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舊物品集中處理中心,俗稱垃圾場。
遠離瞭城郊,荒僻野地中,一棟建得方方正正的大樓,四周全都是垃圾處理堆,有的勉強有個倉庫,有的露天堆放著。在堆積如山的垃圾堆上,有幾盞手電在晃動著。
門衛大爺剔著牙靠在門上,抬手一指那些手電的光點:“喏,這麼多垃圾,一天到晚燒到頭,焚化爐就這麼幾個,燒得過來嗎?可不就趕緊被人撿走,撿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嗎?你看這些人連夜都在撿,真是勤勞致富。”
顧成殊向他打聽:“那麼,今天下午服裝學院剛運過來的那車衣服,現在在哪兒呢?”
“哦,你說那堆奇形怪狀的衣服啊?”門衛大爺頓時笑瞭,“專門撿舊衣服的劉老四搶下瞭那車貨,結果發現不是缺個袖子,就是少個褲管,他都快氣死瞭!”
葉深深解釋說:“那些本來就是設計學院的學生試驗制作的,都不能算是衣服……”
“所以他直接就倒後面坑裡去瞭,準備賣給做再生棉的廠傢。”門衛大爺指瞭指後面不遠處。
葉深深站在關上的門外,還在遲疑,顧成殊已經轉身向車子走去:“走。”
後面果然有個淺坑,裡面成百上千蓬亂的破爛衣服堆在那裡,被車子的遠光燈照亮,一件件滿是沙塵和泥漿。
站在車燈之前的顧成殊,毫不猶豫地挽起瞭自己的袖子。
身後明亮的光線照亮瞭他的身影。他挽起的襯衫袖子剛到手肘,在強光下略帶絲綢光澤的140支純棉面料,厚度2.5mm的海貝母扣,襯衫明晰的輪廓與利落的線條,無一處不妥帖的細節,昭示著隻有全定制才能做到的分毫不差。
然而穿著高級定制襯衫他卻直接下瞭那個泥坑,伸手開始翻找那些亂七八糟的骯臟衣服。七零八碎的破衣爛衫,在坑底不知道漚瞭多久的佈條,沾著各種不明污穢的料子……他仿佛完全沒有在意,隻迅速在衣服堆中翻找著。
葉深深愣瞭愣,趕緊也下瞭淺坑,在離他不遠處,借著車燈的光芒,埋頭尋找自己那件衣服。
“被教授丟掉的時候應該還在盒子裡,如果能原封不動找到那是最好。”在埋頭翻找時,葉深深聽到顧成殊這樣說。
她點瞭點頭,默然直起身子看他。滿天的星辰都在他們身上,夜風吹過荒原,帶著悠長的回聲,從他的耳際擦過,又從她的身邊流過。
她心裡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波動,不由自主地,她向他走近瞭兩步,開口想要說什麼時,腳下卻被佈條絆住,膝蓋一痛,頓時向前重重摔倒。
一雙手將她即將與荒地接觸的身體抱住瞭,及時而穩當。黑暗之中,她看見顧成殊明亮的眼睛,就像此時郊野天空的星子墜落於其中般,含著一點無法掩去的光芒。他扶著她站起來,皺眉問:“你就不能小心點兒?”
葉深深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窘迫地說:“我……太著急想找到那件衣服瞭……”
顧成殊盯著她低垂的臉,皺起眉,再回頭看滿坑的破衣爛衫,說:“這樣不行,估計到天亮也找不到你那件衣服。”
他轉身就往上走,葉深深趕緊跟瞭上去。
他出瞭淺坑,回頭向她伸手,握住瞭她的手將她拉出,卻並沒有放開。而葉深深隻覺腳痛得更厲害,她一瘸一拐地被顧成殊扶著,也沒有力氣倔強瞭。
顧成殊帶著葉深深到劉老四得活動板房前,拍著門大喊:“劉老四,劉老四在嗎?”
一個老頭兒開瞭門,鉆出頭來看他:“你誰啊,找我?”
“我要找一件衣服。”顧成殊簡短地說,“應該是被你丟到後面那個坑裡瞭。”
“自己找去!”劉老四沒好氣,就要關門。
顧成殊卻抬手撐住他的門,劉老四一個幹癟老頭兒,無論怎麼使勁也無法關上大門,氣得瞪瞭他一眼。而顧成殊盯著劉老四,從包裡掏出一疊錢:“找到衣服的人,這些給他。”
劉老四看瞭他半秒鐘,還沒出聲,顧成殊又拿出一疊錢,說:“幫我叫人去找那件衣服,這些給你。多於十個人,給你加一倍。”
劉老四立即轉身抄起屋內的應急燈,出門沖著板房內大喊:“起來,都給我起來,找一件衣服!”
半個小時後,一個紙盒子放在瞭顧成殊的面前。
盒子上,被撕破的字條還留著開頭的“奇跡”和最後的“深深”四個字。葉深深隻覺得心口一陣劇跳,她搶過盒子,打開來一看,白色的短裙,被胡亂塞在那個塑料袋中,透明的袋子上,打瞭一個大大的叉,預示著淘汰。
顧成殊丟下錢,帶著葉深深回到車上。
在行駛的車上,葉深深將衣服拿出來,放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看過。
車窗外照進來的暈黃色路燈光,照在她手中的衣服上,一件完美的衣服,如煙似霧的薄紗,搖曳多姿的藤蔓,花朵的質感嬌艷又別致。
然而,在白色的薄紗上,一團一團的粉色亂七八糟地暈染開,領口、胸口、腰間、下擺……就像侵襲的骯臟垃圾,徹底毀掉瞭這件裙子。
“是誰……弄的?”葉深深死死地抓著衣服,將它抱在懷中,咬牙控制自己湧上來的眼淚,卻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顧成殊瞥瞭她一眼,緩緩說:“我聽說,評審組的安保做得很好,基本上沒人有機會接觸到你送過去的衣服。”
“是……我親眼看著工作人員封存的,鑰匙也直接投到信箱裡去瞭,隻有評審組長才能打開。”
“那麼,必定就是出在你的制作過程中。”顧成殊冷靜地說,“想一想吧,能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
葉深深隻覺得大腦嗡嗡作響,她努力回想,卻一無所獲:“不太可能啊,都是我媽媽的朋友,大傢都認識的,熱心地義務幫我的……”
顧成殊的聲音驟然變冷,打斷努力回憶的葉深深:“你媽媽的朋友……青鳥的工人?”
她點瞭一下頭,臉色蒼白。
“和路微爭奪前往工作室的機會,居然還去找路傢工廠裡的人幫忙,葉深深,你的心可真寬。”他嘲諷地說道。
葉深深抓著那件被污瞭顏色的衣服,僵直地坐著,一動不動。
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從頭到尾她都認真地和大傢一起制作這件衣服,應該是沒有任何被人動手腳的可能性才對。
“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吧。”顧成殊拐過一個路口,眼睛瞥瞭她一下,冷冷地說:“是羽毛上的顏色,染到瞭裙子上。”
“可是,羽毛染好後,已經烘幹瞭……”說到這裡時,她腦中忽然一閃念,頓時呆呆地坐在瞭那裡。
整燙的時候,噴出來的蒸汽,重新熏蒸瞭羽毛。然後,未等水汽蒸發完畢,就立即折疊好衣服,濕潤的花朵被小心仔細包裹在瞭裡面,珠光粉色暈染瞭一大片——而那個時候,她還滿懷欣喜地將這件已經廢掉的衣服抱在懷中,滿懷憧憬地送去評審。
“就那麼小小一個細節,不需要動手,不需要欺騙,連證據也不會留下。”顧成殊見她臉色慘白,顯然已經明白瞭原因,才以冷淡的口氣緩緩說,“對付你這樣單純無知的人,真是毫不費力。”
車子經過街道,顧成殊停下,伸手說:“裙子給我。”
葉深深木然把衣服遞給他,他下車進瞭路邊一傢幹洗店。
隔著車窗,葉深深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但卻看見店主人拿著衣服為難地看瞭看,又終於點點頭,拿到裡面處理去瞭。
他又回到車上,說:“估計要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弄完。”
葉深深點瞭點頭,覺得疲憊至極,便將頭靠在椅背上,怔怔地坐著發瞭一會兒呆。
顧成殊看看時間,即將10點。
“餓嗎?先去吃飯。”他問瞭她一句,卻壓根兒沒征詢她的意見,便帶她去吃飯。
城郊的深夜,壓根兒無處可去,隻在附近找到一傢咖啡店,葉深深喝瞭杯奶茶吃瞭兩個點心。
時間還早,他們坐在裡面消磨時間。顧成殊給沈暨打電話,卻發現他電話關機瞭。他放下電話,抬眼看向面前的葉深深,她正急促地轉開自己的眼睛,假裝正在看窗外的黑夜。
他沒說話,但那不動聲色的瞭然眼神,葉深深簡直跟裹著層玻璃紙一樣,輕易就可以被他看穿裡面的一切。所以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要幫我呢?”
顧成殊淡淡地說:“是啊,為什麼要幫你?我們之間沒有交情,也沒有交易,甚至連尋常的交往都不曾有過。”
葉深深低下頭,想起瞭自己毀約不接的那個電話,一種心虛羞愧湧上心頭。
“然而,我是一個天使投資人。”他端著手中咖啡,雙眼凝視著她,唇角輕微一絲弧度,“做天使拯救別人是我的愛好。”
葉深深想起被自己撕掉的名片,還有掛斷的電話,囁嚅著,難以啟齒。掙紮許久,她才鼓起勇氣,問:“我……我想問您,上次我們說的那個事情,還算不算數?”
“什麼事情?”他仿佛已經全然忘記,將目光在她身上輕輕一掃,望向瞭窗外。
窗外有車子一閃而過,明亮的光線在他的眼中流星般滑過,愉快的光芒閃爍著。他不接她的話茬,隻等著她下面的話,仿佛是俯視著一隻溺水的蝴蝶,明知自己是她絕境中唯一的助力,卻始終不肯伸出手指,隻是嘴角掛上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等待著她主動呼救。
而葉深深握著手中的杯子,想著自己如今面對的困境。路微的手段這麼厲害,縱然她無望掙紮,從夜市到網店,可是無從依憑的孤身奮戰、歷經奔波終於還是一事無成的結果,讓她的心口又湧上來一陣絕望。
她知道,面前這個人,可以輕易幫她抵達遙不可及的彼岸,然而……她的腦中又難以抑制地閃過他所有的極品事跡,她明知對面這個男人人品敗壞,聲名狼藉,又如何能向這個混蛋說出求助的話?
而顧成殊眼看她心中矛盾交鋒,也不說話,隻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對面,平靜地看著她。
終究,對路微的恨與對成功的渴望還是壓倒瞭葉深深。她提高聲音,狠狠地說:“就是你要幫我——”
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終於擠出喉口時,卻被急促響起的手機鈴聲淹沒。
她下意識地咬住瞭下唇,將所有還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吞回到肚子裡去,伸手到口袋裡去摸自己的手機。
顧成殊帶著自己也不理解的懊喪,將臉偏開瞭。
電話那邊傳來的是孔雀的聲音,語氣急促:“深深,你在哪兒?”
葉深深“啊”瞭一聲,下意識地回答:“我在城東這邊。”
孔雀在電話那頭松瞭一口氣,說:“哦……我在你傢樓下等瞭很久,可你一直沒回來,我有點兒擔心。”
葉深深愣瞭一下,問:“擔心我?”
孔雀沉默瞭一下,然後說:“路微的司機老金發瞭個消息。”
“……真是壞事傳千裡,消息居然這麼快。”她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這麼說,她在機場的事情,已經傳遍瞭。
“重點不是這個!”孔雀在那邊迅速轉移瞭話題,“是我聽說,你在機場宣稱要超越路微,成為比她還厲害的設計師?”
聽他這麼一轉述,葉深深有點兒羞恥,但她深吸瞭兩口氣,又鎮定下來,說:“對,沒錯,我說瞭。”
“是嗎?”孔雀停頓瞭一下。就在葉深深以為她又要說出“人貴有自知之明”之類嘲諷的話時,她卻隻說:“深深,幹得好!”
葉深深沮喪又忐忑的心情,在這一刻忽然波動起來。她毫無把握、前途未卜的荒謬決定,得到瞭第一個人的肯定,這讓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瞭一根稻草般,緊緊攥住不放,又感動又喜悅:“真的嗎?你……你不覺得我太沒有自知之明瞭嗎?”
“有。”孔雀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略帶模糊,“但要是我,我也會這樣。”
葉深深緊握著手中的電話,呼吸微微急促起來,眼中也蒙上瞭一層薄薄的淚光。
電話那邊孔雀的聲音,更加清晰:“深深,你現在在哪裡?趕緊回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努力奮鬥吧!”
葉深深頓時愣住瞭:“我們……三個人?”
“對啊,我和宋宋都決定不幹瞭!”孔雀在那邊激動地說道,“深深,我們不怕別人,也不靠別人!什麼路微,什麼顧成殊,都統統甩到一邊去吧!我們三個人一起開網店,慢慢來,不管未來怎麼樣,可我們不虧欠別人,不求人也不怕被人利用、傷害,你說是不是?”
葉深深的目光,轉向旁邊的顧成殊。
孔雀的聲音這麼響,在此時安靜的咖啡店內,她不確定顧成殊聽見瞭沒有。但她看見瞭顧成殊的唇角,一絲輕微的冷笑。
孔雀又說:“其實往好處想,差評也沒什麼,好歹你積壓的T恤賣掉瞭,接下來就有流動資金瞭。雖然才3000塊,但你可以買下那一批裙子瞭不是嗎?裙子可以買500條,剩下來的錢還可以買一批輔料。所以路微還算幫瞭你呢。”
葉深深呆瞭許久,覺得對,又覺得好像不對,想瞭半天,她終於喃喃地問:“可我們的店全是差評呀!誰還會來買我們的東西?”
孔雀理所當然地說:“關閉啊!我們再註冊一個店鋪不就好瞭?”
這麼簡單的答案,葉深深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散盡瞭,她“哦”瞭一聲。
“所以,深深,趕緊回來吧,你,我,宋宋,我們一起幹吧!”
掛瞭電話,她忐忑地抬頭看顧成殊,而他隻是看著窗外籠罩在黑暗中的城市,沉默冷笑。
他問:“你剛剛,接電話前,想對我說什麼?”
她蠕動瞭一下嘴唇,但終究還是說:“沒……沒什麼。”
千辛萬苦醞釀好,準備向顧成殊求助的勇氣,在好友的一個電話下就崩塌瞭。是啊,不到萬不得已,和自己朋友一起奮鬥,總比被這個劣跡斑斑的男人裹挾著前進好。
顧成殊瞥瞭她一眼,濃長睫毛將他鋒利冷淡的目光遮掩瞭大半,卻依然讓葉深深覺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往後面縮瞭半寸。
她聽到顧成殊的聲音,冰涼緩慢地從她的耳邊流過:“如果你執意要這樣,我也無話可說。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我不是上帝,改變不瞭一意孤行的撲火飛蛾。”
葉深深的心裡湧起一股暗暗的酸澀與羞憤。她輕輕咬一咬牙,抬頭對他說:“我會努力的。我已經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我相信隻要慢慢來,一定能成功。”
“慢慢來?花幾十年從小網店到大品牌?你等得瞭,我都等不瞭!”顧成殊嗤之以鼻。
葉深深不知道他為什麼比自己還急切,隻能尷尬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尖,說:“那我也……隻能這樣啊。”
“葉深深,你有向上飛的力量,不要浪費它。”顧成殊望著她,眼眸幽深,在此時窗外流動的燈光下,有一種攫人的力量,“我不想看著一隻可以橫渡長空的飛鳥,浪費它碩大無朋的羽翼,最後變成養雞場裡一隻普通的下蛋雞。”
她沒說話,店內一片死寂,她隻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顧成殊,終究不敢與他目光對視,隻敢偷偷瞄著他的身軀。柔軟而細密的質料,每一分都恰到好處的尺寸。這是路微嘲笑她永遠用不起的Thomas Mason,是薩維爾街量身定制的襯衣,是從米蘭到巴黎,熠熠生輝,浮光掠影。
也是一個可怕的,擁有長睫毛與薄唇的男人。從鬱霏到路微,他從不缺乏利用與欺詐,暗藏著毒刺的玫瑰。
葉深深不自覺地捏緊瞭自己的裙角。廠裡因為瑕疵而處理掉的裙子,下擺撕裂瞭一個小口。她拿回傢裁掉瞭下擺,改成瞭短裙。大傢都贊賞地說,對啊,深深你的腿長,多露幾寸更好看。
這是她的人生,是輕紡城8塊一件的棉T恤,是母親用腳踏縫紉機用邊角料縫制出來的款式,是烈日與風沙混雜的喧囂輕紡城,是炎熱煩躁,灰暗貧瘠。
這兩個世界,判若雲泥。
“母雞……有營養、會下蛋,也還好嘛……”葉深深用力地梗著喉嚨,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也拼命地控制自己畏縮的淚水,“顧先生,我覺得,人最重要是不好高騖遠,不做虧心事。就算我做一隻普通的母雞,可我每天有米吃有水喝,準時下一個蛋,睡得安穩踏實不虧不欠,一輩子不知道天空有多大……也沒什麼。”
她是一個世界的,而他與路微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們習慣於從別人身上攫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所以,路微不遵守約定,難道顧成殊就會守信嗎?
“發過的誓呢?”顧成殊盯著她的眼睛,嘲譏地問,“不會已經忘記瞭吧?”
葉深深深埋著頭,低聲說:“我……我會慢慢來的。”
“呵。”顧成殊笑瞭笑,說,“真是人各有志。醜小鴨始終喜歡在泥潭遊曳,終究飛不上高空變天鵝。”
她不敢再說話,隻低著頭。
她知道顧成殊說得對,甚至她也懊惱自己的懦弱與動搖。有時候她也想,或許自己是羨慕路微的,不是因為她是青鳥的大小姐,而是因為,她肆意張揚的性格,是自己所永遠無法擁有的。
劉海遮住瞭她的眼睛,一片陰影,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那麼葉深深,祝你前途廣闊。”顧成殊看瞭看表,站起身,“衣服估計處理好瞭,走吧。”
洗衣店老板弄得不錯,染上的顏色全部消失瞭。
可是,就算衣服已經恢復,又有什麼意義?她終究得瞭0分,終究失去瞭前往方聖傑工作室的機會,終究輸給瞭路微。
顧成殊送葉深深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低頭沉默。他也不說話,隻偶爾瞥一下坐在身邊的她。
直到車子緩緩停下,顧成殊略一抬手表示告別。葉深深這才發現,已經到瞭自傢小區門口。
她的膝蓋還是疼痛,遲鈍地謝瞭他,抱著那個裝衣服的盒子就要下車。顧成殊卻抬手將盒子拿走丟在後座,隻把那個裝著藥的袋子拎起來,丟到她懷裡去。
她呆瞭呆,趕緊伸手抱住,站在路邊看著他。
顧成殊再也沒說什麼,直接就把車門關上瞭,說:“衣服先給我,看看你運氣怎麼樣。”
沈暨是被哐哐的砸門聲驚醒的。
他茫然坐起,大腦一時還無法正常運轉,用瞭很久的時間才確定那聲音來自自己傢門。
趔趄地扶墻而出,走到大門口,外面的人顯然已經用腳在踹瞭,一聲巨響,門都在震動。
他第一反應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來瞭,頓時嚇得全身寒毛直豎,徹底清醒過來。直到趴在貓眼上一看,才松瞭一口氣,一把將門拉開,問:“顧成殊你瘋瞭?認識你十幾年都沒見你這麼失態過!”
顧成殊惱怒地反問:“你說呢?平日從不在12點之前回傢的人,找你有事時就10點上床睡覺!”
“連續幾天評審應酬,我都快被逼瘋瞭。”沈暨說著,見隔壁鄰居被驚動瞭,趕緊朝他點頭致歉,然後把門關上,問,“怎麼不打電話不按門鈴?”
“電話關機,門鈴沒人應。”顧成殊將手中的紙盒子丟在他面前,“要不是你在傢裡睡覺的消息來自我萬能的秘書,我才不相信你真在裡面。”
“伊文確實是個好秘書。”沈暨說著,毫不愧疚地坐在沙發上,將那個盒子拿過來,打開看,“這是什麼?”
顧成殊沒有回答,因為沈暨已經迅速地跳瞭起來,睜大眼睛:“葉深深的設計,《奇跡之花》!”
顧成殊點瞭一下頭,說:“她的設計圖得分是第一,那麼,這件樣衣的得分是多少?”
沈暨打開瞭客廳的吊燈,將衣服拿起,離遠瞭看整體效果,再拿近一些,在明亮的光芒下仔細地端詳著細節。從羽毛制作的繁盛花朵,到疏密有致的純色藤蔓,再到搖曳如煙霧的薄紗裙擺,被他的目光一一掃視過。
顧成殊任由他慢慢看,去冰箱裡找瞭一瓶水喝。
“實物的效果非常好,一件忠實還原設計圖又更加熠熠生輝的樣衣。”沈暨慢慢地說,“如果當時我看到的是這件衣服,那麼毫無疑問,我會向聖傑保舉葉深深,甚至不需要經過考察期。”
“所以,這次評審最後贏的人應該是葉深深,是嗎?”
沈暨輕撫著那些羽毛花朵,抬眼看他:“可惜,她送來的是一件廢衣,錯過瞭機會。”
“沒有錯過機會。”顧成殊抬起下巴示意瞭一下墻上的鐘。
時間是午夜11點56分。
“今天是評審結束的日子,然而,午夜12點的鐘聲還沒敲響,今天還未過去。”
沈暨不由得笑瞭出來,說:“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召集評審組的所有人瞭。”
“據我所知,方聖傑給瞭你一票否決權。”
沈暨抬頭看著顧成殊的眼睛,有點兒煩惱地托著腦袋,手指繞著自己染成茶褐色的頭發,猶豫瞭半晌才說:“雖然如此,但……路微已經開心地前往北京瞭。你覺得讓她這樣空歡喜一場好嗎?”
顧成殊微微皺眉,仰頭看著吊燈,水晶切割面細碎閃爍地反射著光線,在他們身上蒙上一層不安定的光斑。
“畢竟在這件事上你是對不起路微的。一個女孩子,在婚禮當天被人毀約,你有沒有想過她蒙受瞭多大的屈辱?”沈暨說著,又嘆瞭口氣,說,“雖然她也有不對的地方,但你一開始就不應該以那樣輕忽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婚姻。”
顧成殊抬起手,制止他再說下去:“葉深深這件事,你怎麼說?”
“這個忙,我想幫,但是不能幫。”沈暨認真地說著,將那件衣服又拿起來看瞭看,問,“就算你不考慮路微,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幫葉深深頂替瞭路微的名額,將路微從雲端一下子扯瞭下來,那麼……路微這輩子會放過葉深深嗎?”
顧成殊冷笑說:“我做事從不考慮失敗者的感受。”
“那你考慮過葉深深的感受嗎?”他反問。
顧成殊微微皺起眉,頓瞭許久,才緩緩說:“有我在,她不會成為失敗者。”
“或許吧,畢竟你永遠都這麼強勢,說到做到。但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幫她,永遠讓她這樣被你拉著前進?你根本不是為瞭她好,隻是為瞭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沈暨說著,抬頭看向墻上的鐘。
午夜12點,秒針剛好跨過那一秒。
“結局就是結局,已經來不及瞭,不是嗎?”沈暨站起身,將那件衣服拿起,問,“可以給我嗎?這會是我十分喜歡的一件收藏品。”
“隨便你。”顧成殊打開門準備離開時,沈暨在他身後問:“對瞭,下一步葉深深準備怎麼辦?”
“她準備……”顧成殊停瞭片刻,說,“開網店,一個令所有人驚嘆的網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