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十四沉默地坐著。未婚妻心思太過單純,哭得直打嗝。他冷眼旁觀,牛五娘露在面紗外的眼睛連點淚意都無。
中間來瞭個侍女,附耳說瞭幾句,牛五娘看瞭桑十四一眼就起瞭身。她吩咐仆婦打水給牛七娘洗臉,讓她靜一靜。道是後院有事要處理,帶著侍女離開瞭。
廳堂門口站著仆婦,裡面就隻有桑十四和牛七娘二人。桑十四這時才勸著七娘收瞭淚。
隔瞭盞茶工夫,牛五娘回來,那雙眼睛卻是帶著笑的。對牛七娘說話也和悅瞭幾分:“七娘,且看看這趙傢新宅。回去也好說與母親聽,讓她安心。”
牛七娘見她心裡還惦記著母親,忙不迭地點頭。與桑十四一共隨瞭她出門,沿著宅院緩行。
“姐姐,母親病中仍牽掛著你。你……能隨七娘回長安嗎?”
嫁雞隨雞。趙修緣領瞭南詔官職,也沒有休棄牛七娘。牛五娘也不求她能離開南詔,隨自己返傢。如今南詔求和,兩國休戰交好。牛五娘要跟著趙修緣在南詔,也可以回長安省親。牛七娘便動瞭心思。心想哪怕讓母親親眼見著七娘,解瞭思女之苦,病就會好起來瞭。
牛五娘沉默瞭一會,悠悠說道:“長安我是回不去瞭。諾,過瞭這月洞門,便是趙傢新建的織坊。隻是初建。將來的規模會超過益州府。”
牛七娘胡亂地點著頭,仍難過不己。
牛五娘轉頭看向桑十四道:“楊三郎可還惦記著季英英?”
猝不提防被她問起楊靜淵。桑十四心裡一驚,清秀的臉湧出和熙的笑容:“五娘有季二娘的下落?”
牛五娘的腳已經邁進瞭後院織坊的門檻。見趙大郎夫婦站在門口,兩口子都是一臉緊張,不覺譏道:“一路南下,也沒見堂兄堂嫂怕丟瞭性命。如今安定下來,可就舍不得死瞭。”
南下時忐忑不安,活在恐懼之中。當時想死也就死瞭。在南詔安定下來,重得瞭宅院織坊。趙大郎夫婦又想著在哪裡不是活著,生怕織不出浣花錦,國主怪罪。又趕瞭一傢人去那些織坊當奴隸。牛五娘先前仗著身邊侍女武藝好,去找瞭季英英的晦氣。見季英英無恙,才松瞭口氣。牛五娘又領人進瞭織坊。趙大郎夫婦心裡難免不安。
“國主令季英英染色配絲,以便趙傢能織出浣花錦。我還指望趙傢過日子,不會壞瞭織錦的大事。”
牛五娘扔下這話,趙大郎夫婦沉默地沒再阻攔。任由她帶著驚愕交加的妹妹和桑十四繼續前行。
“姐姐,季二娘在趙傢織坊?她怎麼會在這裡?”牛五娘脫口問道。
桑十四生怕她說漏瞭嘴,趕緊打斷瞭她:“五娘領我們進織坊,可是想讓我們見見季二娘?”
“你不是楊三郎的好友嗎?既然知道季英英在這裡,不讓你見她倒顯得我小氣。”牛五娘冷笑道,“季英英今天被宮裡的人送來趙傢。你二人便到瞭太和城尋我。倒真是巧呢。”
桑十四一驚,鎮定地說道:“可不是巧瞭。”
走到關押季英英的房外。牛五娘扯瞭七娘在院中石桌坐瞭,下巴揚瞭揚:“你自去吧。我們姐妹在這裡說說話。”
桑十四卻不願意讓七娘落單,怕她被牛五娘套瞭話去,賠著笑臉道:“縱是好友之妻,孤單寡女同處一室也不方便。七娘也與季二娘有故,便和我一起吧。”
牛五娘不置可否,也沒阻攔。見桑十四拉著妹妹等婆子開鎖進瞭屋,自顧自地地在院中坐瞭。
門再一次被推開。季英英見來的不是趙修緣,就笑著福瞭福招呼瞭起來:“七娘,桑
郎君。聽趙副使夫人道你二人千裡來尋親。能在南詔見著,我好生歡喜。”
“季二娘!你怎麼會來瞭這裡?我和十四哥明明看到……”牛五娘一把抓住她的手,連珠炮似的問題脫口而出。季英英狠狠地掐瞭她一把,讓牛七娘及時住瞭嘴。她掌心裡的信已塞進瞭七娘手中。
季英英退後瞭兩步嘆道:“是來趙傢的路上瞧著我進宮是吧?國主召見,令我織出楊傢新研制的浣花錦。就送瞭我來趙傢織坊。”
如果她是晟豐澤的人。晟豐澤絕對不會讓她來趙傢織坊。這中間三郎怕是有什麼誤會瞭。桑十四見季英英掐斷瞭七娘的話,又當自己的面塞瞭東西給五娘,心知有異。
“趙副使夫人讓你二人見我,其實是想請兩位給我傢三郎帶個信。有人盼著見他呢。他遲來一天,我就被折磨一天。他若不來,我就活不瞭啦。我沒說錯吧?”最後一句話,季英英提高瞭聲量,扭頭沖窗外喊著。
牛七娘一臉茫然。桑十四機靈地反應過來:“不論如何,既然見著瞭你,我自然會告知三郎知曉。”
外面響起牛五娘咯咯地笑聲:“既然見瞭,便這麼著吧。我若不想下手,我那夫君也等不及瞭呢。”
知道隔墻有耳,桑十四低聲對季英英說道:“你且保重。”他拉著沒反應過來的牛七娘就離開瞭屋子。
季英英沒有說話。她能做的都做瞭。能否從趙傢逃脫,就是命瞭。所幸牛五娘並不知曉楊靜淵已經到瞭南詔,且和自己見過面瞭。
牛七娘也不傻,出瞭房門,看著姐姐流露出來的得意,已經明白瞭大半。她忍不住哭叫起來:“姐姐,時至今日,你仍不悔麼?從前在益州府你就恨著楊三郎,如今你還要拿季二娘去要挾他。你已經嫁人瞭呀!爹為瞭你,為瞭你……”
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為瞭我?早知為瞭我連性命都不顧得,當初為何疏忽瞭病著我?讓我撓破瞭臉皮,這般生不如死?!”牛五娘高聲叫瞭起來,激動得面紗簌簌顫抖,“爹是三品都督呀。連個商人都敢拒婚打他的臉,怎沒見他把楊傢治瞭罪?爹娘愛我如珠如寶,怎沒能在我發瘋前幫我出瞭這口氣?”
牛七娘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先前楊靜淵說五娘若不悔改,他不會留情。牛七娘還私下打定主意,怎麼樣都要保護姐姐。
見她不說話,牛五娘憤恨地說道:“你嬌養長大,自幼就與桑十四定下親事。你的未婚夫肯陪你千裡跋涉。你可知我嫁的趙二郎是什麼人?他連畜生都不如!憑什麼我要過得這般淒慘?爹為瞭我戰死?娘為瞭我病重?他們可曾想過我的終身?如果不是我提出嫁進趙傢。過瞭二十,爹娘就要將我送到庵裡當姑子去瞭。”
“不是這樣的!”牛七娘叫瞭起來,拉著牛五娘的手求道,“姐姐,你別說瞭。爹娘是真心疼著你……”
牛五娘一把甩開她的手,冷冷說道:“你二人趕緊走吧!趁我還念著幾分血脈親情,別再來礙我的眼瞭!”
桑十四求之不得,拉著牛七娘轉身就走。牛七娘還想再說,桑十四一拉之下紋絲不動。他氣得狠狠瞪著牛七娘道:“你聽我話不聽?”
牛七娘身體便軟瞭,乖乖被他拉著離開,還不舍地望向姐姐:“我明天再來看你……”
等出得織坊,桑十四惡聲惡氣地說道:“你那個姐姐已經瘋瞭!你再為她說好話,我便休瞭你!”
牛七娘號陶大哭,卻不敢再多說一句,乖巧地跟著他出瞭府。
兩人不知趕回府的趙修緣正站在回廊角落望他們,叫來瞭小廝:“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