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日復一日。
今年過年晚,出瞭正月已經是三月頭上,老宅基本完工,但任戰總怕味道還沒散盡,對鄔秀身體有害,打算再多吹上些日子再搬進去。這些時間裡,他一邊陪著鄔秀,一邊忙忙碌碌準備軟裝,不時從網上訂個桌椅,訂個書櫃什麼,陸續搬進屋裡。
鄔秀在他面前總裝作沒興趣,對裝修細節從不過問,他拉著她一起挑選樣子,也總是板著個臉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但每到一件新傢具,她就會趁任戰不註意,偷偷用指甲摳破包裝,去瞧一眼那沙發和窗簾的顏色。
這天,兩人早早吃過晚飯。
天暖和起來,鄔秀光腳坐在躺椅上,露一對白皙的秀足,看著漫畫書。
任戰叫瞭她幾聲,她都愛理不理。他便輕輕一笑,呵瞭她的腳底心。
鄔秀最是怕癢,立刻把腳一縮,明明想笑卻又忍住,做出一副惱怒的樣子,朝任戰怒目而視。
“你幹什麼!”她兇道。
任戰莞爾,“書放在這裡跑不掉,我先帶你去看房子。”
他蒙著她的眼睛,走到老宅門口,鄔秀一路冷嘲熱諷,“神神叨叨瞭好幾個月,也不知弄出個什麼鬼名堂。”
他早已習慣她的這種態度,不以為意,直等走到屋子中間,才松開瞭手。
鄔秀睜開眼睛。
老宅裡原來的格局早已被打通,所有的餐廳和臥室現在都統統並做一間。墻面是深藍色的夜空,用LED光帶做成瞭星雲和星雨,從四面八方將她包圍。
她就站在宇宙的中央。
她擁有瞭所有的流星雨。
那些璀璨斑斕的光啊,不打一聲招呼就橫沖直撞進瞭她的心裡,把盤踞多年陰霾和黑暗都毫不客氣地驅走。她幾乎是來不及憂傷,也來不及再說怪話,立刻有笑容本能地躍上嘴角。
“好看嗎?”他從背後抱住她。
“好看。這些星星,也會閃嗎?”她回過頭,像孩子般天真問他。
“會的。小燈珠有三種模式。但我怕一直閃,你眼睛會不舒服。”他低頭吻瞭她的額角,“鄔秀,我們是在流星雨之夜相愛的,所以我覺得這樣的設計對我們有很特別的意義。”
“幼稚!”
鄔秀對“愛”這樣的字眼還是很抗拒,身體立刻往外一掙,脫出他的懷抱。她很久沒有像正常人那樣說話瞭,似乎話裡不帶點毒,帶點刺,就說不下去。
“連張床都沒有,你是想讓我睡地板嗎?還有你看這幾個桌子椅子,每個都不一樣,是你七拼八湊在街上揀來的吧?”她諷刺瞭任戰兩句,立刻覺得舒服許多。
任戰倒也習慣,笑著把她拉到一張北歐皮質沙發上坐下,“又沒打算讓你在這睡覺,要床做什麼?再說這些椅子,每一張都是我在你收藏的傢居雜志裡淘來的,你以前貌似也很喜歡室內傢裝,還在雜志上打瞭勾。”
“白癡,喜歡也不能雜七雜八的東西放在一起啊!”
“我們這是工作室,後現代一點沒問題,混搭效果更好。”任戰笑。
“什麼工作室?”鄔秀皺眉。
任戰微笑著站起來,從沙發後面拿出一個大大的粉紅色禮物盒,又拉著她的手,扯開盒子上的蝴蝶結。
“鄔秀,你不是一直想當攝影師嗎?你知道有那種專業的星空攝影師吧,就是拍星星拍得超美的,你就做那種攝影師好嗎?
等你好一點,我也辭職,然後就開著車,天南地北帶著你地去拍星星。我對天文學也略懂一點,知道帶你去哪裡能拍到最美的星星。
我們可以一直過那樣的生活,白天開著敞篷車,夜晚就宿在滿天星光下。鄔秀,我們可以不止拍星星,山川、花海、民居……有你的地方,都是我的風景。”
“白癡!”她罵道,卻有晶瑩的淚順著面龐滑下來。
那個粉紅色盒子裡,是一臺尼康的單反相機,是鄔秀七年前第一次看流星雨時,就夢想要擁有的。假若那個時候阿爸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就是這臺單反,而不是手機的話,那她現在的生活會不會也完全不同瞭呢?
她伸出手顫顫地去摸那盒子,去摸盒子裡高貴矜持的相機,去摸相機邊紅黑相間的緞帶。摸瞭兩下,又把手收回來。
“白癡,我已經廢瞭。”她哭著道。
“鄔秀。”
“我已經廢瞭,我再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她才說瞭一句,人就縮起來,把頭埋在自己膝蓋裡,像隻鴕鳥,害怕得抖成一團。
他默默地抱住她,抱得很緊,用很大的力氣,緊到像是想把她箍到自己的身體裡去,用自己的血液去溫暖她,不顧一切保護她。
他用自己的下顎緊貼住她,隔一會兒便吻她一下頭發,很久很久,什麼都不說。
他知道她在哭,那種壓抑的,幾乎要咬碎唇齒的嗚咽聲,一直在胸口盤恒。他心痛到不行,卻隻能就這樣抱著她,看著她在懷裡發抖。
哭出來吧,鄔秀。
他在心裡默默吶喊,是我來得太晚,其實你一直在等這一刻,等我抱著你,好讓你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一並哭出來。那就哭吧,是不是隻有哭出來,你才真正肯面對這一切,才肯把七年前結的痂撕開,重新把爛肉剜掉,重新愈合。
“哇……”
她終於哭瞭。哭聲像野地裡被射落的烏鴉,無比淒厲粗啞。她一聲接一聲地哭著,哭得氣都喘不過來。那些早就該流的眼淚,在阿爸被送上囚車,阿媽蒙著白佈被推出搶救室時就該流的眼淚,終於洶湧地流瞭下來。
“我已經廢瞭,我是被糟蹋過的人啊……倪萬財那個畜生,他欺負我……阿爸是為瞭救我才坐牢的,阿媽也是被我氣死的!我是……我是罪人啊,我哪裡還配有夢想,我連活著都不配啊……”
“可你不是硬撐著活下來瞭嗎?”
任戰淒楚而笑,“我知道這些年你有多痛苦,活得多不容易,但你不是也活著嗎?鄔秀,你是為瞭我,對嗎?”
他望著她,用手撫上她蒼白的面頰,自己卻淚濕滿眶,“你為瞭見我,艱難地撐到現在。那就拜托你再撐一撐好嗎?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我們兩個人一起努力,也會比你一個人好。
未來啊,夢想啊,我們先不想這麼多。我就知道我們現在能每天在一起,能在早上醒來就看到對方,能好好地吃飯,能開懷地笑,那這一天就是好的。
我們先爭取一天是好的,再爭取一個禮拜是好的,再一個月,再有一年。鄔秀,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那樣,因為你害怕,你總覺得自己不配再過好日子,不配像從前那樣快樂無憂地活著。可我……”
他哽咽著,喉嚨緊到劇烈的痛,“我是一定要救你的。我要讓你開開心心做人,擁有一個女孩該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