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覬覦

春日人多,就是山間小道其實也是不時有人來往,宋竹回到姐妹們身邊也放下心來,她雖然是耽擱瞭一會,但所幸並無人留意。宋荇采瞭一大把杜鵑花,又擇瞭草編瞭草環,送給兩個小師侄玩,一群女眷全都坐在那裡編織,見到她來,也便招呼她一道跪坐下來編花環做耍。

今日人多,身為女眷其實並不盡興,待到回去時,宋竹心裡還想著,下回再央求哥哥們帶她出來,拿青佈圍瞭一片方才自在,又或者就自己在宜陽書院的後山走走,倒也比今日清靜——其實今天最主要就是有蕭禹敗興,好好一個踏青之旅,倒是被他鬧得驚心動魄的,春.色沒賞到,賞瞭一肚子的火氣回去。

回去路上別無他話,中午男眷在外,女眷在內,兩邊是分開用飯,吃過飯蕭明氏便帶著兩個小子並蕭禹先告辭回去,唯有蕭傳中還和宋先生在書房說話,宋竹午休起來,自然也是練字讀書,到瞭傍晚,看看時辰便起身去母親那裡,想要請她瞧瞧自己做的手絹。

才走到門口,她便聽見母親的聲氣傳瞭出來,“……蕭傢……婉拒……”

然後是二姐淡然的語氣,“三十二郎再好,終也不是宋學門人,隻這一點便不必說瞭。兒的婚事,自有爺娘做主,娘自發落便是瞭,又何必來和兒說。”

這……

蕭傢、婚事、三十二郎、婉拒……這幾個詞稍微一入耳,宋竹哪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時間心中驚濤駭浪,已是怔在當場:難怪今早蕭禹被她說得目瞪口呆,原來蕭傢根本說得不是他,是他哥哥三十二郎——要命,虧她還說瞭那麼一大串近乎侮辱的氣話,這不是、這不是——

聽見屋內有些響動,宋竹忙收拾心情,放重瞭腳步走進屋內,和母親、二姐都打瞭招呼,她知道宋苡面嫩,也不談論此事,隻是若無其事地拿出手絹來請母親和姐姐指教,隻是宋苡看瞭幾眼,也沒多說什麼,便起身告辭離去,估計是剛才談瞭婚事,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在屋裡呆。

宋苡一走,她就活泛起來瞭,拿著姐姐早上挑的繡線在陽光下細細地比瞭一回色,瞥瞭母親一眼,見她正瞇著眼欣賞手絹上的花樣,面色十分寬和,便壯著膽子打聽道,“娘,蕭傢的親事……回瞭?”

小張氏看瞭她一眼,唇邊浮現一個模糊的微笑,“嗯,回瞭。”

“怎麼就回瞭呢?”宋竹真正是有些好奇的,“連三十二郎的面都沒見過,若他是個俊才,豈不是可惜瞭的?”

“是啊,為什麼呢……”小張氏附和著應瞭一聲,宋竹從她語氣便聽出來,母親是不打算解釋個中因由瞭。

她真正關心的其實也不是這個,“我還以為蕭傢給說的是三十四哥和二姐呢……若不是三十四哥,您們今日讓他進來又是做什麼?他怎麼說一個外男——”

說到這裡,小姑娘也有些不開心,“這般叫進來,倒讓他白喊瞭我許多聲粵娘。”

“乳名不就是給人叫的?”小張氏還是漫不經心的,“什麼時候就這麼金貴瞭?咱們一傢人都喊你乳名,也沒見你不開心。你還小呢,他算是你兄長,喊聲乳名也沒什麼。”

“那能一樣嗎?”宋竹忍不住回瞭一句,又後怕地一縮脖子,見母親沒和她計較的意思,才是嘟嘟囔囔,“反正被他喊乳名……就是吃虧1

小兒女情態,逗得母親輕輕地一笑,宋竹又安慰自己,“也罷,誰知下回什麼時候再見,今日被喊幾聲,就當被小狗兒咬瞭幾口,咬過也就算數瞭。”

小張氏道,“你這是得寸進尺,逼我數落你啊?三天不打,越發放肆瞭。”

宋竹見母親說笑,便滾到她懷裡去,“您要舍得打那就打麼,也不心疼女兒,就曉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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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母女在這裡說說笑笑,卻不知外頭還有許多宋傢的‘粉絲’在議論著她們的傢事——按說,在十五歲之前,少女是出入無忌的,不過宋傢女生性雅重,從小就很少在人前露面,除非是通傢之好,又或者是蕭禹一樣直接闖到女學裡去的登徒子,否則要見到這些才女的面也不容易。今日撞見宋傢四位小娘子出遊,雖然面上表現得穩重,但以李師兄為首的那幾個士子,終究也是忍不住暗地裡偷看幾眼芳容,此時既然和蕭禹一行人分手,私下也免不得悄聲交換一下感想:反正,就如同宋竹所說,天下人就沒有不喜歡議論別人傢事的,隻是端看修養如何,議論得隱蔽不隱蔽罷瞭。

“也真不知是誰能娶到二娘那樣的鐘靈毓秀的繡仙,”比如說宋學士子,就以贊頌為主,聽起來光明正大,不至於落瞭下乘。“如今來信提親的人傢,每月怕不都有個七八戶?可別和大哥一般,鬧得倒反不好擇婿瞭。”

說話的正是李師兄,他傢出自關西大族,叔父官至宣徽院使,在權貴中人脈頗廣,所以對這些事知之甚詳,旁人聽瞭都笑道,“知道得這麼仔細,難不成文叔你也是好逑君子中的一員?”

李文叔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小弟自知愚鈍,如何堪配宋傢女?再說傢中尚有兄長沒定親事,且還未輪到我呢。”

這幫士子年紀也都不大,俱都是在傢中考過一次解試,奈何省試落榜的,各托關系千裡迢迢地來宜陽書院讀書,為的就是務求下一科能夠金榜高中。理所當然也都沒有定親,理所當然傢境也都不差,理所當然也都還有幾分少年人的輕浮,這般不咸不淡的話說瞭幾句,便有個陳師弟道,“若論才名,二姐是壓過三姐甚多,可聽談吐,三姐卻又要比二姐和藹些。還有,那容貌嗎……”

李文叔位置好,就坐在宋傢姐妹斜對面,雖然不便時時盯著直看,也有蓋頭遮掩,但說到底,一層白紗阻擋得瞭什麼?運足目力找個機會,也能把宋傢雙姝的長相看個分明,在他心裡,實是十分贊同陳師弟的話:宋三姐容貌可人,如今小小年紀,便已經是十足十的美貌胚子瞭,隻怕年紀稍長,便是有傾國傾城之貌,況且人也大方知禮,舉手投足賞心悅目,實在令人……

然而,正因為他心中還念念不忘著宋三姐的倩影,此時陳師弟這話,才令他頗有幾分不悅,聽得眾人都道三姐貌美,更有人說得露骨,“若是由著我,更願說三姐”,李文叔不由怫然不悅,怒道,“雖說我們入讀未久,但也看得到師兄們的舉止言談是何等雅重謹慎,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眾位師兄弟可要謹慎瞭。”

被他這一沖,眾人都有些無趣,訕笑瞭幾聲,也就談起瞭別事,李文叔見此,也自露出笑臉,不幾句話又把氣氛調和過來,和眾人相談甚歡,晚上又自己做東,在宜陽縣最好的酒樓請眾人吃瞭一頓——隻是礙於門規,未請歌女,不過即使如此,也使得一行人更加是稱兄道弟,融洽得很,應酬至晚方是各自散去回瞭下處。

就因著宜陽書院開辦,這幾年來縣城的好房舍租金都貴瞭些,李文叔也不吝惜錢財,他的屋子便是租在瞭縣衙附近,足足有七八個人專服侍他一個。他這一回來,老蒼頭關門喂馬,雜使婆子收拾遊春雜物,小廝們各自去廚下吃飯,兩個使女一左一右已經迎上前來將他扶到裡屋,擦頭洗腳寬衣上榻,簡直無微不至。他酒後冒風有些反胃,便由一人扶著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腿上,一人跪在地上捧瞭銀盆來接著穢物。

李文叔吐完以後,倒也清醒瞭不少,漱口以後瞇著眼靠在床頭,見那兩名使女還留戀不去,便不耐煩地揮瞭揮手。這兩名美婢方才投來幽怨的眼神,扭著腰退出瞭屋子,留他自己枕著手,望著床帳想心事,不知不覺間,仿佛又聽見瞭宋三娘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她和姐妹們說笑時那可愛的樣子。

他讀書上頗有天分,很受叔父看重,父親也是曾做過一任官的,傢中富庶無比,對嫁妝就不如何在乎,一時想道:“即使宋傢無錢也沒什麼,大不瞭就少陪送些,隻說宋傢這名聲,便是再值得不過。父親和叔父想來也不會反對的,唯一的問題,隻是如今朝中南北兩黨傾軋甚烈,宋傢看似僻處宜陽,其實依舊是在漩渦中心。附學宜陽不算什麼,若是娶瞭宋傢女,屁股隻怕就坐實在北黨這邊瞭,不知叔父會否顧慮此點,反對婚事?”

他在女色上也不算是沒有閱歷,可不知如何,今日見瞭宋竹以後,對她的一顰一笑實在難以忘懷,一旦想到自傢人可能會反對向宋傢提親,便是一陣煩惡,又拼命地尋找著婚事可能成就的因素,又想道,“唔,不過宋傢到底是否鐵桿的北黨,卻也不好說,雖說小王龍圖是北黨赤幟,但先生本人從未在黨爭上表態過。宋傢兒女,大哥到現在都還沒定親,明面上是因為說親人傢太多,誰也不好得罪,可換個角度看,也許是因為說親的都是北黨的中堅人士,宋傢不想和他們做瞭兒女親傢,從而徹底倒向北黨……是以宋傢大姐和二哥也都沒和北黨中人結親。”

若宋傢是這樣的想法,那親事卻又可成瞭,李文叔籌劃著也興奮瞭起來:“二姐定親,到她夫婿中進士,起碼還有兩年,她的親事到那時才會徹底定下來,三姐依稀記得今年是十二歲,到那時正好十四歲,也是說親的年紀。宋大哥兩年後怎麼也該娶妻瞭,若是娶瞭北黨……不,要娶他早娶瞭,若是娶瞭北黨以外的新婦,我們傢再來提三姐,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在他看來,宋傢雖然聲望極隆,但畢竟傢中無錢,且在朝中底蘊也是不足,李傢乃是歷代仕宦,發傢至今已有百餘年,若是兩年後他能中進士,回頭來提三姐,萬無不成的道理。是以思忖瞭一番,便已將宋三姐當作他的囊中之物,心滿意足地遐想瞭起來。

畢竟少年血氣旺盛,一時忍不住勞累瞭雙手,躺著喘瞭一回氣,忽然又想到白日裡蕭禹和宋三姐說話時,態度隨意親昵,顯見得兩人十分熟悉、常常說話,心中便是十分不快。

他知道蕭禹身世,以及蕭傳中和宋先生的密切關系,倒也還不至於想到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什麼的,隻當是因為蕭傳中和宋傢的交情,兩人時常接觸說話,因此比旁人要熟慣些,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他耿耿於懷。原本對蕭禹的些許好感,如今也已經全數化為厭惡。

他和顏衙內交往本就十分頻密,也知道顏衙內本擬邀蕭禹回去過節的事,雖說沒聽聞個中內情,但想想顏衙內有個待字閨中的妹子,再想想蕭禹傢事,許多事其實本來也就心照瞭。李文叔眉頭一皺,已是計上心來,暗想道,“安邦此子在同學中威望不差,心胸也不算多麼寬厚,且看我如何擺弄蕭禹,也叫他知道些輕重。”

餘下幾日,他也是若無其事,隻照舊讀書遊玩,待到將要收假上課前一晚,便往顏傢宅院過去,果然顏衙內已經回瞭宜陽,見到他來,忙笑著招呼,又讓廚娘備菜,留他一道吃晚飯。

李文叔也不推辭,和他閑聊些洛陽、開封兩京的新鮮事,又議論邸報上抄出的諸大臣升遷罷黜的消息,待到酒酣耳熱時,方才和他談起自己外出遊冶時巧遇蕭禹和宋傢人的事,又笑問道,“是瞭,安邦你不是說邀蕭禹一道回洛陽過節麼?怎麼倒是又在宜陽看見瞭他?”

顏安邦頓瞭頓,方才笑道,“他傢裡有事,便不得回去。”

李文叔故意沒提蕭傢那兩個孩童,說得仿佛隻有蕭禹一人跟著宋傢人春遊一般,見顏安邦神色變化,已知得計,也就不再多問,而是舉杯笑道,“原來如此,哎呀,說起來,今番見瞭宋二姐,果然是空谷幽蘭般人物,如今各方求親信都寫瞭過來,也不知她要花落誰傢瞭。”

話鋒一轉,竟是和顏安邦聊起瞭宋苡的婚事……

《古代小清新(陌上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