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偏心

到底都還是學生,平時終究是要以學業為主,清明前有不論男學、女學都有考試,宋竹生怕自己前陣子心緒不好,讀書也讀不進去,今次成績退步。所以雖然打定瞭主意,但也並未天天去宋先生那裡伺候,還是把相當的時間放在瞭讀書上。有限幾次過去宋先生那裡時,偏巧又都沒撞見蕭禹,是以兩人在節前居然沒有碰面,她倒是聽見瞭好幾次周霽的聲音——入讀宜陽書院以後,以他曾考中舉人,又入讀國子監的水平,周霽在一群同學中很快便脫穎而出,而且他就學勤勉,三不五時都會到宋先生的書樓來請教學問,宋竹會遇到他,也並不稀奇。

如今在宜陽書院之中,學問最好的當然是她三哥宋栗,現在人人都相信宋栗明年會中進士,隻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名次而已。其次還有四五人,都是被認為必中進士的,宋竹也知道,他們平時沒少吃各教授開的小灶。就是宋先生都會對這樣的學生特別關心一些,甚至會主動叫他們過來指點功課。——雖然沒有明確的等級劃分,但能經常在私下伺候,得宋先生指點的,自然也就是宋先生的入室弟子,若是再往上的話,那就是如今的小王龍圖、蕭傳中和宋先生的關系瞭。當然,關系能否走到這一步,除瞭師徒二人的脾性以外,最重要的,還有兩人的政見是否一致。

也許正是因此,雖然書院裡大傢弟子很多,但能成為宋先生入室弟子的,並無北黨豪族,周霽更是從未單獨被宋先生召見。其實按他的水平,是有些不應該,宋竹對此也有些不解——她對政治上的事情,倒天然有些興趣,而且自從知道父親心底其實和南黨、北黨都不親近以後,更是時而為傢族的處境擔憂。畢竟,宋先生雖然回瞭老傢,但和在東京時也沒什麼分別,照樣是攪合在朝廷風雲裡,難以脫身。

但這卻又不好問,周傢有意提親的事,她既然知道瞭,那便不好輕易表態,免得傢人誤會:雖說她早晚都是要告訴傢裡人自己真正的心意,但宋竹畢竟是女孩子,也有些自己的矜持臉面,總想著確定瞭蕭禹的心意,等蕭傢的提親信也寫來瞭,再和傢裡人說也不遲。

好吧,現在除瞭讀書以外,要做的事就是確定蕭禹的心意……

然後宋竹就發現,她忽然間真的見不到蕭禹瞭。

在年前蕭禹生瞭一場病,落下瞭不少功課,為瞭清明的考試,據說他是閉門苦讀,誓要把失去的苦功給補回來。宋竹在清明以前去瞭宋先生那裡十多次,每回幾乎都能聽見周霽的聲音,但從未有聽過蕭禹的聲氣。待到清明以後,宋先生受邀去龍門書院、白馬書院講學,沒瞭宋先生,她也不能去前山。按照往常的生活軌跡,她壓根就碰不上蕭禹,除非她鐵瞭心闖到前山去……

這又怎麼可能?宋竹現在要比以前更珍惜自己的名聲,她還得靠著名聲給自己多攢點嫁妝呢。

到瞭端午,蕭禹又回洛陽過節瞭,宋竹雖然也想去,可她三姨一傢子已經隨著三姨夫調任離開瞭西京,沒個合適的借口,也不好過去,母親似乎也無意讓她過去,宋竹刺探瞭兩次,小張氏都仿佛不知道她的意思,她也隻能作罷。

好容易等到五月中旬,宋先生終於回瞭宜陽,宋竹當天下學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書樓,和宋先生撒瞭一回嬌,又著實擦洗整理瞭一番內室的書架。一邊做事,一邊在心底惦念著蕭禹,暗想道,“那日的事,難道他以為就那麼算是完瞭?就算前一個多月,他是恰好沒碰上我。可今日爹爹回來,他也該猜到我肯定會過來,怎麼到現在還沒聽見他的聲音?”

宋先生出去大半個月,今日剛回來,也有許多事要處理、商議,此時外室過來請教學問的學子也不少,宋竹支著耳朵聽瞭一時,隻認出瞭周霽的聲音,她所惦念的蕭禹,卻是完全沒有動靜。她心底不由暗暗氣悶,對於周霽,也沒那樣尊敬瞭,反而有些遷怒,“也太殷勤瞭吧,縱是一心向學,也沒到這地步的。他本來在國子監裡讀得好好的,也沒聽說過心向宋學,忽然跑到宜陽書院,難道還真是為瞭給我們傢相看?這樣看,他們傢提親的目的也未必單純,指不定就是想要和宋傢綁在一起,以便在北黨中攫取更高的地位。若是知道宋學和北黨其實是貌合神離,從未打算鼎力支持北黨,他說不定跑得比誰都快。”

胡思亂想瞭一會,又見屋內永遠都有好幾個人在,知道即使蕭禹出來,自己也不便出屋,宋竹心裡十分氣悶,便尋出弓箭來,走到屋外,想要把心裡的悶氣順著這羽箭一道射出去。

弓弦在後院中發出瞭清脆的彈動聲,伴隨著沉悶的‘奪’,宋竹連續發瞭三箭,見都中瞭靶,而且距離靶心不遠,方才露出一絲笑意。她走上前拔瞭箭,回過身時,忽然見到李文叔就站在後堂門口,抱著手欣賞地看著自己——他行動輕巧,剛才宋竹心裡又是有事,倒還真不知道他來瞭多久。

她原來對李文叔有所改觀,主要是因為他在鎮壓流民時表現不錯,但聽蕭禹說,此事頗多情弊,言下之意,李文叔非但不是英雄人物,反而是卑鄙小人。雖然當時情況特殊,他沒有多加解釋,但宋竹肯定更相信蕭禹的人品,因此已經是深信不疑,再加上上回兩人吵架,也是因為這李文叔,甚至她二姐夫都隱隱露出對李文叔的提防,如今她還怎麼可能主動搭理這人?見他悄然摸到後院,心中更是不喜,眉頭一皺,便道,“李師兄好——師兄,這後院聯通女學後山,一般男學子是不能進來的。”

李文叔這人,有個也不知是好處還是壞處的地方,那便是他委實把自己對宋竹的那份看重著緊表現得淋漓盡致,宋竹對他有個好臉,他便是喜動顏色,幾乎連話都說不平整,現在宋竹對他冷淡疏遠,他頓時是淒淒惶惶、失魂落魄,忙是賠著不是,“師妹勿怪,我從前不知道這規矩。剛才進來想請教學問,聽到弓弦響動,一時好奇,就進來看瞭。”

上回她不也是在這裡射箭,被李文叔看到?宋竹心裡怎麼會信他的‘一時好奇’?反而微微起瞭戒備,“這人嘴裡真是沒一句實話,他若是直說聽到射箭聲,以為是我,那還罷瞭。這樣說,是把我當傻子瞭麼?”

見李文叔雖然滿口賠著不是,但腳下寸步未動,仿佛被糨糊黏在瞭當地,她連那絲禮貌的笑意都收斂瞭去,沖後堂方向揚瞭揚手,冷冷道,“那麼現在知道瞭,李師兄怎麼還不進去呢?”

李文叔面現失落,反而走下臺階,皺眉道,“師妹,上回見面,我們不是已經揭開誤會瞭嗎?怎麼眼下,仿佛你還是——”

宋竹現在對他已經起瞭戒心,李文叔面上的困惑苦惱,已經無法打動她,反而令她更為戒備,冷聲道,“師兄,我說得極清楚瞭,這裡時而有女眷來往,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是請速回去吧。若把爹爹驚動瞭,你面上須不好看。”

一旦祭出宋先生,李文叔面色也是一變,他立時不敢放肆瞭,踏出的腳步也收瞭回來,隻是說道,“師妹,師兄不是要闖禁地,隻是覺得你我之間也許被小人進瞭讒言,有些誤會……”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後人影一閃,又冒出個人來,一樣也是青佈衣裳,唇紅齒白、長相俊秀、氣質華雅,不是宋竹這幾天來惦念的蕭禹,又是誰?

若是從前,這麼長時間沒見,宋竹心裡雖然可能有些隱隱的想念,但卻也不會當真瞭來琢磨。如今就不一樣瞭,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晚上入眠以前,想到蕭禹,都忍不住要甜甜一笑。——卻偏偏又耽擱瞭這許久才見到他,這份思念無疑是被一再反復醞釀濃鬱,見到他從李文叔身後這麼一躥,頓時就完全被勾動而上。她哪裡還顧得上李文叔?頓時綻開瞭花一般的笑靨,甜甜地招呼道,“三十四哥1

招呼出瞭口,心裡才是一個咯噔:“哎呀,不好,我對他太和氣瞭些,前回那麼簡單地就把他兩次得罪我的事給揭過去瞭,其實說來他還是有些占便宜的,我也得兇一些才好,須得他來賠不是逗我開心,我再慢慢地搭理他,這樣才對。這麼一笑一招呼,反倒是我先弱瞭勢頭,倒有點性子太好,由人欺負一般的感覺瞭。”

雖然按理是這麼一般,但宋竹素性寬大,對自己人很少記仇,如今蕭禹既然已經是她心中的‘自己人’瞭,她對前事也早不在意。再說笑也笑瞭,叫也叫瞭,她也就不再糾結,而是沖蕭禹招手道,“你今兒怎麼來瞭?我前幾次……”

說到一半,眼角餘光瞅見李文叔,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剛才還和李文叔說,後院是不許學子踏入的。

她已經許久沒見蕭禹,心中正是思念——現在的宋竹,方才是明白陳娘子為什麼連山坡都爬,就是為瞭見表兄一面,如今若是讓她爬一道山坡就可以和蕭禹見面,隻怕她也是有幾分情願的。得罪個李文叔,換做以前,她可能也會思量思量,但現在就覺得根本都無所謂,反正剛才橫豎也得罪瞭,現在就是再得罪幾分也沒什麼,若是能讓他再不搭理自己,那就最好。

“李師兄,三十四哥是我們傢通傢之好。”她便對李文叔解釋道,“故此不受此限,可以入後院說話。至於師兄,你不是來請教功課的麼?我聽見爹爹那邊聲音小瞭,師兄還是快去吧,如不然,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排到你呢。”

至於為什麼李文叔上次來,還能受邀過來一起練箭,這回這後院就成瞭外男不能擅入之地,這樣的事她便更是懶得去解釋瞭。

蕭禹一來,本來情緒是不高的,聽瞭她幾句話,倒是精神起來,聞言也配合宋竹,裝模作樣往前廳張望瞭一番,便笑道,“嗯,人是少瞭些,師兄也不知在這裡等瞭先生多久瞭,還是快去吧。”

這話極是捉狹,李文叔面上頓時湧起一陣紅暈,他倒是也沒多說什麼,沖宋竹一拱手,無言作瞭別,回身便進瞭裡屋。蕭禹又回身把門扉半掩起來,這才走下臺階,道,“以後你要練箭呢,門關好瞭,免得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看到你在後院,總是要想方設法地進來和你搭話。”

他撇瞭撇嘴,“他算一個,那周霽我看也算一個,他要是知道你在後院射箭,肯定不會在先生書房裡高談闊論,費那個嘴皮子,早就找機會出來瞭。”

宋竹現在見到他,心裡真是飄飄然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和快活,隻是因為女兒傢的矜持,也因為並不清楚蕭禹的心意,她面上倒還繃得很緊,和沒事人一般,隻是比平時要興奮一些,眼珠一轉,便把蕭禹言下之意領會得七七八八,她故意為周霽說好話,“就你會編排周師兄,人傢哪裡是有什麼旁心呢,分明就是一心和我爹請教功課才對。”

“他心思有那麼純正就好瞭。”蕭禹終究是情緒不高,雖然因為兩人聯手擠兌李文叔,而露出短暫的歡容,但卻很顯然沒有和她說笑的心思。“說起來,今兒見到你,我也是松瞭口氣。之前來瞭幾次,都沒撞見你,這話又不好和別人說……我告訴你,周傢內部房頭林立,彼此勾心鬥角,外頭傳言,他們傢風很不錯,其實私底下藏污納垢,不知有多少醜惡的紛爭。周霽這人,更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我看他狼子野心城府深沉,隻是大奸似忠,表面功夫做得極好而已。若是你爹娘還沒答應周傢親事,那是最好,若是已經答應瞭,你也快和你爹娘說,讓他們退親為上。”

他很少把話說得這麼重,宋竹聽瞭,不覺也嚇瞭一跳,怔然道,“甚麼?你——你怎麼知道周傢和我傢提親瞭?”

話說出口,忽然覺得自己問瞭個蠢問題:范大姐就是他表姐,蕭禹如何會不知道?隻是不從她口中知道而已。

方才要細問周傢的底細,宋竹忽然心頭一動:蕭禹不知道,所以為她擔心,可她知道呀,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打算嫁給周霽,自己想嫁的人……就在眼前杵著呢。周傢條件好壞,和她有什麼關系?她問周傢幹嘛?她該問的分明就是……

見蕭禹明顯因為自己的疑問而翻瞭個白眼,宋竹的心情忽然有些好,她抿著嘴偷偷地一笑,又暗自給自己鼓瞭鼓勁,方才看似無心地問,“說起來,李師兄對我有意,你和我說他的不是,周師兄仿佛是看上我瞭,你也說周師兄的不是……我就奇怪瞭,三十四哥,怎麼仰慕我的師兄,在你嘴裡,竟然都不是什麼好人呢?”

在都字上,她明顯地加重瞭音節……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這幾天雷雨不斷,傢裡老停電,今天終於是飯點停瞭……

《古代小清新(陌上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