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鄔秀,再見瞭

任戰和鄔秀面對面站著。

山風漸起,兩人都感到很冷,卻沒有辦法再抱在一起取暖。

任戰壓抑著低咳,語聲嘶啞道:“你是在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任子默的?”

“這很重要嗎?”鄔秀輕笑。

月光照在她白若透明的臉上,反射出瑩白皎潔的光,她就像是站在瞭某個時光的通道口,看上去既有女性的成熟溫潤之美,又有少女的甜蜜無邪。

“我有很多機會能夠知道,你膝蓋上的舊傷,你掛在胸前的口笛……對瞭,你還讓我和你的父母視頻。

但你不知道,我其實早就見過他們。七年前他們來我學校做講座,說起我們現在看到的星空,縱然是億萬年前的美,但也忍不住心動。

那時候我就知道瞭他們的名字,一蓑煙雨任平生,我也知道他們隻有一個獨子,叫做任子默。

所以我說,我有很多機會都能知道你的過去,但就像當初你也有很多機會知道老鄔就是鄔秀一樣,我們都不願去面對。”

任戰臉容慘白,低聲道:“是你比我勇敢許多。我……呵呵,我是膽小鬼。”

“勇敢不見得,但是我比你多許多時間。

高三的時候,我有整整半年都在等你回我短信,後來我傢裡出瞭事,我發瞭瘋,我又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思考,思考我和你這前前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又到底是誰?”

她看著任戰,目光無比清澈,語聲平靜宛若寺裡晨鐘暮鼓。

“這部手機,它把我們的人生都一切為二。

七年前我十八歲,我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傢,阿爸阿媽都寵著我,當我掌上明珠,那時候我還準備高考,準備去實現一個個閃閃發亮的夢想。

可七年後,我成瞭老鄔。一無所有,傢破人亡。

你也是,在那之前你不過是個自私嬌氣的大少爺,可搖身一變,竟成瞭勇敢正義的任戰瞭!呵呵,這不是笑話嗎?

任戰,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這裡,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記得。”任戰淒楚道,“我說我救不瞭你,你朋友是警察,讓他來救你……”

他突然彎下身子大笑起來,邊笑邊咳,笑得撕心裂肺,喘不過氣。“我竟然讓你的警察朋友來救你……哈哈哈,我一點都不知道你說的警察朋友其實就是我自己!而那時……咳咳咳,那個時空裡,根本就沒有任戰,隻有……咳咳,隻有弱雞,膽小鬼!我是膽小鬼啊!”

他捂嘴的掌心裡一片殷紅,竟是咳出瞭血。

鄔秀也笑。“是啊,你看多有趣。我在那個時候救瞭你,而你現在來報恩。外人看來,你那麼積極、陽光、正能量,你還那麼有愛心,一心一意要拯救這個齷齪卑微、深陷於泥沼裡的我,真是令人感動。

知道嗎任戰,我本來不恨你。相愛是兩個人的事,那時候我們都愛瞭,即便這段愛走到最後是萬劫不復,那也隻是我自己運氣不好。

可我沒想到,最後把我推向地獄的人竟然就是你!

我救瞭你,你卻親手把我丟給魔鬼!雖然那時你隻有十四歲,但你也應該知道,一個女孩子落到那樣的色狼手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她的語聲陡然尖利起來,眸光凌寒,像是要刺穿他骯臟的靈魂。“我隻是求你打個電話,可你頭也不回地逃走瞭!任戰,你好卑鄙!你明明是個爛人,卻在七年後偽裝成正義使者的樣子,引誘我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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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是個爛人。”

任戰笑瞭笑,輕聲重復。

他現在不太敢咳嗽,喉嚨裡反復翻湧著腥甜的味道,沖上來又被他強行吞咽下去。那一點小小的受涼又讓他原形畢露,他不知道是自己哪裡又壞瞭,消化道還是氣管出血,又或者是什麼臟器重新出瞭問題。

從來都是假象。

強壯是假象,勇敢是假象。

他就一直活在假象裡,自欺欺人。

“但我一直就想做好人,真的,不騙你。”他輕聲自嘲,“我做夢都想變強,這樣就能好好保護你。我……咳咳,在七年裡,就在你受瞭很多苦的七年裡,我也沒有一天好過。

我逼自己不要命地訓練,每次都累到吐,累到再也起不來,甚至直接昏死在訓練場上。我以為流瞭那麼多汗以後,總算能洗刷我的恥辱,我就能回來,彌補之前做的錯事。”

他望著他,淡淡微笑,“可原來還是不行。繞瞭那麼一大圈,我還是那個膽小自私的任子默,並沒有任何改變。”

“鄔秀,到底怎麼做才能彌補呢?”他問。

他仍在斷斷續續咳嗽,總是趁她不註意的時候,用手背擦去嘴角血絲。

可他望著她的眼睛如此明亮,那裡面有月光,有月光下寧靜溫和的大海,還有她翩然嫵媚的影子。他就像是豁然開朗瞭一樣,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我本來想,你沒瞭阿爸阿媽,我如果和你結婚,以後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還想,我們要一起活到九十歲,把你在過去七年裡吃的苦,用未來七十年好好補償。

但現在看來,你並不需要那個。鄔秀,別怪我笨,我確實是剛剛才明白過來,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什麼?”

“你需要的,就是我從不曾來過。”

任戰輕咳數聲,笑道:“離開我的幹擾,你這七年應該過得很好,繼續擁有一個幸福的傢庭,考上大學,成為知名的攝影師。”

鄔秀咬唇,噙著淚光道:“沒錯,如果不認識你,我現在一定很幸福。我會考上大學,在大學裡有很多男孩追。”

“鄔秀,對不起。”他最後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靠在一棵樹上,身形蕭瑟,夜風輕輕吹動他的衣袂,無比英俊,也無比蒼白。

月色偏西。

鄔秀一時恍惚,她覺得眼前這個虛弱悲傷的年輕人,同七年前向自己求救的少年其實並無分別。任戰,哪怕是在他最帥氣陽光的時候,他的心底都住著一個自卑絕望的任子默。

“任戰。”她又同情起他,喃喃叫著他的名字。

任戰仍是在笑,蒼白的唇角向上勾起,像是竭力想給她留個好印象。

“我很想再抱抱你。”他有些不好意思,聲音輕不可聞,“可我知道,我該走瞭。”

他抬起頭,“鄔秀,再見瞭!如果來北京,跟我說下,我不會見你,但應該能告訴你哪裡有好玩和好吃的。”

《縱然愛你有時差(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