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知道你不肯信,畢竟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為什麼反倒要幫你卻不幫他?”易連怡微微仰起身子,可是他胸下便失瞭知覺,隻不過略一動彈,便又重新仰倒在椅背上。“我也不怕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從馬上摔下來,就是老二害得我。”

易連愷略略動容,揚起眉頭,似乎是若有所詢。

“別裝糊塗瞭,事情到瞭今天這地步,咱們打開天空說亮話。”易連怡道,“你也知道是老二害我一生成瞭廢人,所以你早防著老二,甚至還想出一條將計就計來陷害老二——別問我為什麼知道,這傢裡什麼事,我其實都知道,不過有些我願意說,有些我也不想說罷瞭。不止我知道這事,我猜父親心裡,其實也隱約知道一點。所以這麼多年,他雖然重用老二,卻未必沒有戒備之心。所以他老人傢才把你打發到昌鄴去,我想他就是為著留條後路,順便也保全你。父親待你,總是不教你吃虧的。”

“沒想到老二連半點父子親情都不念,反倒先下手為強,來瞭一出‘逼宮’,他怨不得他老人傢氣得中風。但老二千算萬算,算漏瞭你,把你給漏在瞭符遠城外,你來瞭一手倒脫靴,輕輕松松將他攆到瞭西北。老三,其實我是挺樂見你這一招的,起碼替我出瞭口氣。隻是你這個糊塗可裝得大瞭,一裝裝瞭幾十年,連父親都覺得你不堪重用,從來沒想過給你軍中之職,可是你卻是咱們兄弟幾個中間,心機最深沉的一個。你成日地胡鬧,可是做起事情來,卻是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易連愷坐在那裡,此時方才輕描淡寫地笑瞭笑,說道:“大哥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要說到心機深沉,我和老二,隻怕加起來也追不上大哥。大哥這十幾年深藏不露,才真真叫連愷佩服。”

易連怡笑瞭笑:“我把你關瞭這些日子,你心裡有怨氣我知道。不過你身上的傷不好,不在醫院裡把傷養好,也沒辦法出來辦事情。我也是為你身體著想。”

易連愷道:“原來大哥還有事情交給我辦,隻是不知道大哥是要我去跟老二辦交涉呢,還是要我去跟李重年辦交涉?”

易連怡哈哈大笑,他下肢癱軟,笑起來的時候也隻是胸腔震動,可是聲音宏亮,顯得極是痛快:“老三啊老三,父帥說你聰明卻糊塗,你竟連他老人傢也瞞過去瞭。你這麼個人精,哪裡卻有半分糊塗瞭?”

易連愷笑道:“大哥眼下要差我辦事,所以隻管誇我。其實隻要是大哥叫我辦事,我自然會盡心盡力,也不用拿話這樣哄我。”

易連怡曲著雙指在扶手上輕叩,昂著頭倒似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既然已經猜到瞭,咱們兄弟說話,也不必藏著掖著。沒錯,現在我想叫你去把老二請回來,畢竟這麼多年的恩怨,我和他得當面鼓對鼓,鑼對鑼地說清楚瞭,才算是個瞭局。”

易連愷搖瞭搖頭:“大哥這可是為難我瞭,老二是我帶人圍城給打跑的,若是差我去向李帥說項,我還可以勉力一試。叫我去把老二找回來,大哥想,他新仇舊恨一股腦發作,如何肯聽得進我的一言半語?我徒勞往返倒也罷瞭,耽擱瞭大哥的大事,那可就不好瞭。”

易連怡微笑道:“我哪裡有什麼大事,不過是統共才兄弟三個,我又是這等殘廢身軀,還不知道能拖幾年,老二在外頭我委實不放心。不如將他找回來,有些話說清楚瞭,可也死而無憾瞭。”

易連愷說道:“既然大哥將話說到這分上,我自然是要替大哥去走這一趟的。不過老二心性狡猾,我盡量去勸他,他要是不肯來,我也沒轍。”

易連怡仍舊是滿臉微笑,說道:“隻要你好生相勸,老二總不至於不識抬舉。”他稍稍一頓,又道:“外頭兵荒馬亂的,我知道你不放心三弟妹。所以三妹妹就留在府裡,我命人好生保護她的安全,你盡管放心去辦事,等你回來,保證三妹妹毫發無損。”

易連愷笑道:“大哥對我的關照,那真是沒得說瞭。”

易連怡也笑道:“咱們自傢兄弟,不用這樣見外。”

他們兩個這樣既客氣又親熱地說著話,秦桑心裡的寒意卻一陣陣湧起,易連怡讓易連愷去辦的事情,明明就是借刀殺人。隻怕易連愷還沒有見著易連慎,就會死在亂軍之中。

可是易連怡這番話的意思,明明是要將自己扣作人質,以此協迫易連愷。

這兩個人話裡話外的弦外之音,卻是滴水不漏。

她抬起眼睛來看易連愷,他卻並不瞧她,隻是笑吟吟地道:“那麼擇日不如撞日,我即刻動身出城就是瞭。隻是秦桑留在這裡,還要煩大哥大嫂多多照應。”

易連怡道:“三弟也不用心急,你身上有傷,這樣的天氣匆匆出城去,叫我這做兄長的於心何忍。”他說道:“我叫人略備瞭些酒菜,待與三弟共飲幾杯,也算是餞別之宴。”

易連愷道:“那真是多謝大哥瞭,不過連愷身上有傷,酒就免瞭,大哥的餞行之語愧不敢當。”

易連怡道:“我倒忘瞭你的傷。不過你遠行在即,想必還有許多話交待三妹妹。我也不做不識趣的人瞭,左右你們的屋子還收拾在那裡,不如我叫廚房做個火鍋送過去,你們小夫妻就在房裡吃飯,明天一早你再出城吧。”

易連愷道:“大哥想得真是周到,真真叫連愷無話可說。”

易連怡道:“我也不耽擱你們小兩口話別瞭,你們就去吧。”

易連愷此時方才望著易連怡道:“大哥對我的照應,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易連怡輕笑瞭一聲:“三弟果然是年輕氣盛,一輩子這種話,可是輕易說不得的。”他似乎是倦瞭,神色冷淡下來,揮瞭揮手,說道:“你們去吧。”

易連愷因為是幼子,所以從前一直住在上房西邊的跨院裡頭。從抄手遊廊走過去,彎彎曲曲頗有一點路。他因為傷後走路吃力的緣故,所以易連怡命人用滑桿抬瞭他,直接將他們送回房去。

雖然符州時氣暖和,但是因為連日天氣陰霾,所以庭院裡的幾株梅花,雖然開得疏疏朗朗,但是被朔風一吹,顯得越發孤伶伶形銷骨立。

秦桑扶著滑桿的扶手,一路走著,隻是默默地想著心思,待進瞭他們從前住的小院,方才抬起頭來。

這裡原是易連愷婚前所居,後來兩個人結婚,重新又粉刷裝飾過,不過他們從婚後就別居昌鄴,這裡的屋子一年到頭,空著的時候居多。但易連怡顯然命人重新灑掃,屋子裡極是潔凈。

院子裡本來種著幾株桂花樹,不過天氣寒冷,臺階下種的萱草盡皆枯黃,被風吹得漱漱作響。

秦桑隔窗看瞭看院子裡空落落的桂花樹,又見易連愷臉色蒼白,於是問:“是不是傷口痛?”

易連愷搖瞭搖頭。這個時候易連怡遣的人也到瞭,當下兩人住口不言。

廚房倒是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口味,除瞭送來一個極大的紫蟹銀魚火鍋,另外還有幾樣清淡時蔬。

尤其有一樣涼拌寸金瓜,素來為易連愷所愛。寸金瓜其實就是洞子裡培育出來的小黃瓜,用地窖圍瞭火坑,慢慢養出來瓜苗,舊歷年前後結出小黃瓜,不過一兩寸長短,細如人參,歲初天寒之時價昂如金,所以又叫寸金瓜。

廚房的人佈置完碗筷,便退瞭出去,易連愷見秦桑坐在那裡怔怔地出神,便說道:“先吃飯吧,天塌下來,也吃瞭飯再說。”

秦桑見他這樣灑脫,於是也暫時拋開一切愁緒,坐下來先替他舀瞭一碗湯。

兩個人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隻是易連憶傷後忌口甚多,自然沒有多少胃口,而秦桑更是吃不下什麼,隔著火鍋蒸騰的白色水汽,兩個人扶筷相望。

過瞭片刻,還是易連愷先開口,說道:“你放心吧,我答允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

秦桑恍惚間似乎在出神,聽到他這句話,倒像是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怔怔地問:“你答應我的什麼事?”

易連愷卻笑瞭笑,並沒有答話。反倒拈起瞭那寸金瓜,說道:“往日見著這個,並不覺得稀罕。小時候傢裡還有好些莊子,都培著有洞子貨。還記得年年下大雪的時候,莊子上派人往傢裡送年華。像這種寸金瓜,都是拿棉絮包瞭,擱在漆盒子裡送到傢裡來,唯恐路上凍傷瞭。一樣寸金瓜,一樣黃芽菜,每年過年的時候,總不缺這兩樣。這幾年用瞭新式的鍋爐,不再燒炕瞭,這種洞子貨也出得少瞭。”

秦桑見他此時倒娓娓講起這些閑話瞭,不由得微微詫異。

如此草草地吃過瞭飯,本來天光就短,還沒有一會兒天色就黑下來,過瞭片刻,卻聽細微的敲窗之聲,原來是下雨瞭。

他們這間屋子,原本這屋子北窗之下種瞭有梧桐與芭蕉,不過這時候梧桐樹自然還沒有長葉子,而芭蕉去年的枯葉也早就被剪盡瞭。

所以雨點直接就打在窗子的玻璃上,沒一會兒,雨下得更大瞭,而屋子裡的電燈雖然隻管亮著,但是暈黃的燈光,伴著窗外不遠處,樹木被風雨聲吹動的聲音,倒仿佛古廟孤燈一般,聽在耳中,別有一種淒涼之意。

秦桑倒想起來最初新婚的洞房之夜,也是這樣一個冷雨瀟瀟的晚上。那時候她心境更如死灰一般。

易傢是所謂的文明傢庭,雖然婚禮還是依瞭舊俗,不過她與易連愷在結婚之前,卻是見過幾次的。不過每次見面的時候,總會有其他的人在一塊兒。

時代的風氣是舉行婚禮之前的未婚夫妻見面,那是一定要帶上各自的朋友。

可是這種離愁別緒的時候,如果不講這些閑話,可又有什麼旁的話來說呢?

所以她也就笑瞭笑,說道:“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南邊的黃瓜都有得賣瞭。”因為符州有鐵路和水路通向鑒州,而鑒州地處東南,比符遠的氣候更加溫暖濕潤,所以有些時令提前的蔬菜,都是由鑒州運到符遠來的。

易連愷扶著牙筷,說道:“也不定事情辦得快,十天半月我就回來瞭,你也別太擔心。”

電燈下本來照著熱氣氤氳的火鍋,透著那蒸起來的熱氣,秦桑倒覺得他的臉色更白瞭幾分似的。

似乎明明是說著寬慰的話,但心裡那塊千斤似的大石,如何放得下來。

一來是未免尷尬,二來雖然西方的風氣盛行,世代簪纓的大戶人傢,卻還多少帶著點守舊的做派,不作興千金小姐獨自出門。

所以每次和易連愷在一起,都是花團錦簇,一大屋子的人。偶爾上大菜館子去吃西餐,也免不瞭有很多朋友在場。

所以知道婚禮之後,秦桑才是第一次獨自見到易連愷。

那時候除瞭新嫁娘的嬌羞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惶恐和茫然。

將來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她是委實沒有半分把握。

若是嫁給旁的人,縱然不至於舉案齊眉,可是她也不會覺得這樣的不踏實。

易傢雖然是新興的人傢,可是這樣動亂的年代裡,又是這樣一個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嫁到這樣的人傢裡來,所以當時心裡,盡是忐忑不安。

幸好那天易傢的客人多,雖然禮節繁復,可是辦婚事的人傢,自然極是熱鬧。而且這一熱鬧,一直到瞭半夜時分還沒有安靜下來。

那個時候秦桑心裡,總覺得七上八下的。雖然做新娘子隻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而娘傢帶來的幾個女仆,也將擁到洞房裡來圍觀的女客們,敷衍得極好。

可是到瞭半夜時分,前面戲臺上唱的戲,隔得老遠老遠的一聲半聲,傳到後面來。倒像是很多呢前她同父母一起去名園看戲。

名園的戲臺子是搭在水上,隔著半個明湖,那鑼鼓喧天和戲子婉轉的歌喉,就像隔著一層輕紗似的,有飄渺又冷清,再熱鬧的戲文聽在耳朵裡,都覺得有一層疏離之意。

她坐在那裡,聽著前面飄渺的歌聲,一句半句斷斷續續傳來,心底下隻是一片茫然,像是一腳踏空瞭,總沒個著落之處。

一直到瞭夜深人靜時分,風雨之聲漸起,可是前頭的歡聲笑語,愈發地明顯。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大抵是什麼都沒有去想,隻是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她還記得那天聽到前面唱的是全本的《花田錯》,明明是出頂有趣的滑稽戲,唱念做打極是熱鬧,可是因為遠,那鑼鼓的聲音咚咚、鏘鏘鏘、咚咚、鏘鏘鏘……聽著耳朵裡,卻像是雨聲一般無限淒涼。

雨越來越大,新房裡雖然用著電燈,可是照著老派的規矩,還是點瞭一堆龍鳳紅燭。酩酊大醉的易連愷被人抬進來的時候,她那時候大約是在心裡松瞭一口氣吧。

畢竟兩個人還算是陌生人,這樣的情形下見面,總比清醒的時候好。

那時候她就覺得,人生清醒著,還是不如醉過去呢。

易連愷跟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他們到上房去給易繼培請安,然後走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屋子裡正巧沒有客人,廚房送瞭早飯來。朱媽也並不在眼前,她拿起勺子來隨意吃瞭一勺粥。

忽然聽到易連愷說:“妹妹,昨天我都醉糊塗瞭,實在是對不住你。”

那時候她在想什麼呢?隻記得自己略有些慌亂的放下瞭勺子,連耳朵邊都燒得通紅,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他。

洞房之夜,作丈夫的喝得爛醉如泥,將新娘子擱在一旁,自然很是失禮。他這句話,也大抵是賠禮道歉的意思,可是在她聽來,卻覺得格外刺耳似的。

其實她根本就是不願意跟這個人過一輩子的直到結婚進瞭洞房,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般的不情願。

那天她回答瞭什麼呢,或許什麼話也沒有說。畢竟她還是一個新娘子,縱然不說話也是正常的,他也隻會當她是害羞而已。

不過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妹妹”,雖然是昵稱,亦是相敬相親的意思。

但是從那以後,他就不再這樣叫她瞭。那怕情濃似火的時候,他也頂多喚一聲“小桑”。可是後來兩人嫌隙漸生,卻再也沒有那般心平氣和的日子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倒想起幾年前的情形來,或許是同樣的風雨之夜,讓她生瞭這樣的感觸。

或許是如今傢變,兩個人離別在即。

也或許是這半年來,動蕩不安,讓她終究覺得瞭自己的軟弱。

她還記得當初那個晚上,自己獨自一個人坐在桌邊,看著紅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洞房裡本來佈置得很是富麗堂皇,可是她一個人坐在那裡,聽著冷雨敲窗,風吹起樹木的沙沙之聲。

而身後的床上,易連愷合衣而臥,酒醉正酣。

在此半載之前,她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竟然是這樣一個情形。

就是那個時候她覺得這一生都完瞭吧,伴著孤窗冷雨,竟然把自己葬送在這樣的境地。

不過今天晚上仍舊是風雨之夜,不過又是另一層心境與淒涼瞭。

不過此時雖然朦朧未睡,可是易連愷似乎也沒有睡著,過瞭片刻,終於忍不住問她:“你還沒有睡?”

秦桑不知道為什麼,有點不願意說話。

易連愷亦像是瞭然似的,伸出手來,慢慢拍瞭拍她的背心。冰涼的緞子被,隔著他手心的溫度,倒像是溫存瞭許多似的。

秦桑本來不易入睡,可是在這樣的淒苦之夜,有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倒覺得莫名有幾分安心,不知不覺終於朦朧睡去。

這一覺睡到瞭東方發白,窗欞之上透出瞭白光,秦桑慢慢醒過來,一時間倒有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感覺。閉著雙眼養瞭會兒神,重新睜開眼睛來,才想起是在老宅子裡。

易連愷倒是先醒瞭。

秦桑見他坐在床邊,不由得問:“你怎麼起得這麼早?”

易連愷卻說道:“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他原本闔在手心裡,此時攤開瞭手掌給她看。

原來隻是一隻小小的銀勺,雖然銀質已經發黑,可是雕工甚美這樣的勺子秦桑曾經見過,知道並不像別的銀器都是成套的東西,原是大戶人傢給小孩子喂飯用的。

隻是他手中這一隻,格外精巧。

雖然是舊物,不過細節繁復,勺身為芭蕉葉的形態,勺柄刻成竹葉竹節的樣式,雕鏤甚美,形態雅致,最後的柄端還是小小的如意雲頭。

秦桑雖然年輕,不過見識還算有的,知道這樣的東西一般的人傢裡也罕見,料必是那位未謀面的薄命婆母,從雲傢帶去的嫁妝。

果然易連愷說道:“這個是小時候的東西,我娘死瞭之後,也沒留下什麼。一對鐲子當初下聘的時候給瞭你。這把勺子,原來乳母替我留下瞭做個紀念的,小時候不懂事,隨手擱在花瓶裡,結果橫在裡頭,怎麼也倒不出來瞭。時日一久,也就忘瞭。今天早起忽然想起來,搖瞭搖,原來它還在花瓶裡頭,可巧搖松瞭,一下子就導出來瞭,隻是都黑瞭。”

他們這屋子的楠木隔扇上,原來放著一對聯珠瓶現在其中有一隻傾倒放在一旁,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心血來潮,突然想起瞭這花瓶中曾經藏著一隻銀勺,一搖竟然也就倒出來瞭。

秦桑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大清早的說這樣的話,自然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

她沒來由的心下一酸,不由自主地道:”那麼我先替你收起來吧,回頭洗刷洗刷,原來的銀子成色都好,說不定一洗這顏色就好瞭。“

易連愷也不多說什麼,聽她如此回答,也隻點瞭點頭。

此時外間的女仆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便敲門進來,侍候洗漱。

沒一會兒易連怡就遣來請。

易傢的規矩,早上起來是有蓮子茶的,易連愷那晚紅棗蓮子茶方才吃瞭兩口,聽見傭人說“大爺有請”,慢條斯理地擱下勺子,說道:“急什麼,大帥起得早,他到起得更早。從來是點卯,就這個時辰,也不到應卯的時候啊。”

傢裡的傭人都知道這位三少爺的脾氣不怎麼好,所以也隻是陪笑而已。

易連愷吃完瞭蓮子茶,又重新漱口,看秦桑換瞭衣服,又過瞭一會兒,方才說道:“我這就走瞭。”

秦桑知道他這一去兇多吉少,但她滿腹的話,隻是說不出來。

易連愷並無多少依依惜別之意,走的時候,也沒有回頭。仍舊是由幾名男仆用滑桿抬瞭,就往上房去瞭。

秦桑坐在桌邊,也不知坐瞭有多久,才慢慢地站起來。

她手裡本來攥的是那柄小銀匙,此時方才松開來,銀匙上的花紋早就已經烙在瞭手心裡,她有點發怔地看著那芭蕉葉子的脈絡,心裡空蕩蕩的。

符遠的舊宅子裡,上次她被易連慎扣在這裡,和如今被易連怡扣在這裡,又是另一番滋味。

不過易連怡亦是客客氣氣,因為這裡沒有女仆照料的原因,把上房的女傭人,派瞭兩個來。

沒過一會兒,大少奶奶也親自過來瞭。

秦桑因為晚上沒有睡好的緣故,所以歪在那裡又歇瞭一會兒,聽人說是大少奶奶來瞭,少不得整理立時起來,牽一牽衣襟,方向鏡子裡照瞭一眼,大少奶奶已經走到門口瞭。

大少奶奶並不是空手來的,她還帶瞭新鮮的冬筍來,說是鄉下莊子裡送來的,給秦桑嘗個新。

因為對外面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所以這位大少奶奶,隻當是秦桑回來小住,所以還是往日那種樣子。

隻是一見瞭秦桑,猛吃瞭一驚似的,說道:“昨天你們回來得晚,我沒有知道。今天早起聽見說三弟和你回來瞭,我就過來看看——這陣子不見,你怎麼瘦成這樣?”

秦桑摸瞭摸臉,勉強笑道:“大概是這幾天沒睡好,所以才瘦瞭些。”

大少奶奶說道:“聽說三弟又出門辦事去瞭,要我來說,何苦呢,他傷又沒有好利索,唉……爺們的這些事情,反正是聽不進去旁人的一句勸。”

她坐在這裡,絮絮叨叨跟秦桑說瞭幾句傢常話,秦桑倒覺得精神好瞭些。

昨天晚上雖然下瞭一整夜的雨,可是天明時分,天到底是晴瞭。

畢竟是二月裡瞭,天色一晴就暖和起來,屋子裡本來就有汽水管子,再加上炭火盆,大少奶奶說:“這裡太暖和,可坐不住瞭。你也別老悶在屋子裡,咱們出去散散。今天這個天氣,院子裡的梅花也該開瞭,你去瞧瞧也挺有意思的。”

秦桑哪裡有心思賞梅,不過當初符遠圍城的時候,她與這位大嫂也算得是共過患難。

如今雖然易連怡如此行事,可是她對這位大嫂,卻也沒有什麼怨懟之意。

經不住她再三勸解,便換瞭件衣裳,跟她到花園裡去散步。

易傢的這個花園,她亦是許久不曾來瞭。

《迷霧圍城(人生若如初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