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暨很擔心很擔心。
擔心得他翹班來到葉深深和顧成殊的住處,查看葉深深的設計進展。
顧成殊開門看見他,便往他身後掃瞭一眼,問:“艾戈呢?”
“求別提,反正我是冒死來的。對瞭,我打探瞭一下,薇拉那邊我是無能為力,不過鬱霏的基本設計我已經弄到手瞭。”沈暨拿著手中一個檔案袋給他看,“要研究一下不?”
顧成殊回頭看向工作室,葉深深還在埋頭畫著設計圖。
他想瞭想,走到門口敲瞭敲打開的門,說:“深深,沈暨給你帶來瞭一個東西。”
葉深深有點茫然地抬起頭,似乎還沒從自己的設計裡面回過神:“什麼?”
沈暨把手中的檔案袋拍在她的面前,說:“鬱霏的設計初稿,我用非法手段從她的同事那裡拿到的!鬱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她的設計其實是和別人合作的,隻是署名隻有她一個人!”
葉深深呆呆地看著他,問:“沒必要吧?”
“什麼沒必要?這回的事情多嚴重你知道嗎?”沈暨的臉上露出千年難得的嚴肅慎重神情,皺眉說,“誰叫你答應艾戈,要是輸瞭的話我們就再也不能見面瞭!”
葉深深眨眨眼,說:“我說的是再也不和你們見面——也就是不同時和你以及艾戈見面。”
沈暨的嘴巴圓成一個O形,似乎不知道葉深深也會搞這樣的文字陷阱。許久,他才回過神,說:“但……但我們也得贏啊,因為……我還挺想看艾戈輸掉的那一刻,繞著皇宮裸奔一圈的情景的……”
葉深深將自己的手按在檔案袋上,遲疑瞭片刻之後,終於慢慢抬頭看向沈暨,緩緩搖瞭搖頭,把檔案袋又推回他面前,說:“不要。”
沈暨疑惑地看著她。
她仰望著沈暨,眼睛清澈明亮,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要贏,但不想要借助任何私底下的手段。”
靠在門口看著他們的顧成殊,臉上露出細微得難以察覺的笑意。
沈暨面對她的堅持,有點沮喪:“反正已經弄到瞭,你稍微看一看嘛……”
葉深深搖搖頭,說:“不需要,我的對手不是鬱霏。”
沈暨嘆瞭一口氣:“好吧。”
他把檔案袋收回來,目光落在她正在設計的圖紙上,掃瞭一眼之後,便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後,認真而專註地仔細端詳著每一根線條和色塊。
葉深深抬頭朝著他一笑,將設計圖拿起來遞到他面前。
沈暨直接把手中鬱霏的設計圖丟到瞭旁邊的廢紙簍中,然後抓過她的設計,放在眼前專註地看著。他的目光一瞬不瞬,久久地盯著,仿佛自己面前隻剩下這幅設計,再也容留不下任何東西。
許久,他才長出瞭一口氣,將目光又轉向葉深深,激動地喃喃道:“深深,你知道嗎……我仿佛覺得,已經可以開始考慮艾戈裸奔的那天,我應該穿什麼衣服用什麼表情瞭。”
“真的嗎?”葉深深也略微松瞭一口氣,然後將自己的設計圖仔仔細細再看瞭一遍,低聲說,“不過我們還不知道薇拉的設計是什麼樣的呢。而且審美是沒有標準的,不是說好就是好,說差就是差。每個人的眼光和喜好不一樣,選擇的可能性也都在變化,所以……”
沈暨當然也知道,不過還是說:“反正以我個人的眼光看來,除此之外,世界上不可能有更令我喜歡的其他設計瞭。”
葉深深本來疲憊的面容上,因為他的話也蒙上瞭一層淡淡的紅暈。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設計圖,默默點頭說:“是,我也覺得這是我眼中,全世界最美好的孕婦裝瞭。”
顧成殊也走進來,端詳著葉深深的設計圖,說:“其實你們還忽略瞭一件事,到時候王妃若是穿著這件衣服出鏡,必將引起時尚界巨大關註,所以背後博弈的力量,比我們想象的要激烈很多。而我們在塞西莉亞王妃身邊並沒有任何助力,但薇拉和鬱霏有。”
沈暨立即想到一件事,問:“背後支持鬱霏的人是誰,你查到瞭嗎?”
顧成殊點瞭一下頭:“嗯。”
但他卻並不說是誰,讓沈暨有點疑惑:“是Mortensen嗎?他們什麼時候聯系上皇室的人瞭?”
“不,與Mortensen毫無關系。”顧成殊說著,皺起眉頭,低聲說道,“她被推到臺前,是因為有人找上瞭她,想要讓她來阻礙深深,僅此而已。”
葉深深抬頭,與顧成殊四目相望,沉默地抿住唇。
沈暨追問:“誰和深深有這麼大仇,居然要在這種事上阻礙她?”
“不僅僅是這件事,我估計……要是我猜得沒錯的話,以後深深的麻煩可大瞭。”顧成殊的聲音帶著不確定性,但連他都覺得麻煩大瞭,這讓葉深深和沈暨不由得面面相覷,背後都冒起一股寒氣。
葉深深低下頭,將目光定在自己用心血凝集的這張設計圖上,感覺到恍惚的傷感。
也不知自己所有的努力,在背後波譎雲詭的陰謀之中,是否真的能有意義。
亮橙色的悍馬直沖而來,一個兇悍的急剎車停在路邊。
薇拉跳下車走進咖啡館,把包丟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後隨意地蹺起修長的雙腿,看著對面的顧成殊:“怎麼瞭,又要瞞著女朋友和初戀敘舊瞭?”
顧成殊不動聲色地把點餐的單子往她面前一放:“能被你拿來當初戀,真是榮幸之至。”
“能被你拿來激勵你現女友,我也深感榮幸。”薇拉說著,無聊地撥弄著自己的頭發,“怎麼不帶她出來?我還挺想念她的,那委屈的小臉蛋每次看見瞭都想捏一捏。”
顧成殊警告地看瞭她一眼:“點到即可,別太過分瞭。”
“呵呵……心疼瞭?”薇拉隨便點瞭杯水,往椅背上一靠,抱起雙臂,“今天又忽然找我,有什麼事?”
顧成殊說:“關於塞西莉亞王妃的事情。”
“真看不出來,你居然也這麼八卦,來打聽她懷孕的事情?”薇拉瞟瞭他一眼,“還是說你要在他們國傢投資,懷疑會有影響,所以來打探一下這件事的真實性?”
“你想多瞭。我隻是聽說鬱霏也接到瞭同樣的委托,所以懷疑她接到這個委托,與我父親——或者說與顧傢有關。同樣,我也有點疑惑,你接到這個委托,是否與我的父親有關?”
“鬱霏?你傳說中的前女友之一?”薇拉撥弄著杯子中的檸檬片,皺起眉頭,“實話跟你說吧,這件事我是加比尼卡推薦的,和你父親絕無關聯。不過之前你父親和我在一個聚會上遇到過,他曾有意在我面前提起你,我裝作不知道他的意思就過去瞭——對瞭,他的新女伴是個漂亮的混血兒,很有點你媽媽的氣質。”
顧成殊對父親的緋聞已經完全失去興趣,隻淡淡地評論道:“在世的時候不加珍惜,失去後又開始假裝情聖,有什麼意義。”
“還有,你父親連深深都看不上,怎麼可能看得上鬱霏?他為何會幫助鬱霏呢?”
“我猜想他是希望我的現女友和前女友鷸蚌相爭。”
“這麼說我也是他計劃中的一個?”
“不,他可能比較希望你是漁翁。”
薇拉露出詭異的笑容:“哇,真榮幸,難道說我要嫁入顧傢瞭?”
顧成殊淡淡地說:“或許我入贅任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薇拉頓時大笑:“哈哈哈,成殊你現在比以前好玩多瞭嘛,居然學會開玩笑瞭!跟我說說,深深是怎麼改變你的?”
顧成殊避而不答,隻說:“深深也受到瞭邀約,為塞西莉亞王妃設計孕期的衣服。”
“什麼啊……難道說全世界的設計師都收到瞭她的邀請?”
“不,據我所知,剛好就是你們三個。”
薇拉想想又爆笑出來:“好吧,你的初戀、前女友、現女友齊聚一堂,多大一場好戲啊,哈哈哈……”
顧成殊沒有搭理她,直等她自己停下來,才說:“以我的分析,深深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而你最大。”
“不好意思,我的衣服已經設計好送到王妃那邊去瞭,沒法為你傢深深放水。”
“誰要你放水瞭?”顧成殊略微皺眉,說道,“你應該有塞西莉亞王妃那個造型顧問的資料,一點也行,我自己會去調查,看看究竟是否與我父親有過接觸。”
“我隻知道他的名字和聯系方式,你自己慢慢查吧。”薇拉抓過旁邊的便箋紙,在上面寫下瞭名字,“你和你父親這麼針鋒相對,會波及深深吧?”
顧成殊點瞭點頭,說:“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避免傷害。”
“加油啊,第一次墜入愛河的我的初戀。”薇拉把便箋紙拍在桌上,推到顧成殊面前,“不過我有預感,目前深深將要接受的最大的打擊,估計就是我給的——真不好意思,我非常滿意自己那套設計,可以說那是我有史以來最得意的作品,既獨特前衛又是完美的孕婦裝,甚至還顧及瞭國傢歷史與特色,我不信還有誰能拿出比我更棒的作品。所以你的深深可能要遭受失敗的沉重打擊瞭,到時候,你可要記得好好安慰她哦。”
顧成殊略微挑瞭一下眉,說:“要安慰誰還不一定呢。”
“戀愛的人真盲目。”薇拉給出最後一個評價,站起身結束談話,“跟你說一個事實吧,最終放在王妃面前的,隻可能是我的設計。”
放在塞西莉亞王妃面前的,其實有兩件衣服。
一件是禮服,采用王妃平時穿得最多也公認最襯她膚色的珠灰紫,用層層疊疊的紗來營造出寬松又優雅的形狀,垂墜感極好的真絲紗使得寬松的腰部並不顯得臃腫,仿佛她的身材不會因為懷孕而產生任何變化,隻是偶爾穿瞭比較寬松的衣服而已。
塞西莉亞王妃拉起裙擺看瞭看,問:“這是哪位設計師的作品?”
“是Yufei的。”她的造型顧問對於自己推薦的設計師,自然誇贊有加,“這件設計非常巧妙,完美地克服瞭孕期身材變形的難題,將會使王妃的美貌一如既往,不會有任何改變。”
塞西莉亞王妃點瞭點頭,她看起來也十分喜歡這件衣服,將它放在面前前前後後看瞭許久,才看向另外一件。
這是一件純白的禮服,下擺用鏤空、漸變色和褶皺營造出晶瑩剔透的質感,采用的意象是冰山——正是他們國傢的象征。
及踝的錐形長裙,高腰的設計,從腰部開始向下延伸的裙擺,正好完美地遮掩住瞭腹部。而完美模擬冰山的細微又富於變化的花紋、看似隨意但其實每一條都經過精心設計安置的長短褶皺,又使得這件裙子精致而充滿細節,絕不像普通的白色禮服一樣顯得單調乏味。
塞西莉亞王妃凝視著衣服,許久也舍不得移開目光。
而顧問則瞠目結舌地說:“這……這可真是絕妙的設計。”
正在旁邊的王儲聽到他激動的聲音,便走過來看瞭看,也點頭道:“能在設計中融合瞭我們國傢的象征,卻又不是T臺上那種單純隻為表達設計師意象的概念,就選這件吧,非常適合我們的發佈會。”
塞西莉亞王妃點瞭點頭,拿著衣服便進瞭更衣室,將它換上。
從顏色到剪裁,從花紋到廓形,無可挑剔的一件裙子。它不但與塞西莉亞王妃優雅高貴的氣質倍加合襯,而且還擁有著深遠的寓意。
王儲站在她身後,示意她轉身讓自己看瞭一圈後,露出瞭一個難得的笑容,說:“我覺得,這是一個頂級的設計師。”
顧問在後面附和道:“這位設計師是加比尼卡大師的弟子,如今的加比尼卡品牌主要設計者,Vera?Ren。”
“很完美,就這件吧。”王儲首肯。
塞西莉亞王妃對著等身穿衣鏡內的自己,也露出笑容:“確實是完美的禮服,我真喜歡。”
隻是,這麼美好的禮服,在讓她覺得好看的同時,卻似乎覺得缺失瞭什麼。
是什麼呢……
塞西莉亞王妃走到更衣室中換衣服時,目光瞥過掛在旁邊的那條“莫奈”,才忽然想起一件自己都快忘瞭的事情。
她換上瞭傢居的服裝,走出去問自己的顧問:“之前有人要給我寄一條與“莫奈”配套的絲巾,你看到瞭嗎?”
她所有的服裝都是顧問經手,所以他想瞭想,點頭說:“有,從法國寄過來的一件包裹。不過因為對方不在我們的聯絡名單內,所以我沒拆開看就交給王宮安保處理去瞭……”
塞西莉亞王妃說:“立即去取過來,連同——裡面應該還有的一件衣服。”
顧問有點遲疑:“可是,按照規定……”
“那麼你叫人清洗熨燙後再拿給我吧。”
顧問見她堅持,也隻能轉身立即出去瞭。王儲疑惑地看著她,問:“怎麼瞭,很重要的絲巾?”
“不……我隻是有點期待,想看看她會給我寄來什麼樣的驚喜——她也答應要為我設計一套孕期服裝的。”
“別傻瞭,親愛的,不會再有比這套冰雪王妃更好的瞭。”王儲說著,毫不在意。
“是的,我也這樣想,不過看一看也無所謂,是嗎?”塞西莉亞王妃在沙發上坐下,取過旁邊的育兒雜志翻看著。
沒過多久,熨燙好的衣服和絲巾就送到瞭。
絲巾是比較厚重的重磅真絲,可以當作披肩方巾使用,在冬天裡搭配那件無袖連衣裙非常合適。
而那件裙子,當王儲好奇地走過來,將它從托盤中拿起,放在面前打量的時候,不由得緊緊皺起瞭眉頭。
他舉著禮服裙,轉身示意給塞西莉亞王妃看:“親愛的,你覺得這樣一件衣服,會適合你、適合一個王妃嗎?”
塞西莉亞王妃的目光落在裙子之上,一瞬間臉上寫滿瞭失望的神情。
她走過來將裙擺扯起看瞭看,輕嘆瞭一聲,說:“好像根本不是我的風格,可能她和我倉促一面,我也沒明確告訴她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太理解我想要的東西吧。”
王儲將衣服放下,丟在沙發上說:“算瞭,還是選白色的吧。”
塞西莉亞王妃點點頭,但再想瞭想,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又有點好奇地說:“或許我可以試穿看看?如果可以的話,以後隨便當作起居服也可以,因為我確實沒穿過這種顏色和款式的衣服呢。”
看著她難得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情,王儲也不由得笑瞭出來,將衣服拿給她,說:“那麼試試看吧。”
葉深深第二次來到努曼先生在巴黎郊區的住處,這回是顧成殊送她來的。
冬日的池塘冰封,岸邊的樹一棵棵站立著,早已落光瞭所有的樹葉,光禿禿的枝丫使晴朗的天氣更顯清冽。
努曼先生在壁爐邊替他們調制咖啡,精神很不錯:“深深,恭喜你,目前你們從‘數字包’開始的品牌造勢非常成功,我仿佛看到你們的品牌一經推出就一鳴驚人的那一刻瞭。”
葉深深點頭,笑道:“是的,所以我們正在籌備深葉品牌誕生事宜,到時候應該會做高端品牌,設計風格會走我一貫熟悉的路線。隻是我畢竟是新人,又是做網店出身,所以還有點忐忑……”
“你是擔心,自己無法發展為高端品牌?”努曼先生思忖著,說道,“其實你在時尚圈已經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而且現在你又擁有Element.c,憑借它的渠道、品牌和資源,實現你自己品牌的嫁接開發完全可以事半功倍。”
葉深深點頭,說:“是的,我們也是這樣想,我的道路比別人已經要平坦順利很多瞭。”
“放心吧,成功應該是可以預見的,不過——”努曼先生的目光落在顧成殊的身上,笑道,“顧先生肯定還有自己的想法,他對於你的前路一直策劃得無比精確,難道說對於這樣的開局,還不滿意?”
顧成殊向他點頭致意,說:“如今我們天時地利,隻要再借一下努曼先生您的勢,我想,深深就能有最好的開始瞭。”
努曼先生想瞭想,問:“你的意思是……”
“我們想請努曼先生與我們一起,在深葉面世之時,推出一組Bastian和深葉聯名設計的服裝,讓我們的品牌在一開始就提升一個高度。”
全新品牌與成名已久的前輩設計師聯名設計,而且是與近年來已經淡出時尚界,很少再自己親手設計的巴斯蒂安一起,必然將引發風潮,甚至足以成為時尚界的一場盛事。
努曼先生看看緊張的葉深深,隻略微遲疑瞭一瞬,便笑道:“這樣啊,那看來我要好好準備自己的設計方案瞭,免得被自己的弟子給比下去瞭。”
他這麼爽朗地一口應允,令一直忐忑的葉深深感動不已。她眼中難以自禁地湧起淚花,站起身向著努曼先生鞠躬致謝,聲音也有些哽咽:“多謝老師……”
“你是我的弟子,為你打開一個全新局面,是我應該做的。”努曼先生拍瞭拍她的肩膀,說,“隻是你創建瞭自己的品牌之後,以後的坎坷起落都要你一個人去面對瞭。我是過來人,知道其中的辛酸和喜悅,也期待著你去直面這一切,並享受其中。”
葉深深點頭,仰望著努曼先生,又轉頭看顧成殊。他站在她的身後,唇角也掛著一絲難掩的笑意。
葉深深心想,努曼老師,您說錯瞭一件事。
以後的一切,我並不隻有一個人去面對,因為,我還有永遠在我身邊的顧成殊。
圈子很小,很多事情在還未開始之前便不脛而走。
但對於加比尼卡和其他幾個老友的突然到訪,努曼先生確實很驚訝。
加比尼卡喜歡熱鬧,而努曼先生喜歡安靜。所以加比尼卡弄瞭個酒莊,時常開品酒會,恨不得把自己的遊泳池也像當初的大師一樣鍍一層黃金,而努曼先生則住在花園裡近乎隱居,面對著與莫奈一樣的睡蓮池塘。
一開始氣氛很不錯,大傢喝過瞭努曼先生親手弄的咖啡,然後品嘗加比尼卡帶來的酒,歡聚一堂講著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前設計界的舊事,感嘆當年人才濟濟和現在這些不入流的新人。
“說起來,我聽到一個風聲。”加比尼卡向著努曼先生發問,“聽說你要和那位弟子弄一個聯名設計,保送她的品牌上市?”
努曼先生笑道:“是的,她是我的關門弟子,為她鋪路我樂意之至。你的那位弟子呢,有沒有自創品牌的打算?”
“我的弟子哪有你的好啊,薇拉性格桀驁,又滿世界地跑,很有主見,我哪兒管得住?”加比尼卡笑哈哈地說,“還是你好啊,葉來自於中國那個第三世界,聽說整片大陸上全都充斥著廉價、低端、平民、粗制濫造,所以她來到我們這邊,對我們這個高端的世界自然抱著仰慕崇拜的心理,所以在努曼你面前肯定也是乖乖聽話,不可能敢與你起任何爭執吧。”
努曼先生笑瞭笑,委婉地說:“我去年剛去過中國,那邊發展得很不錯,不是我們印象中的國度瞭。”
“其實我也贊成加比尼卡的看法。”另一個老友舉著酒杯,說道,“一個異世界的小姑娘創造的品牌,如果迅速進入我們高端的圈子,甚至成為主流大行其道,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努曼先生皺起眉,正想說什麼,加比尼卡又說道:“她是你的弟子,若是在你的許可下在大牌的夾縫中零敲碎打,一直讓品牌汲取她的靈氣和才華為己用也就算瞭,畢竟偶爾出一兩個平民設計師並沒什麼。但如果她要借助我們的老品牌——比如說Element.c——和老牌設計師——比如說你的力量,讓她從最低端的網店、第三世界中崛起,野心勃勃地意圖創立一個比肩我們的高端品牌,這將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樂意看到的事情,並且,對我們傳統的品牌也絕對是威脅和沖擊。”
“對,我贊成加比尼卡的意見。野蠻人的血液絕對不允許混雜入藍血之中,否則這個高階層的世界就要鏈條斷裂、翻天覆地,甚至被徹底摧毀。”老友們紛紛附和道,“想想看吧,努曼,一個一件襯衫隻要幾美元的地方,設計、出售著大量廉價服裝的一個網絡店鋪,妄圖躍升為和我們一樣的高端品牌,這帶來的後果是什麼?是人們對我們藍血大牌們的嘲笑與不信任,她會給我們整個時尚界帶來災難性的雪崩!”
聽著他們的話,努曼不由得想起瞭當初艾戈在拒絕葉深深進入安諾特時,也是這樣的反應。
“一個來自中國這樣的品牌荒蕪之地,開低廉網店的女生躋身Chanel、Valentino、Fendi的行列,這將會使無數人產生懷疑,我們整個高端行業與那些低端行業,是不是毫無區別?中間的壁壘是不是脆弱得一擊即潰,所謂的奢侈品是不是我們營造出來的騙局?”
那時候他的擔心成真瞭。
她的出身太過卑微瞭。高端設計行業要接納這樣的一個人,就肯定會擔憂她一身的泥濘,在進入冰雪城堡之後,使得泥水蔓延,使整座城堡面臨潰爛、坍塌的危險。
那時候她證明瞭自己,讓安諾特接收瞭她,因為她的靈氣與才華可以被他們所用,她有極大的可能會像之前的大部分設計師一樣,被榨幹瞭靈感和才能之後,再沒有立足之地,被趕出城門之外。
但如今,她卻異想天開般地要在這座宏偉的城堡內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大廈,在這城堡內占據自己的一席之地,甚至可能超過之前很多高大的建築,成為這裡最引人矚目的景觀。
誰能容忍她?
誰能眼睜睜看著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一步步在這樣一塊陌生的大陸紮根,然後創造出令人仰望的高度?
努曼先生遲疑瞭,如他的好友們所料,他沉默地把這件事可能會帶來的後果仔仔細細推敲瞭一遍。
在時尚界打拼瞭數十年,無數的業界榮譽與狂熱粉絲,都彰示著他功成名就、成功圓滿的一生。他將成為時尚界載入史冊的大帝,永遠值得被人提起。
然而取得這麼巨大的成功之後,可以功成身退的他,是否應該在此時與整個時尚界的主流聲音背道而馳,是否可以不考慮自己多年的好友、數十年的圈子,而將眾人一致反對的葉深深推上高峰呢?
這背後的一把助力,也許創造的是一個神話,也許摧毀的是一段歷史。
一個女孩千裡迢迢來到歐洲成為時尚女王的神話。
一段冰雪大陸被徹底打破冰封以至於消融的歷史。
他會不會成為那個成就瞭全新世界泛時尚的推手。
他會不會成為那個粉碎數百年歐洲大牌神話的人。
努曼先生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一個誰也擔負不起的責任。
不僅僅是他幫助瞭自己的弟子,不僅僅是他成就瞭一個女孩的夢想。
可能會演變成,全球時尚重心的遷徙、無數經典品牌的轟然倒塌、歐洲目前時尚工業的摧毀、藍血驕傲的不復存在、整個行業徹底的洗牌。
過瞭許久,他才緩緩出瞭一口氣,說:“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在回去的路上,加比尼卡一直在沉默,閉目養神。
眾人討論著葉深深的事情,有人問:“加比尼卡先生覺得,努曼先生會不會改變主意?”
“無論會不會,他最終都隻能放棄那個葉深深。”加比尼卡的聲音低低的,卻不容置疑,“因為,葉深深現在已經引發瞭業界的集體關註,背後幾股大勢力對於她的狙擊,才剛剛開始……就算努曼想堅持,他也絕對扛不住這個壓力,隻能丟開。”
眾人沉默瞭片刻,然後有人問:“這麼說,葉深深是肯定要失敗的?”
“肯定。”
有人明顯松瞭一口氣,有人若有所思。
車上的電臺正在播放著新聞,主持人輕快地說:“塞西莉亞王妃正在宮中召開記者會,宣佈已經懷孕三個月。”
加比尼卡隨口說:“宣佈瞭?我記得她穿的應該是薇拉設計的服裝,我還沒看過那件設計呢,上直播看看吧。”
聽他這麼說,大傢都來瞭興致,紛紛打開直播視頻頁面,觀看新聞。
畫面上是身穿深藍套裝的皇室發言人的身影,難得帶著笑模樣:“皇室醫生一小時前剛剛給王妃做過檢查,目前胎兒狀況良好,正在母體中健康發育。王妃的身體很不錯,每天嚴格按照營養師的配比進餐,也堅持每日做孕期瑜伽,希望腹中的孩子能健康成長……”
鏡頭終於拉到瞭走出來向眾人打招呼的塞西莉亞王妃的身上。
視頻前觀看的眾人都愣瞭一下,車內一時沒人說話。
因為,王妃穿的衣服,不是薇拉的風格,肯定不是。
王宮的發佈會現場,在千年不變穿著冷色套裝的發言人之中,塞西莉亞王妃款款走到鎂光燈前,抬手微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平生第一次,這位總是穿著黑白灰之類穩重色調的王妃,穿上瞭一件春水般瀲灩的禮服。碧綠蒼翠的天鵝絨,像春日綻放新芽的雪松,雖然生機勃勃卻略顯厚重。但在濃厚的蒼綠裙裾之上,是露肩的雙袖,袖子由淡如春霧的薄紗制成,兩種不同的料子因為相同的顏色而異常和諧地相融在一起,拼接的弧度非常柔和,既像泉水流淌,又像春草輕拂,更像春日清晨的霧氣籠罩著在陽光下蘇醒萌發的春樹。
北歐嚴寒的冬日,隻因為這件裙子,便顯得春意盎然,王妃身邊所有的景物也顯得格外鮮明。
三個月,其實塞西莉亞王妃的身材還沒有任何變化,這件裙子也根本不像其他孕婦裝一樣,有意強調腰部的寬松曲線。但塞西莉亞王妃穿著它站在人前,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她孕育著一個小小生命的幸福感。
春日蓬勃的氣息,萌芽生長的微妙感覺,溫柔的幸福與從容的歲月,在這件溫暖的裙子上流溢而下,蒸騰著向面前、向屏幕前蔓延,讓所有人看到她身上散發的難以言喻的光輝。
不需要身材的變化、不需要言語的表達,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明白,這個一貫高貴地生活在王宮中的女子,迎來瞭自己人生中另一個階段。
在她穿上這溫和柔軟的春日禮服的一刻,她成瞭一個普通的、幸福的、充滿希冀的母親。
在現場一片低低的贊嘆聲中,快門的聲音此起彼伏。靜止的和動態的畫面上,這襲春水般的禮服伴隨著塞西莉亞王妃的身影迅速地擴散到全世界,出現在每一個角落。
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也讓這個寒冷的北歐之國從這一刻起迎來瞭一波小小的生育高峰,因為有無數人被這和煦溫暖的幸福感染,開始瞭對自己未來的小生命的期望。
葉深深又上瞭熱搜。
但這一次與前一次的待遇大相徑庭。
前一次是動物保護事件,伴隨的是譴責、挖苦、諷刺和咒罵,而這一次伴隨著王妃的禮服再一次刷新瞭人們對她的印象。
塞西莉亞王妃賣瞭她一個大人情。在記者會的最後,有人提問,王妃的這件禮服是如何選擇的,好像與她平時給人的印象不太一樣。大部分問題由王宮發言人代答的塞西莉亞王妃,此時居然主動說道:“這是Senye為我特意設計的衣服,她是一個女設計師,所以才會如此理解我,懂得我作為母親的意義。其實剛看見這件衣服的時候,我和丈夫都是驚訝的,覺得它似乎不適合我以往塑造的形象,但在試穿之後,我的丈夫對我說,就是這件瞭。”
她說著,在鏡頭前笑得溫柔而從容,不是那種恰到好處的、端莊的笑,也不是那種禮節性的標準笑容,而是真正能讓人看到她內心盛開花朵的笑容。
“這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改變之一,我的人生從此將進入全新的階段,擁有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覺。和這件衣服要表達的一樣,接下來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但我已經做好瞭準備,我正充滿期待地,迎接幸福的到來。”
Senye,這個詞立即進入瞭熱門搜索之中,可惜所有人都是一無所獲,對這個完全陌生的名詞束手無策。
“我也沒想到啊……”葉深深看著被網民甚至報刊熱烈討論的“Senye到底是什麼”的話題,有點無奈又有點興奮地對顧成殊解釋說,“我隻是因為剛剛試制瞭第一批Senye的標簽,所以就隨意地縫在內襯中瞭,沒想到王妃居然會註意到,還提前跟人宣佈瞭。”
顧成殊從容道:“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這意味著我們馬上就可以著手安排品牌發佈事宜瞭,同時也能給市場造成‘看得見卻得不到’的饑餓感,對於深葉品牌將來的成功絕對有巨大的促進作用。”
“嗯!”葉深深興奮地點瞭點頭,然後探頭看著廚房,問,“晚上吃什麼?我們一起做飯吧。”
“不做。”顧成殊遞給她一個蘋果,說,“先吃點水果墊墊肚子,我約瞭艾戈和沈暨今晚見面,請他們吃飯。”
葉深深眨眨眼,然後才幸災樂禍地問:“你要見艾戈是……”
“沒錯,我是個一到期限就馬上要連本帶利收回來的人。”
葉深深看著顧成殊臉上和自己一樣的笑容,心想,顧先生你太讓我失望瞭,怎麼和我一樣,你也會露出這種小人得志的模樣啊!
艾戈的臉色很難看。
非常難看。
簡直要去死一死的那種難看。
但是他還是堅強地赴約瞭,身邊是強自壓抑卻依然難掩竊喜的沈暨。
沈暨一看見葉深深就撲上來緊緊擁抱她,語無倫次地說:“深深,你太棒瞭!真的真的真的太棒瞭!”
葉深深興奮地和他抱在一起,兩個人都開心得差點又蹦又跳起來。
顧成殊和艾戈在旁邊看著,卻心照不宣地沒有打擾他們。
直到興奮的熱潮過去,四個人坐下,沈暨一邊點菜一邊還在說:“深深,你肯定不會知道,無聊打開手機忽然發現我們商量後並未公開的品牌名已經上瞭熱搜的刺激!我當時差點得心臟病瞭!”
艾戈臉色鐵青,一頓飯吃下來連刀叉都沒怎麼動過。三人都很理解他,畢竟,無論誰在馬上就要開始裸奔之前,都會吃不下飯的。
沈暨說:“尤其吃多瞭導致小腹微突,到時候衣服一脫,會被人詬病身材的。”
顧成殊說:“吃完就跑確實對身體不太好,建議飯後休息半小時再開始。”
葉深深說:“贊成休息半小時,我們趕緊把相機手機什麼的都充一下電,爭取拍到最好的角度,畢竟要發朋友圈的。”
艾戈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誰敢發照片?!”
葉深深和沈暨立即縮瞭頭,不敢再說話。
隻有顧成殊不為所動,對艾戈說:“是這樣的,為瞭一個賭局而飛去王宮草坪裸奔,我們覺得太浪費時間瞭,所以現在找瞭個替代的地方,就在這傢酒店門口的草坪,大小設置什麼都差不多,你滿意嗎?”
艾戈沉默瞭片刻,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滿意。”
顧成殊也很滿意:“那麼,走吧。”
這個草坪果然和王宮門口的草坪很像,就連中間的圓形大噴水池都差不多大小。
到瞭這步田地,艾戈也不再垂死掙紮瞭,他一邊脫衣服一邊沿著草坪往裡面走。這麼冷的天氣,艾戈卻仿佛毫無感覺,先扯掉瞭自己的手套,再甩掉瞭外面的大衣,然後解掉瞭圍巾,很快又脫掉瞭裡面的馬甲和襯衫。
在脫掉長褲的那一刻,他狠狠地瞪瞭葉深深一眼,眼中懷著刻骨的仇恨,讓葉深深的心臟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瞭。
不過,反正葉深深也從不奢望他會給自己什麼好臉色,所以她朝他眨眨眼,故意把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腹肌上。
天色已晚,草坪外的燈光遠遠地映照過來,能清楚地看見他的肌肉線條,葉深深覺得真是不錯。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顧成殊,忽然之間遺憾起來——上次喝醉瞭,沒看清顧成殊的全身上下啊……
顧成殊瞪瞭她一眼,忽然抬手一拉她,手掌在瞬間剛好遮住瞭她的眼睛,所以她居然沒看到艾戈脫掉內褲的那決定性的一刻。
等顧成殊的手掌移開,艾戈已經裸身撲入瞭水池中,繞著大水池遊瞭起來。
沈暨目瞪口呆:“草坪內圈……也算一圈嗎?”
顧成殊似笑非笑地抱臂看著還在遊著的艾戈,說:“算吧,他都這麼拼瞭。”
一圈遊完,艾戈抓過水池邊的內褲在水下穿好,然後渾身僵硬地爬瞭出來。
沈暨挺想幸災樂禍一下的,但看艾戈臉上陰沉慘白的模樣,隻敢朝葉深深吐吐舌頭,做瞭個好可怕的表情,然後趕緊狗腿地跑去給艾戈撿衣服去瞭。
艾戈頭發上還在滴水,他把襯衫和大衣隨意地裹在濕漉漉的身上,然後用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葉深深,問:“再賭一次?”
葉深深忍住脫口而出的“好啊”,謹慎地問:“賭什麼?”
“我賭你一年之內身敗名裂,被驅逐出時尚界,黯然離開!”
葉深深不敢置信地盯著艾戈,咬緊瞭下唇。
艾戈悻悻地抓過沈暨手中的圍巾和手套,一字一頓地說:“我當然懶得對你下手,但在我看來,你一步步走下去,下場隻可能是這樣,所以——敢賭嗎?”
葉深深長長地吸瞭一口氣,竭力想讓自己從那種可怕的感覺中掙脫出來。
沈暨神情惶急,看看艾戈又看看葉深深,可面對這種僵局,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在片刻的死寂之後,顧成殊的聲音淡淡傳來:“賭瞭。”
葉深深惶惑茫然地抬頭看顧成殊。
顧成殊抬起手,輕輕地覆在她的頭頂上,就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幼獸。他的手掌溫暖而穩定,一如既往,不曾變化。
“賭註呢?”顧成殊異常平靜地看著艾戈,問,“如果深葉大放光彩,深深創造瞭空前成功的品牌,那麼你又準備如何呢?”
艾戈咬一咬牙,竭力控制自己身上因為寒冷而不停的顫抖,狠狠地說:“我繞安諾特總部裸奔三圈!中午十二點,隨便參觀,架設攝像機!”
葉深深、顧成殊和沈暨都被艾戈這空前的決心和瘋狂的賭註驚呆瞭,一時竟無法回答。
“而如果葉深深輸瞭,那就由你,顧成殊,圍繞倫敦金融城裸奔,直到被警察攔下!中午十二點,架設攝像機!”
顧成殊怔瞭一下,臉上開始露出難看的表情。
為什麼艾戈敢下這麼狠的賭註?
他的底氣來自於哪裡?深深將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風浪?
他們的力量,足以面對艾戈口中所說的,這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嗎?
還沒等他考慮清楚,葉深深已經開瞭口,說:“我不同意這個賭註。”
她走到艾戈面前,打量著他全身滴水寒戰不已的模樣,說:“我已經看過你裸奔的樣子瞭,下次再看又有什麼意思?所以我提議,更換賭註。”
艾戈死死地盯著她,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說!”
“如果我贏瞭,一年後我沒有身敗名裂被逐出時尚圈的話,那麼我要沈暨到深葉任職,至少,做不做你的助理是他的自由,不用再受制於當初對你的承諾。”
沈暨沒想到她的要求竟是讓自己得到自由,不由得愕然感動,怔怔望向葉深深。
葉深深則朝他微微一笑,在遠遠照來的燈光下,她的面容在微黃的光芒中顯得更加溫暖,眉眼彎彎,唇角上揚,毫無懼色。
沈暨的眼前,如同電光一般閃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在小巷子中驚慌失措地抬頭看他的模樣。
那時候她被燈光照亮的眼睛,和現在一樣清澈明亮。
隻是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小女孩瞭,就算面對艾戈這樣的挑釁、面對著險不可測的未來,她也依然可以坦然面對,毫無懼色。
“所以……”葉深深向沈暨微笑著點瞭一下頭,又轉頭去看艾戈,“你的新賭註呢?”
艾戈狠狠地脫口而出:“三十年!我要讓沈暨,外加顧成殊,給我當助理,當滿三十年!”
葉深深真是萬萬沒想到艾戈喪心病狂到瞭這種程度,沈暨也就算瞭,他竟然連顧成殊都敢剝削!
“至於你……”艾戈是真的凍得不行瞭,他一手攏住自己的大衣,一手捏住葉深深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說,“到時候我要是心情好,收你到辦公室做清潔工!”
他丟下三人,轉身大步向停車場走去。
“清潔工?”葉深深揉著下巴,對著他的背影不甘示弱地大喊,“等著吧,總有你跪求我去安諾特做設計總監的一天!”
世界上要是有個人比艾戈更憤恨,那麼大概就是鬱霏瞭。
打開自己的主頁,網頁上方是置頂熱門話題“塞西莉亞王妃身穿神秘設計師Senye禮服,表達對皇室新成員期待”。
下方是鬱霏前段時間發的話題:“能得到塞西莉亞王妃的信任並受委托設計重要服裝,是我職業生涯的無上榮幸,謝謝大傢對我的關註!”
雖然並沒有人記得這條訊息,也沒有人把它挖出來說什麼,但鬱霏還是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打過一樣。
她氣憤地操起鼠標,準備刪掉這條打臉的話題。
後面有人伸出手,將她的鼠標按住,拿瞭過去。
莫滕森站在她的身後輕佻地笑道:“我偉大的設計師,為什麼要刪自己說過的話?”
鬱霏不吭聲,靠在椅子上深呼吸。
他瞥瞭網頁一眼,笑道:“Senye……這名字一聽就很熟悉啊,你想到瞭誰?”
鬱霏勉強壓下自己的急促氣息,說:“就是你想的那個人。”
他的聲音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惜:“哦……你的死對頭,把你的前男友搶走,把你在時尚界第一次光芒萬丈的露面給搶走,現在又把你給塞西莉亞王妃設計重要禮服的偉大成就給搶走瞭。”
鬱霏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Senye,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
“別刪瞭,王妃總會穿上你的衣服的——雖然不是在這麼萬眾矚目的時刻,但如果平常的時候穿瞭被拍到呢?到時候你再把這條翻出來,給自己找回面子吧。”莫滕森把手中的鼠標一丟,臉上又掛上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話說回來,看你的樣子,是不是又在醞釀壞水,準備和葉深深決一死戰瞭?”
“和她決一死戰的人不是我,但絕對會讓葉深深徹底失敗,身敗名裂被驅逐出時尚界!”聽他提起這個,鬱霏又忽然笑瞭出來,仿佛看到瞭葉深深淒慘的下場,令她無比快意,“快瞭,很快就是她的死期瞭!”
莫滕森看著她扭曲的笑意,無奈歪身靠在她的桌上,說:“親愛的,我得跟你說件事,我覺得你太過執妄瞭,對於葉深深的恨已經影響到瞭你的工作甚至是你的人生瞭,這樣讓我很難交代……”
鬱霏抬眼看他,問:“交代什麼?”
“比如說,和你聯名設計的人;又比如說,大幅度投入卻沒達到原定目標的廣告;再比如說,股東們對於現階段設計的爭議……”
鬱霏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臉上浮起冷淡的笑意:“你的意思是,這一切的責任,都得我扛起來?”
莫滕森皺眉,刻意露出左右為難的神情:“唔……也不能這麼說,不過付出總要有回報,我雖然相信你的能力,但也畢竟是這個品牌的第一負責人,從工作上來說,我還是希望公司重點扶持的設計師能回饋給我們相應的回報……”
意思就是他找瞭她是一個決策錯誤,而錯誤總要有人承擔,所以經過高層們的商討之後,一切的源頭將歸結於設計師能力不足問題,於是問題順利解決瞭。
鬱霏點瞭點頭,說:“好,我明白瞭。”
莫滕森開心地擁抱瞭她一下,甚至還親瞭一下她的臉頰:“我早就知道你最聰明瞭,寶貝兒,把工作交接一下吧,祝你離開後一切順利。”
鬱霏嫌惡地抬手擦瞭一下被他親過的地方,他也絲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揮揮手就走瞭。依然是那種裝瞭彈簧一樣輕快的步伐,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剛剛還玩瞭一手丟車保帥,而且面前的她就是被丟掉的車。
鬱霏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在鬱悶中又心煩意亂地停瞭手。她站在室內靜默許久,撥通瞭一個號碼。
“我已經離開Mortensen瞭,如果不再在這個圈子的話,或許我接下來無法再幫你們瞭。”
電話那頭,對方略微考慮瞭一下,便說:“這樣吧,我給你發個地址,你可以過去找他,就說是我們介紹的。相信你能在他的設計室內找到自己的位置。”
鬱霏也沒寄多大希望,放下手機後繼續收拾自己的物件。
等她把東西都收好,抱著盒子坐進車內時,才想起看一看手機。
上面顯示的是,東區十三街,加比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