意放自己離開,卻不一定肯放走楊靜淵。他是大唐的將軍呢。她可以在路上等著他呢。這樣,他也不用再進白涯宮涉險。

季英英心思數轉,覺得自己想到瞭最好的辦法。她雀躍起來:“三郎,你不用再來白涯宮尋我瞭……”

她不讓他再來瞭。楊靜淵咬緊瞭牙。

院門打開,傳來吱呀的響動。楊靜淵飛快地躲在瞭門後,從腰間拔出瞭劍。

“是來送飯菜的。”季英英低聲告訴他,快步走到瞭門口。

兩個仆婦提著食盒,捧著一個包袱進來。

季英英站在門口盡量用平靜地語氣說道:“放這兒吧。月色明亮,我在院裡用飯。”

見她不讓自己進屋,仆婦們也沒有勉強,將食盒和包袱放在瞭院裡的石桌上。

“季娘子,主子說請你換上新裳,戌時邀您賞月。”仆婦傳達完晟豐澤的話,躬著身行瞭禮退下。

“知道瞭。”

戌時,晟豐澤就能送自己走瞭。季英英露出瞭笑容。她轉身進屋,卻沒看到楊靜淵。低聲喊瞭他幾聲,仍沒有回應。季英英有些疑惑,嘟囔起來:“有事要辦,也不肯給我說一聲再走。”

是她貪心和他相聚,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季英英無奈的嘆瞭口氣。

楊靜淵悄無聲息地離開瞭白涯宮。他沉默地從後山下去,走到山谷深處,溪水潺潺。月光將溪水映成瞭一片銀亮。他蹲下身,把臉埋進瞭冰冷的水裡。一拳接一拳打在瞭地上。

他從來不知道季英英和晟豐澤這樣熟悉。從前他隻知道晟豐澤想要設計季傢的染絲秘方,隻知道晟豐澤是她傢的仇人。原來她和晟豐澤之間早有過那麼多的過往。甚至在他認識她之前。

他以為他會在王府地牢找到她,沒想到她住進瞭白涯宮的客居。她哪裡像是刺客,她分明是來作客來著。

他伏在屋脊上,從一方窗戶望進去,她溫柔地給晟豐澤包紮傷口。燈光太亮,他都能看到她眉梢眼角隱藏不住的喜色。他真是笨。他怎麼現在才看明白晟豐澤看她的眼神?

楊靜淵從溪水中抬起來,雙瞳被冰冷的水刺激得微微發紅。他在溪邊躺瞭下去。滿腦子都回響著她柔柔的聲音。

月光太亮,他盯著明月,想到的都是晟豐澤與她在山巔賞月的身影。楊靜淵用手擋住瞭眼睛。他不恨季英英。他隻恨自己不夠強大,沒能將南詔兵攔在大渡河邊。沒能將她從南詔兵手裡搶回來。

“不怪你。我不怪你,不怪。”楊靜淵不敢去想季英英遭受瞭什麼。也許晟豐澤是她最後能抓到的浮木。

他怎麼能怪季英英變節?他隻要她活著,活得好好的就足夠瞭。可是他卻分明知道他心裡仍然埋怨著她的。看到她和晟豐澤溫馨地相處,他是那樣難受,仿佛被悶在鍋子裡,憋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她死瞭,他可以理直氣壯地為她報仇。也好過看著自己的妻子委身給南詔賊王。

“我不怪你。我要滅瞭南詔,殺瞭晟豐澤。”楊靜淵的聲音幽幽響起。

《蜀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