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聲太過慌張,葉柒手中的動作一頓,眼見著洪師傅就已經到瞭跟前兒,忙道:“慌慌張張得作甚?”
洪師傅被葉柒一攔,額上的汗滴瞭下來,壓低瞭聲音道:“咱們酒鋪的債主太多,時時都被盯著,一開門就會有人來催債。”
葉柒不解這其中邏輯,若是以閉店來逃避追債,那營收又何來?久而久之這店必然就垮瞭。
葉柒悄悄看瞭一眼木頌清,見其眉間也皺起,顯然也是不同意這樣的做法的,既然兩人看法一致,她一下便有瞭底氣,直言道:“店是肯定要開的,不然我們還怎麼做生意?債主來瞭,我同他們解釋便是!”
洪師傅聽葉柒這麼一說,想到她的身份又有些猶豫,躊躇瞭半天,見葉柒又準備去開門,不禁弱弱發聲:“不如先知會李先生一聲?”
“李…先生?”葉柒一愣。
聽洪師傅的語氣,這人像是如今有間酒坊的掌權人,可不是說這酒坊的掌櫃早就被阿翁給撤職瞭…那…這李先生又是誰?
洪師傅很快給瞭葉柒解釋。
“李先生是咱酒坊的賬房先生,如今沒有掌櫃,店裡的事兒就暫且他說瞭算。”
木頌清在兩人說話間,仔細端倪洪師傅的神色,察覺到幾分其對這賬房先生的忌憚。
若不過一個小小的賬房,又何至於此?
這個問題,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人不過管中窺豹,隻能抓住其中那麼一絲的不對勁兒。
但,這細枝末節中透露出的信息,讓木頌清覺得,這有間酒坊的爛賬原因或許正來源於內部。
木頌清思索瞭片刻,拉瞭拉葉柒的袖子:“葉小姐,我們借一步說話。”
葉柒聞言便讓洪師傅現在一旁候著,自己跟著木頌清進瞭自傢院門。
院中的雪先前已經被掃到一邊,木頌清確保外頭的人聽不到他與葉柒的對話,便讓盧青停瞭下來。
“木公子是有什麼主意嗎?”
“葉小姐,我想著不如今日先不開店。”
葉柒大約猜到木頌清要與自己說的事與酒坊有關,但卻沒猜到這一層。
但木頌清既然這般說,必然有他的想法,她也不糾結,當下點瞭點頭應道:“好,聽你的!”
木頌清倒是沒想到方才還和洪師傅辯著必須要開店營業的葉柒此刻這麼容易就答應瞭他的提議,一時愣瞭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好奇我為何讓你這麼做?”
葉柒攏瞭攏自己的披風,偏著頭看著木頌清,眼睛亮晶晶的:“自然是好奇的,但木公子不會做無理由的事,我想著你這麼做或許是有什麼用意。”
木頌清摸瞭摸鼻子,面對葉柒這全然的信任竟意外有些沒由來得羞澀。
他慢條斯理地同葉柒解釋自己方才的考量,末瞭補瞭一句:“小姐畢竟才剛剛接手酒坊的事務,不如先瞭解一下這酒坊內的情況再從長計議。”
葉柒向來心思直,並沒有木頌清考慮得這麼多,但聽他這麼說,也覺得像是那麼回事。
這有間酒坊既然沒瞭掌櫃,那麼在新掌櫃來前,總是要有一個說瞭算的人,賬房向來熟悉這店中的進出賬務,又手握著財政大權,那麼暫代要務也是可以理解。
隻是…
就如木頌清所言,洪師傅談起李先生時,神情言詞之間的不自然並不作假,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為何要怕一個文弱的賬房先生,顯然這位李先生不簡單吶!
葉柒不笨,得瞭木頌清的提醒,兩人再回到酒坊前時,葉柒攔住瞭還想再勸她的洪師傅道:“洪師傅不用說瞭,我明白你們的難處,今日我也不強求瞭。”
見洪師傅松瞭一口氣,葉柒話鋒又是一變:“隻是一直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若沒有進賬,往後大傢的生計又該怎麼辦?”
“這…”
葉柒的話戳到瞭洪師傅心中的酸楚,他嘆瞭一聲:“是啊,這月錢已拖瞭兩月有餘瞭,要不是看在老東傢的知遇之恩上,我們師徒三人早就走瞭。”
“這事怎麼沒和阿翁說?”葉柒問道。
葉傢之所以能在長安有立足之地,除瞭行內口碑物美價廉之外,最重要的是即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在工錢上都不曾短著手下人,冷暖都顧著,頗有人情味兒,也因此許多人都願意跟著葉老爺子做事兒。
可這酒坊居然會出現拖欠工錢的事,若傳出去,還沒等她重振金字招牌,這葉傢的招牌就先要被砸瞭!
但洪師傅隻是苦笑瞭一聲,說瞭一句一言難盡…
聽到洪師傅這話,葉柒又有些急瞭,這火急火燎的事兒怎能這麼輕描淡寫得就一筆帶過瞭呢!
葉柒上前一步剛要說話,被木頌清一把拉住。
葉柒不解地看向木頌清,見木頌清對她輕輕地搖瞭搖頭,自己則示意盧青將輪椅往前推瞭幾步,停在瞭洪師傅面前。
先前葉柒帶著木頌清進宅邸時的洪師傅隻是不近不遠的站著,還未正面見過這位傳說中的新掌櫃。
如今兩人面對面站著,木頌清烏發上沾著細雪,眉目如畫,雖坐在輪椅上,但背脊挺得筆直,雖是溫溫潤潤的書生模樣,卻也有一番風骨在其中。
饒是洪師傅這般粗野慣瞭得漢子,都忍不住在心裡嘆一句真真嫡仙兒似的人!
“洪師傅…”木頌清開口便是如沐春風。
“誒,您說!”洪師傅回過神來,在木頌清溫和的註視下竟有些手足無措。
“小姐既然受老爺囑托來接手這間酒坊,定是希望生意可以做得長長久久,我有一個建議,今晚不如由小姐做東,備一桌酒宴,請酒坊的諸位來傢中做客,可好?”
木頌清的話一出,葉柒的小腦瓜子一轉就懂瞭,與其他們自己在這根據洪師傅的三言兩語不停琢磨,還不如把人都叫來,還可探探底。
她忙不迭地接話:“將來咱們都是自己人,總是要先熟悉熟悉不是?還煩請洪師傅替我將其他人叫上。”
“那今日這店…”洪師傅略有些遲疑,看瞭一眼葉柒手中的鑰匙。
“先不開瞭!”
葉柒手一揮做瞭決定,方才她想明白瞭,若是酒坊是這樣的經濟狀況,就算她今天開瞭店也沒有可以賣的東西,還不如像木頌清說的,先搞明白內部的情況。
得瞭葉柒這話,洪師傅松瞭口氣,語氣都松快瞭許多,“小姐、掌櫃的,你們先歇著,我替二位傳話去。”
葉柒和木頌清不再留他,因為天氣漸冷,葉柒便讓盧青推著木頌清回瞭傢。
木頌清暫住的南廂房已經被花雕收拾妥當,屋中放瞭一盆碳爐,三人進屋時,身上的寒氣被一掃而空,隻覺得暖烘烘的。
花雕早就備好瞭熱水,一人給倒上瞭一杯,先前手腳冰涼的葉柒等人,在這般貼心的侍候下臉頰都泛出瞭幾分紅潤。
晚上要宴客,傢中自然要先做一番準備。
葉柒將事情也同花雕詳細解釋瞭一翻,兩人同時犯起瞭愁來。
昨夜收拾行李時,她摸遍院子的各個角落,才湊出瞭四兩銀子,想著和花雕省些用,還能撐個一兩月。
可眼下的情形,這四兩銀子定是先要就出一部分日後的花銷。
那夠用的錢就不多瞭,最多一兩銀子,這購買什麼呢?中午的食材還是她臨走時讓花雕從廚房順的,這菜市她還沒有去過,也不知物價如何?但想想平日裡常去的酒樓一桌宴席的價格,應該不會便宜吧…
木頌清聽瞭葉柒和花雕的煩惱,不由笑出瞭聲。
木頌清這一笑讓葉柒和花雕愣瞭神,美人隻是靜靜坐在那就已經是一幅畫瞭,而他一笑更是畫上仙活瞭過來,一下子有瞭人氣兒。
意識到自己又看著木頌清發呆,葉柒的臉微微發紅,小聲嘀咕瞭一句:“有什麼好笑的呀?”
木頌清略略收斂,帶著微微的笑意道:“並非是笑小姐,隻是您出身富貴之傢,對這銀錢的認知與普通百姓確實不太一樣。”
葉柒自小便被傢中長輩富養著,吃喝用度雖說比不上皇傢貴胄,可也算得上是上品,久而久之便隻知貴重之物的身價,更不知普通百姓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的。
而花雕是傢生子,自有長在葉傢,跟在葉柒的身邊,雖說階級有別,但比起外面的人來說,葉傢丫鬟的生活也能稱得上錦衣玉食。
因此她們之間對富貴與貧窮的衡量標準是完全不一樣的。
如今木頌清這麼一說,兩雙求知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瞭過去。
木頌清吹瞭吹熱茶:“盧青,你我二人一年的吃穿用度大約多少錢?”
盧青伸出瞭一根食指,葉柒猜道:“一百兩?”
木頌清剛喝進口的水險些噴瞭出來,他苦笑道:“不對!”
“那…十兩?”葉柒又猜,她已經扣瞭一個零瞭,這回總該對瞭吧。
盧青聽不下去瞭,直接揭曉瞭答案:“是一兩!”
葉柒和花雕驚瞭,這一兩銀子放在過去,她半個時辰不到就能花完,但這竟然是木頌清和盧青主仆二人一年的開銷?
那那些比木頌清生活更為艱難的人呢?
葉柒不禁撐著頭反思瞭起來,難怪這長安百姓都私底下叫她敗傢女,這她花的錢放在普通百姓傢,夠養活多少口人瞭!
也難怪,傢中阿翁和叔伯至今提倡節儉,看到她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葉柒都不自覺地唾棄起自己來,真是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