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火捕魚

“誰!”任戰一聲斷喝,立刻沖瞭出去。

森白的月光下,老鄔像個幽靈似的站在院子裡。

任戰蹙眉,“怎麼是你?半夜三更的嚇我一跳,以為是小賊。”

他瞥瞭她一眼,發現她右手攏在大衛衣裡頭,看那露出來的部分,似乎是個鐵傢夥。

“你在幹什麼?”他情不自禁起瞭戒心。

“沒什麼。”

“手裡拿的什麼?”

“忘記澆水瞭,起來澆個水。”她望著他,面無表情地把花鋤向他拋過來,“怕我襲警嗎?空有一聲力氣,膽小如鼠。”

她鄙夷地笑瞭一聲,轉身走瞭。

任戰松瞭口氣。大概是真的被她坑瞭太多次,每次和她相處都像坐過山車似的膽戰心驚。完全不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直等老鄔完全走進瞭自己屋子,又關瞭門。任戰這才打開手機,繼續對鄔秀道:“鄔秀你還在嗎?”

“在。”

“你身邊有照片嗎?你自己的。”

“嗯,有,火捕魚時候在海邊拍的。”

“我想到一個辦法。你把照片埋在院子裡的瓊崖海棠樹下,照道理我應該是能看到的,對不對?”

“好,那我現在去埋。”

他幾乎是等不及片刻,收到短信立刻興沖沖地去挖。

樹下卻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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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捕魚,是玄月鎮的傳統。

每年五月到七月間,是捕撈沙丁魚的旺季。捕魚船白天休息,夜間出海,富有經驗的漁夫們在船尾點燃一根竹棒,竹棒末端則覆蓋著硫磺土。

待硫磺溶解在水裡,整個火焰把一大片水域都照亮瞭。沉睡中的魚兒突然被驚醒,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就有先明白過來的魚兒瘋狂地跳起來,想要靠近那從未見過的光明。

平靜的海面沸騰起來,你從未知道深藍色的水下其實雀躍著如此多鮮活的生命。它們往往並不知道那火焰的真相,隻是覺得好奇,覺得從未見過。

魚兒們並不知情,漁夫已悄悄收網。

這樣的火捕魚屢試不爽。一艘漁船,一夜下來往往能捕撈將近3-4噸沙丁魚。

有人說這很殘忍,不過是為瞭看一眼耀眼的火焰,就讓它們付出瞭生命的代價。也有人說,這很值得,因為畢竟見過瞭什麼叫做光明,比在幽沉漆黑的大海裡碌碌無為一生要好。

而對於在海邊長大的鄔秀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這是祖祖輩輩們生活的方式。火捕魚的時候海邊異常熱鬧,除瞭出海捕魚的漁船外,海邊還臨時增設瞭許多小攤,有賣當地特色小食的,有賣手工藝品的,還有其它說不上來名字的。

老鄔並沒有睡。她坐在窗前,看任戰屋裡那盞微弱的燈光。七年前的今天,她半夜被他的短信叫醒,然後挑瞭一張在火捕魚時候拍的照片,埋在第三棵瓊崖海棠下。

老鄔淒淒笑,從大衛衣的袖子裡取出一個信封。

為瞭怕損壞,她特地小心地把照片裝在信封裡,又用一個密封袋把信封包起來。

她剛去院子裡把袋子挖瞭出來。自己埋的,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瞭。袋子的外面有些泥土,但打開以後,裡頭的信封和照片依舊完好如初。

照片上的女孩穿一條紫紅色的吊帶裙,長度垂至腳面。一雙細細的肩帶更映襯她肩頭肌膚勝雪,姿容婉麗絕倫。她在奔跑,邊跑邊笑,發辮松散下來,被海風吹起,張揚在青春的時光。

多美的女孩。

老鄔摸著照片。多蠢的女孩。

她從床底下偷出一瓶悄悄藏起來,沒被任戰收走的烈酒,猛灌一口,止住快要流下的淚。

“咳咳咳咳……”她嗆得咳起來,卻聽到門外任戰咚咚咚地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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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鄔,你給我出來!”他幾乎是雷霆的怒氣,一拳拳上去,把門都要打穿。

“我知道你沒睡!你出來!你把鄔秀的照片還我!”他厲聲道。

門裡沒有絲毫動靜。

“你別躲,我知道是你幹的!半夜三更起來澆花,你騙誰呢!”

任戰氣得破口大罵,一腳一腳地踢門,那扇可憐的房門被他踢得瑟瑟發抖。“你是挺可憐,所以我和鄔秀才想盡力幫你,可你呢!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的嗎!”

漆黑的屋裡,突然亮起一點火光。

任戰大驚。用力一腳踹去,破門而入。

老鄔坐在地上,她面前是平時喂老鴨吃食用的瓷盆子,有時候甚至昏鈍的時候,她自己也會用這盆子來舀水喝。

但此刻,這隻舀水用的盆子卻燒瞭起來,鄔秀的照片在火光裡跳躍,就像那些被硫磺火吸引瞭,爭先恐後送死的沙丁魚。

“瘋子,你是瘋子!”任戰邊罵,自己卻也像瘋瞭般的沖上去,一腳踢翻火盆!

盆子滴溜溜滾走。照片落在地上後卻並沒熄滅,火光反倒竄得更高。

任戰不舍得用腳去踩,空著手就撲上去!

“白癡!照片上淋瞭菜油,你是想廢瞭這雙手嗎!”老鄔罵道。

任戰絲毫聽不進去。他用力撲打火焰,火焰卻伸長舌頭舔他的手。遠看,他就像捧著一團火,跳躍的火光映紅雙眸。

不顧一切,亦不知死活。

老鄔明白瞭,他根本沒想要撲滅火,隻想趁照片沒被完全燒掉之前,看一看鄔秀的樣子。

“白癡!”她不覺淚目,脫下身上的衛衣朝他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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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坐倒在地。

老鄔穿一件島上姑娘常穿的吊帶衫,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她眼看著任戰的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發紅,起瞭一顆顆黃豆大的水皰。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竟比他更像是受害者的樣子。

“這,好像還蠻嚴重的。我……我去拿點雞蛋清給你敷著。等天亮瞭,就趕緊去醫院。”她囉囉嗦嗦道。

任戰沒說話。

他隻望著手中的最後一小片相紙。那連四分之一都不到的地方上,除瞭邊沿一圈燒焦的痕跡,隱約可見飛舞起來紫紅色裙擺,還有一雙白皙的足踝。

秀足嬌嫩,連鞋都未穿。

“對……對不起。”老鄔囁嚅瞭一句。

她並沒有對不起他。那是她自己的照片,她想燒就燒瞭,不欠任何人。可是看到他撲在火裡連命都不要的樣子,她又心疼到什麼都顧不上瞭。

他愛我是真的,即便這個我已經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她想。即便我們愛到後來是萬丈深淵,但愛本身是沒錯的。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戰戰兢兢地去找來雞蛋,打下蛋清,又找出棉簽,想替他上藥。

“滾!”任戰突然朝她吼。

“對不起。”她低著頭,隻會這一句。

“我真的是白癡,白癡才會想要拯救你!”他咬牙切齒,“你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救!”

《縱然愛你有時差(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