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帝端坐朝堂,兩鬢蒼蒼,國事操勞,讓四十餘歲的他看起來像五六十歲,治國以來,大大小小的瑣事消耗瞭他所有的體力,憔悴不堪,可是不能放下肩上的擔子。兩天一夜沒睡,精神沒有倦怠,隻閉目養神,聽底下百官爭得面紅脖子粗。
柳天拓昏庸糊塗,理當加罪。
敵強我弱,理應和談。
收復江北,刻不容緩。
由誰出戰
可請黃偉傑老將軍出山當年他威震江北,如今武藝依舊沒有丟下,舉得起石鼓,耍得動大刀。
黃老將軍今年已經七十二,老眼昏花,每到冬天兩隻腿就犯風邪,現在江北是什麼氣溫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將軍如何領兵依臣看,應由鄭子龍將軍率軍出征,他雖是小將,但前些年對戰南蠻人和海寇,都戰功累累,威名赫赫。
鄭將軍擅長的是水戰,南方氣候人文與北面大不相同,由他率征東軍,豈不是讓水鴨子上陸地上來打而且他實在太年輕,不妥,不妥,還是黃老將軍好,老當益壯,經驗豐富,對北方戰況熟悉,主將又不一定要上前,中陣指揮也一樣。
荒唐,哪有主將不沖殺的鄭將軍機智善變,膽識過人南方北方不過一個幹點,一個濕點,有多大區別你怎知善水戰的將軍就不擅陸戰瞭總要給年輕人出頭機會啊。
若是小戰事,有主將帶著,讓小將上去練練手也好,現今東夏大舉侵犯,事關國運,萬一出什麼岔子,誰能擔當得起
胡相爺,你又能以項上人頭擔保黃老將軍必勝嗎他在江東打仗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如今東夏已非吳下阿蒙。
劉太傅莫欺人太甚
請皇上聖奪。
皇上半睜開眼,失望地看瞭眼眾人,若有若無地輕搖頭:不妥,再薦。
川西軍孟或達將軍勇猛能戰
上京軍田芳將軍,穩重謹慎。
南威軍向猛龍將軍,經驗豐富
所有人都知道還有一個更適合北方戰場的前將軍。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她的名字。
千百年,古老的土地上產生許多傳統,縱使風吹雨打,戰火摧殘,改朝換代,依舊牢牢地傳承下來,刻入每個人的骨髓裡,組成牢不可破的鐵籠。比如男人是鋼,女人是水,男主外,女主內,男人養傢,女人持傢,男人應該保護女人,男人必須比女人強,男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若是將這些規矩反過來,不止是刺痛每個男人的心,就連很多女人都無法接受。
突破鐵籠的人已淪為滑稽醜角,受天下人嘲笑。
剩下的人,為瞭臉面,為瞭風骨,哪怕用血去拼,用頭顱去換,他們維護著古老的規矩,堅守著尊嚴的底線。
南平郡王覲見。
一聲呼傳,醜角登場。
從不上朝的夏玉瑾穿著紫紅郡王袍,在鄙夷、嘲弄、不屑、輕視或是扼腕嘆息的視線中,施施然而來。仿佛被風吹吹就倒的瘦弱身
子,漂亮到有些靠不住的臉蛋,明亮的雙眸中佈滿血絲,表情是難得的肅穆認真,讓人恍惚見到瞭前安王,鞠躬盡瘁,為國奔波的影子。
他無視眾人,直徑上前,高舉牙笏,跪向九龍金階,呼:臣夏玉瑾,請前將軍葉昭重披戰袍,統虎狼大軍,收復江東,還大秦山河。
皇帝猛地睜開眼,精光四射,掃向群臣。
最難說出口的名字終於被揭瞭出來。
胡相爺支支吾吾地說:朝令夕改,舉薦自己人,不好不好
劉太傅結結巴巴道:這個,牝雞司晨,天下大亂,不好不好
郡王爺,你堂堂爺們,不保傢衛國罷瞭,哪有推自傢媳婦上戰場的
婦人不幹政,祖宗規矩不能改。
聖旨都能造假,那塊江東發現的破石碑如何斷定真偽但知東夏婦女騎烈馬,挽強弓,披甲上陣,為何不見老天降罪前朝秦玉女將軍,替丈夫鎮守川西,聲名赫赫,有何不妥葉將軍生於北方,長於北方,熟知北方戰局,得北方將士心,勇猛無雙,善用奇兵,精通佈陣,曾與伊諾交過手,還有比她更適合的征東人選嗎夏玉瑾深呼吸一口氣,沒錯,我是老婆奴,是懦夫,是窩囊廢,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可是沒關系天下人愛笑就盡情地笑去吧我隻知道,北街牛角胡同裡,有位七十歲的老母親,她的四個兒子都葬身在江東戰場,她已哭瞎瞭眼睛,金錢巷裡錢富貴去瞭,他的新婚三日的媳婦成瞭寡婦他的臉漲得通紅,我夏玉瑾沒讀過幾本書,不懂規矩,不懂政事。你們卻是從秀才一路苦讀上來,才高八鬥的能人,睜開雙眼,看看失去兒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父親的孩子。然後拋開可笑的規矩,摸著良心,回答我,葉昭是不是最適合的征東將領
朝野沉默,幾位自傢子弟在江東苦戰的官員,悄悄扭頭,拭去眼角淚痕。
皇上緩緩開口,封葉昭為征東大將軍,鄭子龍為副將,調漠北軍,征討東夏,收復山河。他見百官裡有人還想開口,長年累月的憋屈湧上心頭,怒砸龍膽,拂袖痛斥,非牝雞司晨,是爾等滿朝男兒不如一婦人祖宗聖明,若天欲因女子出征降罪大秦,就放馬來吧朕一人承擔
天子動怒,百官噤聲,皆呼萬歲。
夏玉瑾直直俯,磕頭謝恩。
退朝,走出宮門。
夏玉瑾方松開握緊的拳頭,幾道指甲痕深深勒入肉,幾乎勒出血痕來。
不能不為,不得不為。
他成功地完成瞭應盡的任務。
殘忍地將他最心愛的女人推上萬劫不復的戰場。
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被嬌慣長大的幼苗,拉不動弓,扛不動刀,他是個廢物他是全天下最廢的廢物
阿昭說:他現在是隻沒褪去絨毛的雛鷹,可是雛鷹終歸會張開翅膀,像所有雄鷹般沖上藍天。
阿昭,你錯瞭。
夏玉瑾扶著宮墻,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的無力。
我們真的可以並肩齊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