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瞭底氣,所以葉深深在這場盛大發佈會的前夜,睡得十分安穩。連日的困乏讓她一覺睡得漫長,爬起來時已經快要中午瞭。
葉深深趕緊跳下床,慌慌張張跑出來,看見悠閑地靠在沙發上看電腦的顧成殊,隨口說瞭一句:“哎呀,有點遲瞭啊,你居然不叫我。”
“不需要吧,反正昨天我們已經把現場一切都確認過瞭,今天你隻要按時到達,揮手示意‘大秀開始’就可以瞭。”顧成殊說著,見她跑進浴室去瞭,便把手中筆記本合上,到廚房去給她準備早餐。
葉深深洗漱完畢,循著香味坐到餐桌前一看,頓時抬頭望著他笑得兩眼彎彎的。那兩片剛烤好的吐司上,一片用果醬寫著“加”字,一片寫著“油”字,味道吃起來也比平時甜瞭三分。
顧成殊朝她笑瞭笑,看看手中的鍋,又把煎得圓一點的那個蛋放到她的盤中。葉深深一手拿著叉子,一邊打著電話,向那邊的阿方索保證自己一小時內到,還百忙中再確認瞭一遍細節。
“鞋子測試過瞭嗎?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萬一模特兒滑倒摔傷,那可是大事啊!”
阿方索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沒問題,艾琳穿著在上面走瞭好幾回瞭,萬無一失。”
葉深深松瞭一口氣,這邊剛掛瞭電話,顧成殊的電話卻又響瞭。
顧成殊看到上面顯示的“父親”字樣,又看瞭正在忙著聯系現場的葉深深一眼,走到外面接起來。
葉深深又打電話給負責此次T臺設計、現場佈置的工作室,把那邊的燈光、桌椅等都確認過一遍後,覺得有點不對勁,抬起頭隔著玻璃看向陽臺上的顧成殊。
他靠在窗外的陽臺上聽著電話那邊的聲音,眉頭微皺地望著外面湛藍的天空,緊抿的唇角泄露瞭一絲令她不安的情緒。
她望著他默默出神,直到他掛瞭電話,轉身進來,她才收回目光,假裝無意地問:“誰啊?”
“我父親。”他簡短地回答,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一一整理好。
葉深深愕然拎著自己的包,定定地看著他。
“我要去一趟美國。”他說。
葉深深有點錯愕,有點茫然:“現在……馬上?”
“嗯,急事,得立刻趕到紐約。”
葉深深捏著手中的圖紙,遲疑地說:“但……今晚就是我的發佈會瞭,隻有幾個小時而已瞭……”
顧成殊略微頓瞭頓,然後抬手抱住她的肩膀,低頭在她的額上輕吻瞭一下,說:“別擔心,你已經負責過這麼多場的大秀瞭,我相信你這次也不會有問題的。而且這段時間這麼多人一直都在為這事籌備,大小事情都已經準備完畢,現在你隻要過去監督一下大秀、發表一下準備好的歡迎致辭、迎接自己的成功就好瞭。去吧。”
說完,他簡單地收拾好幾件必需品,又再度親瞭親她的臉頰算作吻別後,便轉身出瞭門。
葉深深看著他的背影,鬱悶無奈地站起身,走到陽臺往下一看,顧成殊正行雲流水般倒車上道,毫無遲疑。
居然……真的完全不把自己這麼重要的日子放在心上。
把深葉創建的路鋪好後,卻連留下來看它誕生的興趣都沒有。
她嘆瞭口氣,狠狠地瞪瞭他離去的車子一眼,回身把陽臺門重重關上瞭。
將秀場最後一些需要註意的問題發給現場的工作人員,葉深深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便也收拾好東西,前往他們租下的酒店。
這回的場地,需要一個露天寬闊的水池。顧成殊和她走瞭幾個地方後,最終敲定瞭這傢酒店,原因是它擁有巴黎最大也最美的無邊泳池。
到達酒店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快到晚飯時間瞭。葉深深也沒心情再一個人去吃晚飯,再說現場雖然已經有很多人在籌備,但她肯定會是最忙碌的一個,必須保持充足的體力。所以她下車後在路邊的小店買瞭兩個甜甜圈配牛奶,邊吃邊走進瞭酒店,去看自己場地的佈置情況。
巴黎的天空暗得晚,七八點才落日。為瞭最好的視角效果,這場戶外走秀時間定在黃昏,七點五十分。
然而她剛走到泳池邊,一眼就看到瞭站在池邊的鬱霏,她撥弄著弧度完美的漂亮卷發,正抬手指揮著幾個在水底安裝射燈的人,和他們一起調整燈光角度。
葉深深愣瞭愣,回頭沒看見Element.c的任何人,連一直存在感非常強的阿方索也不見蹤影瞭,隻看見外面請來的設計室一幹人和酒店一眾保安。
葉深深直覺不對,不動聲色地喝瞭兩口牛奶後,走到鬱霏的身邊,帶著笑容輕聲叫她:“鬱小姐怎麼這麼熱心,還幫我調控場地,監督我的服裝秀?”
鬱霏轉頭看見她,眼中難免掠過一線慌亂與尷尬,但很快她臉上就蒙上瞭溫柔的笑意,說道:“深深,你搞錯瞭吧,晚上是我們加比尼卡的新裝發佈會啊,因為主推的是我的作品,所以我難免要過來勘察一下現場的。”
葉深深掃瞭掃周圍的陳設佈置,淡淡地說:“是嗎?這好像是我和顧成殊反復商議又和設計室再三推敲確認過的發佈會,設計圖紙都還在我的手中,怎麼可能有人就這麼空降下來,鳩占鵲巢呢?”
鬱霏掠瞭掠發絲,臉上的笑容更迷人瞭,聲音也還是柔柔的:“不好意思,這個我就不知道瞭。不過加比尼卡本次發佈會是由顧氏全程贊助的,目前顧董就在酒店內休息,有什麼事情,你盡可以去找他詢問清楚呀。”
葉深深看著鬱霏有恃無恐的模樣,再一想顧成殊忽然離開,便知道肯定是出事瞭。但她表面卻隻朝鬱霏笑瞭笑,轉身將甜甜圈吃完,又喝光瞭最後一口牛奶,把盒子壓扁瞭丟進垃圾桶。
她略微站住腳停瞭一停,心想,該來的果然來瞭。
顧成殊和自己和好如初才多久,他父親就決定下手瞭。如今顧成殊被調虎離山去瞭美國,這邊的攤子隻能她一個人來收拾瞭。深葉剛剛成立,賬務制度尚未組建,和參股公司Element.c也肯定無法建立財務聯系,所以這次發佈會的支出,用的當然都是顧成殊的賬戶。
如今最大的問題是,顧成殊用的那個賬戶,是他私人的,還是顧傢的?或者說,與顧父有沒有關系?
再想一想,葉深深也就想通瞭。就算沒有關系,他們也一定要扯上關系的,畢竟是父子。不然,顧父如何能監控到這邊的情況,又如何能偷天換日,將商業上來往合作的乙方一下子就接手過去瞭。
葉深深皺起眉,喃喃自語:“原來顧先生也會缺失警惕性,犯這種錯嗎……”
她給顧成殊撥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對方已關機。估計他已經上飛機瞭,這妥帖的安排,簡直是天衣無縫。
她掛瞭電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顧成殊的父親是嗎?又不是第一次見瞭,有什麼瞭不起?
按照侍者的指引,她來到設在酒店內的臺球室。
燈火輝煌,卻幾乎空無一人。空空的場上隻回蕩著臺球撞擊的聲響。她一個人走進去,看到顧父正在打球,球桿較細,大概是斯諾克。不過葉深深並不懂,所以隻註意到顧父果然就是那個與自己在顧母墳墓前見過面的男人。
顧父體形保持得很好,擊球時穩準有力,根本看不出是接近五十歲的人。
葉深深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他,等待他的發難。
顧父等待一桿結束,才將自己手中的球桿放回架子上,這才仿佛剛剛看見她似的,瞥瞭她一眼,微微瞇起眼。
葉深深說:“顧伯父您好,在容老師的墓前我們見過面,我是葉深深。”
“是嗎?”顧父聲音平淡,“我向來不記無關緊要的人。”
這犀利刻薄卻又高高在上的模樣,葉深深早已見識過一次,所以她臉色如常,還是帶著微笑,開門見山說道:“雖然伯父認為我無關緊要,不過我與成殊相識已久,因為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所以成為戀人,彼此都知道不會因外界的任何壓力而分開。雖然伯父不太贊成我們的事情,但此時此地即將舉行的盛會,是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階段,這場大秀也關系著我和成殊共創品牌的誕生,甚至,這也是我們為瞭您夫人在世時的夢想而一起打拼的結果。我們希望能實現容老師當年的夙願,成就一個足以令後人銘記的中國品牌,這是我,也是成殊的理想。還請伯父念在您夫人和公子的面子上,高抬貴手,容我們這場發佈會如期召開。”
顧父聽著她不卑不亢的話,又掃瞭她一眼,見她落落大方的模樣,和傳聞中那個擺地攤的小女生毫無相符之處,目光不自禁地在她身上多停瞭停。
但隨即,對於葉深深的惡感就壓倒瞭這些微的詫異。他走到桌邊坐下,並不示意葉深深落座,也不抬眼看她,隻說:“葉深深,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和成殊是為瞭他母親,卻怎麼故意忘瞭,成殊母親的死,和你有難解的關系?”
像當初第一次從艾戈那裡聽說,自己是殺害成殊母親的兇手時一樣,毫無由來的指控與莫名的罪惡一下子沖擊得葉深深腦子嗡的一下,面前的世界都在瞬間扭曲瞭。
葉深深停頓瞭片刻,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說道:“恐怕是伯父您對我有成見,我與容老師隻在七年前見過一次面。”
“搶劫殺人時,劫匪與受害者也隻不過是一面之緣,難道就能洗脫罪名嗎?”
葉深深不知如何回答他這毫無理由的污蔑,隻能辯解說:“我從出生到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身邊人、對得起良知,伯父卻將我與劫匪相提並論,恐怕是個謬論。”
“唔,那我是說錯瞭。應該說你是一棵毒荊棘,別人經過時被你割傷死去,你卻還覺得委屈,覺得自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傷人並非你本意,是嗎?”
葉深深終於無法再忍受他的嘲諷指責,說道:“您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不願與您針鋒相對談沒有意義的事情,希望我以後的行事作風,能改變您的成見。”
說完,她轉身就向著門口大步離開。
然而就在她要出門的瞬間,她卻忽然聽到瞭顧父的話:“離開成殊。”
葉深深愣瞭愣,皺眉轉頭看向顧父。
顧父十指交叉,以一種悠閑的姿態靠在椅背上,看著她說:“你和成殊分手,來交換發佈會的順利進行。否則的話,你迄今為止所有的努力、你關於這場秀的構思和佈置、你邀請到現場的所有媒體,都將變成替鬱霏鋪路,一切成果為她所得。”
葉深深抿唇思索片刻,說:“伯父,我很重視這場秀,對於我的意義確實非常重大。可分手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我單方面提出的話,成殊肯定會追究原因,到時候要是他發現瞭您在背後的作為,恐怕會損害您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顧父冷笑:“呵,難道你沒有單方面對他提出過?”
葉深深一時啞口無言。她想起自己上次與顧成殊的波折,鬱霏和那份被剪輯的音頻當然都是顧父在背後安排的,對於後來發生的事情,他當然也是一清二楚。
“而且,我既然有辦法讓你主動提出,那就有辦法讓成殊不過問這件事的緣由。”顧父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帶著已經洞悉結局的勝利笑容,將手邊的一張名片遞給她,“想清楚的話,打電話給我。”
葉深深繃緊下巴,慢慢地抬手,接過那張名片。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顧父抬手看瞭看腕表,慢悠悠地說,“恭喜你,葉小姐。再過兩個多小時,這裡將成為媒體齊聚、眾目所及的焦點。今晚將是你功成名就、攀上頂峰的時刻,你為自己品牌的誕生籌劃瞭這麼久,你一直以來的打拼,將隨著今晚品牌的創建,成為一個勵志傳奇。”
“如果……我不同意呢?”葉深深緩緩地開口,聲音艱澀。
“你還想再試試,看看是不是有其他辦法,可以替自己挽回這一切?”顧父好笑地看著她,“我認識這邊的負責人,他知道我與成殊的關系。甚至,因為我在賬戶上動瞭一點手腳,所以我接手我兒子準備好的這一切,是名正言順的。其次,你若是不同意的話,鬱霏會很高興的。其實我本來想找來代替你的是薇拉,可惜她心高氣傲,不肯過來頂替別人,而鬱霏就識時務多瞭。”
畢竟,今晚受邀來到這裡的,多是社會名流、時尚大鱷。顧成殊和沈暨動用瞭幾乎所有的人脈,從歐洲到美國、從明星到時尚雜志主編,全都濟濟一堂,等待著目睹一個註定將熠熠生輝的品牌誕生。甚至可以說,這是這段時間時尚界的頂級盛會,聚集瞭最多的時尚名人,萬眾期盼著這場大秀。
無論是葉深深,還是鬱霏,隻要在這種達到頂峰的期待度中出場,必定都能受到最熱烈的歡呼,得到最大的關註,成為這段時間最熱門的談資。
葉深深的胸口滿是不甘的冰涼,聲音也開始僵硬:“難道您覺得,鬱霏的設計,能讓過來捧場的眾人滿意嗎?”
“這個我不管。我隻知道,你將成為一個放瞭時尚界所有名人鴿子的怯場者,你放出瞭這麼大的風聲,邀請瞭這麼多重要人物,卻在最後一刻,因為對自己的作品不自信落荒而逃瞭。而鬱霏會作為救場的天使,帶著自己的作品登場,為大傢獻上一場視覺盛宴。不管她的設計是不是令人驚艷,總之,你會成為笑柄,而鬱霏,會成為時尚界各大媒體的頭條,就此脫穎而出,將你這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襯托得越發可笑。”
葉深深咬住下唇,將手中的名片又攥得更緊瞭一些,因為太過用力,她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
但她沒有對面前人口出惡言,因為這是顧成殊的父親,何況此時撕破臉,隻能讓自己更落下風。
所以她隻勉強控制住自己,點瞭點頭說:“好的,您的提議,我會考慮的。”
她轉身進瞭電梯門,在電梯裡便拿出手機,再度撥打顧成殊的電話。
電梯裡信號不佳,一直到落地,才傳來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
她扶住頭,無力地長出瞭一口氣。從法國到紐約需要八個多小時,等到她聯系上顧成殊的時候,這邊的走秀早已結束。
葉深深長長地深吸瞭一口氣,她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她抬頭看見面前已經準備完畢的場地,所有的工具都已經撤走,工人們正在進行最後的調試。隱藏在大堂內的後臺,T臺開端的陳設,令人意想不到的泳池天臺,看臺的設置……
她知道有人要對她下手,也早已防備自己這場大秀會被人破壞,可她小心翼翼,千提萬防,卻沒想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招移花接木。
這些他們三人經過多少心血多少推敲終於確定下來的驚喜,如今要被別人全盤接收,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被剝奪瞭這一切的她,卻將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
一時間,葉深深被憤怒灼燒著,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恨不得狂怒地沖過去將面前所有這一切都給毀掉,把自己的心血一把火燒掉。
她的東西,自己沒有權利拿到,憑什麼要讓鬱霏從中得利!
她無法控制自己,沖到遊泳池前的看臺邊,抬腳狠狠踹向擺放在那裡的椅子。
一排座椅挨得很近,第一把被她踢倒後,後面一整排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順著倒下瞭,頓時嘩啦啦一片,一聲巨響將旁邊眾人嚇瞭一跳。
鬱霏從人群中走出來,笑瞇瞇地說:“咦,深深你怎麼這麼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有什麼心事你可以痛哭一場呀,何必拿酒店的東西出氣呢?”
葉深深死死地盯著倒下的椅子,胸口劇烈起伏,許久,她終於從那種憤怒中清醒過來,深深地吸氣強迫自己平息下來,然後才回頭看瞭鬱霏一眼,清楚地說:“畢竟是借來的椅子,又不是自己的,總得試試看,它們是否真的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大場面。萬一是一堆水貨,關鍵時刻承擔不起,塌掉瞭可怎麼辦?”
鬱霏聽著她嘲諷的口氣,頓時臉色都青瞭,她想反口相譏,可她也知道自己是來偷竊別人成果的,最終也隻能心虛地強笑瞭兩聲,說:“我看挺好的,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她說著,對身邊人使瞭個眼色。兩個人高馬大的工人立即上來,抬手在葉深深面前一攔:“對不起小姐,我們這邊還在安排場地,請您立即出去,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葉深深氣極,一字一頓地說道:“不好意思,這裡是我定的場地,即將舉行的,是我的品牌發佈會,是我的秀!”
她擲地有聲的話,令在場的人一時也猶豫起來。確實,之前都是葉深深在這裡看場地,對照著現場佈置修改走秀的各環節,可現在怎麼忽然就換瞭個設計師,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秀場設計室的總監隻能看向場邊一直一言不發的男人,那正是顧父的助理:“斯諾先生,您看……”
斯諾走過來,他身材瘦小,卻有著一張類似於終結者的石板臉,中文說得挺溜:“葉小姐,相信您也不會願意自己成為媒體的笑話吧,失敗者就應該去反思自己的失敗之處,或者是千方百計扭轉尚未落地的事實,不要來為難我們這些拿薪水的人。”
葉深深當然知道自己在這裡鬧事也不可能有任何轉機,隻會成為業界的笑話。她眼看著保安們已經圍上來,隻能咬咬牙,在他們要將自己推出去之時猛一轉身,自己大步走出瞭酒店。
酒店的保安幹凈利落地將鐵門重重鎖上,沉重的聲響毫不留情。
下午六點,距離原定品牌誕生大秀還有兩個小時。
葉深深在一切都已準備完備的酒店外徘徊,看著被鎖上的大門。
她給沈暨發瞭消息,沈暨表示自己會立即趕過來。然而他來瞭又有什麼用呢?她不覺得沈暨能改變顧父的決定。
她手中死死地捏著顧父給她的名片,盯著上面的號碼。隻需要一個電話,告訴顧父,自己放棄顧成殊,便能讓發佈會順利進行。
可她真的能為瞭自己品牌的誕生,就此與顧成殊失之交臂,將他們的過往一筆抹消,來成全自己的成功嗎?
她抬手捂住眼睛,強忍著絕望的情緒與嗚咽的沖動,站在春末的陽光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準備參加今晚大秀的人們,或許已經開始試穿衣服,開始打理發型、準備妝容。
可她,這個本應為眾人貢獻一場驚艷華美大秀的人,本應在今日驕傲地宣佈深葉從此正式誕生的人,卻在此時面臨絕境,無計可施。
臨時更換場地嗎?隻剩一個多小時,模特兒怎麼找?量身修改好的衣服怎麼找到一樣的身材?哪裡還有這樣的場地可供模特兒們像之前排練的一樣發揮?最重要的是,發出去的請帖,如何一個個修改?
正當她竭力思索之時,酒店保安走瞭出來,顯然他們也覺得她站在這裡是個不安定因素,幾個保安過來讓她立即離開,不要妨礙客人出入。
這意思就是,她連站在入口對眾人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葉深深被帶到瞭離酒店門口足有五六十米的一個拐角處,他們才滿意,但還有個保安奉命站在門邊,時刻關註著她的動靜。
這麼趕盡殺絕的安排,葉深深氣得雙唇顫抖,沈暨的電話打來,她接起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暨問清瞭她的所在,立即找瞭過來,看瞭看周圍,問:“深深,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葉深深長出瞭一口氣,站在角落裡想瞭想,說:“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聯系所有人,告訴他們今晚的活動取消瞭。”
沈暨盯著她的面容,問:“你的意思是,你寧可不要這場我們耗費瞭全部心血的大秀,也不願意讓它落到鬱霏的手裡。”
葉深深點瞭一下頭,皺眉道:“對,憑什麼我辛辛苦苦準備的東西,卻要被鬱霏不費吹灰之力拿走?”
“不如,我們換個方式。”沈暨抬手輕輕搭在她顫抖的肩膀上,輕聲說,“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是我們籌備瞭這麼久的品牌誕生日,我們幾乎動用瞭所有的力量取得瞭全球的矚目,卻在即將開始之前一個多小時,向所有人宣告說取消瞭,你想,那些嘉賓和媒體會怎麼想?我們又如何在下一次召集他們來參加?第二次的大秀會不會變成瞭‘狼來瞭’的局面,導致我們好不容易獲得的關註度,就此完全喪失?”
葉深深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那你的意見呢?”
沈暨猶豫許久,才遲疑地試探地說:“我覺得……深深,隻要今晚一過,你就到達頂峰瞭。到時候就算你失去瞭成殊,或許,你也可以一直順利地走下去……”
葉深深想不到他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愕然地瞪大眼看著他。
沈暨也有點心虛,垂下眼看著地磚的花紋,低聲說:“又或者,如果你確定無法舍棄成殊的話,那麼有沒有可能,你先敷衍他父親,答應和成殊分手,把這場發佈會轟轟烈烈地開起來。等一切穩定瞭,成殊一定會理解你的艱難處境,到時候你還可以違背諾言……”
“不,我不會這樣做。”葉深深斷然拒絕,“我不能對成殊忘恩負義,也不想對他父親背信棄義。如果我真的這麼做的話,以後我和成殊在一起的機會,才是真的沒有任何可能瞭。”
“那你準備怎麼樣?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鬱霏把你的一切搶走嗎?”沈暨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問,“難道我不行嗎?我們有瞭深葉,有瞭這麼壯觀的開局,加上你的能力,我的人脈,再加上Element.c的渠道——深深,我們等於萬事俱備瞭,以後就算沒有顧成殊,我們也照樣可以登上巔峰,實現你成為最強設計師的夢想!”
葉深深低頭看著沈暨緊握自己的手,臉色漸漸蒼白,低低地問:“你的意思是,為瞭成功,拋棄成殊?”
“是……而我,一定會時刻守在你的身邊,幫助你到最後,成就你最輝煌的深葉!”
沈暨的聲音很堅定,提出的應對計劃也似乎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
但葉深深用力地甩開瞭他的手,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問:“沈暨,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可是成殊,帶著我們一直走到這裡的成殊!是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們始終如一的同伴!我們懷著共同的夢想與期望來到這裡,不就是為瞭我們三個人的深葉嗎?我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和成殊一起共患難,卻在走到最後勝利的時刻,為瞭登上高峰的最後一步,將他棄之不顧地踩在腳下?”
沈暨顯然也並不習慣這樣的做法,囁嚅瞭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說:“可是深深,你一路這麼艱難才走到這裡,這一步步走來,真的不容易,難道就差這麼臨門一腳,你卻要因此而放棄一切嗎?”
“是,我是真的真的,走瞭很久,走得很難很難,才走到這裡。”葉深深指著自己的腳下,聲音並不響亮,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也知道,今晚就是我成功登上巔峰的時刻。可如果非要選擇的話,我不要這樣的結局,不要這樣的勝利,因為我知道我這一生,會為此而背上最大的痛苦,追悔莫及!”
沈暨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她,聲音也逐漸清朗起來:“所以,如果沒有成殊和你站在一起的話,你寧可選擇放棄面前唾手可得的輝煌成就?”
葉深深聽著他的話,胸口不自覺湧起絕大的悲慟。她的目光慢慢轉移,看向酒店圍墻內。
她仿佛可以看見裡面的一切。那閃耀的燈光,那粼粼的波光,那滿堂的名流,那精致的華服——
她為這場深葉誕生的大秀,耗費瞭多少心血。從去年秋天開始,到今年春天,每一件衣服都是她親自設計,每一根設計線條都是她反復推敲確定;她寸步不離地跟隨著打版制作流程,每一處細節都嚴密監督;她為每一款衣服制定配飾,從頭飾到手包,從戒指到高跟鞋,可以說,點綴在每一套衣服上的星星點點的閃光,都是她的汗水與精力,難以勝數。
隻等待,音樂響起,燈光亮起,模特兒走上T臺,她接受如潮掌聲的那一刻。
然而現在,她半年多的準備、她人生迄今為止的最大期望,全都如夢幻泡影,被人活生生戳破瞭。
除瞭她自己,誰能體會她的絕望與痛苦?
葉深深抬起手,緊緊地按在瞭眼睛上,仿佛這樣就能硬生生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堵回去,不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無助的模樣。
她艱難地、幹澀地說:“是,我決定站在這裡,對所有前來的媒體和嘉賓說,我的發佈會改期瞭。”
沈暨默然抿緊雙唇,定定地看著她。他看著絕望而脆弱,卻終究挺直瞭背站在他面前的葉深深,心裡湧過無數傾慕與憐惜,喉口也仿佛被堵住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發佈會可以再開,巔峰可以再攀,我有決心也有把握可以實現我自己的夢想。可我此時一松口,成殊卻或許……永遠不會回來瞭。”
她捂住臉,卻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顫抖的聲音終究還是出賣瞭她。
怎麼會像她所說的這麼簡單。從高中時期,聽到容虞的鼓勵開始,她選擇瞭服裝設計專業,也走上瞭這條路。
這一路走來,她很努力,也很幸運。她從中國到法國,從擺地攤的女孩子到如今掌控Element.c,經歷瞭長久的攀登與磨煉。她就像一隻蟬,在黑暗的地底蟄伏七年,今日就是發出嘹亮叫聲的時刻。
如果錯過今日,或許她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向這個世界展示自己最清亮的聲音。或許她會就此沉陷在黑暗之中,永遠也沒有爬出來的機會。
但葉深深,終究已不再是當年軟弱的葉深深。她的話出瞭口,便是下瞭決心,再沒有任何遲疑。
所以她放下手,仰頭長長吸氣,竭力將眼角的模糊水汽驅散。她望著碧藍的天空,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上面輕淡的白雲許久,以平靜的口吻問沈暨:“幾點瞭?”
沈暨怔瞭怔,才回答她:“快七點瞭。”
“隻有一個小時瞭,客人也陸續要來瞭。”她咬瞭咬唇,說,“走吧,不能讓鬱霏漁翁得利瞭。我得去攔在路口,親口告訴所有人,今晚大秀取消的消息。”
沈暨沒有回答,他仿佛沒有聽見葉深深的話,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後,抿唇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那笑容,溫柔中又帶著一絲遺憾的欣慰,就像告別。
葉深深呆瞭呆,這才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在接近。
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的人。
“可我不同意取消。”
顧成殊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往常清冷的語調此時隻剩下溫柔,令這麼獨斷專行的語句也帶上瞭保護寵溺的意味。
葉深深望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顧成殊,不敢置信的錯愕與無法言喻的喜悅讓她不知所措。她許久說不出話,竭力張瞭張唇,卻也吐不出任何聲音來。
顧成殊走上來,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緊得讓她幾乎缺氧,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現在是在夢裡,還是在真實的世界。
她感覺到顧成殊俯頭溫柔親吻她的鬢發,灼熱的氣息在她的臉頰與發根急促流動,顯然他也和她一樣激動,心跳急促而激烈。
葉深深虛弱地抓著他的衣袖,恍惚地問:“你……你不是去紐約瞭嗎?”
“是的,我父親是想要調虎離山。可惜我在前往機場的路上看瞭那邊發過來的資料後,很快就發現瞭破綻,那上面的數據雖然做得高明,好像那邊的資金市場確實有大波動似的,可惜沒瞞過我。”顧成殊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輕描淡寫。
“那你還關機!”
“做戲要做全套啊,深深,不然怎麼瞞過我父親,讓他以為我真的被騙去瞭紐約呢?而我又如何在私下動手腳呢?”顧成殊說著,抬手輕輕插入她柔軟的發間,將她的面容貼得離自己更近瞭一些,“而且我父親估計時刻派人緊盯著你的動靜呢,我要是太早和你聯系的話,他肯定會察覺,到時候我怎麼反戈一擊呢?”
他淡定從容的模樣,讓葉深深終於放下心來。她放任自己在他的懷中輕舒瞭一口氣,又貼在他胸口靠瞭片刻,然後推開他,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說:“時間快到瞭,我們的大秀可不能拖延。”
顧成殊似乎有點遺憾,又俯頭在她的唇上親瞭親,才說:“嗯,我搞定我父親,你去佈置你的秀場吧,還有一個小時,待會兒見。”
葉深深遲疑地點一點頭,然後問:“你能說服你父親嗎?”
“還記得我滿懷歡喜地回國找你,告訴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那一天嗎?”顧成殊問。
葉深深恍然想起,點瞭點頭。那時他對她說:“我終於完成瞭自己的既定目標,非常開心,所以連一秒鐘也不願耽擱,立刻就跑來見你。”
這好像是沉穩淡定的顧先生第一次顯露出如此雀躍的模樣,讓葉深深銘記一生。可為什麼呢,她卻因為忙於發佈會,一直來不及詢問。
“因為那一天,我終於將所有障礙掃除,確定瞭自己有把握能對抗所有不利於你的勢力,而我的傢族再也不會成為你的阻礙,我終於可以為你提供一片足以翱翔萬裡的天空。”
顧成殊的聲音低低的,凝望著她的眼神灼熱而堅定,就像他從未轉移的關註。
葉深深忽然之間明白瞭一切,明白瞭他離開自己的用意,明白瞭他沉默相隨的意義,明白瞭自己剛剛那堅定的信念對於他們之間感情的意義。
所以她什麼也不多問,也不再擔心他究竟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境,轉身就向酒店快步走去。
沈暨趕緊對顧成殊揮瞭揮手,跟著她跑到酒店裡面。
葉深深一邊大步走著,一邊斜瞭沈暨一眼:“成殊什麼時候來的?”
沈暨一臉心虛,說:“就在……你表示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他的時候。”
“你真是壞到傢瞭啊!”葉深深現在心口充滿瞭爆炸般的歡喜,百忙之中還要抬腳踩他一下。幸好她因為今天事情忙碌,穿的是平底鞋,不然沈暨的腳肯定要廢掉。
沈暨抱著腳,吸著冷氣說:“看著你們這不溫不火的樣子,我這個做朋友的都著急啊!所以就幫你們火上稍稍澆瞭點油嘛……你看你表白之後,成殊那願意為你和全世界戰鬥的樣子,難道你不應該感謝我幫你們的愛情更上一層樓?”
葉深深頓住瞭腳步,轉頭看向顧成殊。
他已經進瞭酒店,向著休閑區走去。他的腳步很快也很穩,臉上沒有任何疑慮。
葉深深默然看著,低聲問沈暨:“成殊他……應該沒問題吧?”
沈暨和她一起目送顧成殊,說:“以前可能有,現在肯定沒有瞭。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回顧傢,又為什麼現在能重新回到你的身邊?就是因為,他要替你掃平障礙。”
葉深深抬眼看著沈暨,等待他後面的話。
“顧伯父近年來本就無心事業,傢族事務一直都是成殊打理。去年成殊為瞭你而離開傢族時,交付瞭所有的職責離開,傢族企業雖然沒出什麼大岔子,但是確實動蕩不安瞭許久,直到成殊再度回到顧傢,才將一切平定下來。但這次回到傢中,成殊的心態和以往已經完全不一樣瞭,他應該是在暗地裡整合瞭支持他的力量,將所有事務都再度握在手中瞭。隻要他願意,我想他要架空這位整天在度假勝地廝混的父親都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隻是你這邊區區一場發佈會。”
“他真的會這樣做嗎?”葉深深默然問。
沈暨輕嘆瞭口氣,拍瞭拍她的後背,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向前走去。
“他離開你的時候,曾經對我說,他得回去,因為還有事情要做。那時候,我本來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後來,看到你被卷入輿論旋渦之中、看到連努曼先生都迫不得已放棄瞭你、看到你成瞭眾多老牌針對的目標,我才知道瞭,他想要做的是什麼。他所做的,不僅僅是幫你對抗顧傢,還要為你擋住整個世界的壓力。”
沈暨轉頭看著葉深深,黃昏夕陽的光芒映在他的眼中,顯得格外燦爛:“深深,你一定要飛得更高更高,飛到讓我們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境界,讓成殊看到他的付出,獲得最值得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