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少陽峰之後,璇璣還不敢相信,判官和後土大帝這麼輕易就放過瞭自己,還把她準確地送回少陽派大門前,一分一毫也不差。
他們讓她殺瞭無支祁,瞭結這段因緣,她非但沒做到,還和他成瞭朋友,約好瞭等他出來一起喝酒。這事現在想想,簡直荒唐。她連無支祁當年為什麼要造反鬧事的具體理由都沒搞清楚,可就是無條件地選擇瞭相信他。
他的眼睛那樣明亮率直,那絕不會是壞人的眼睛。她願意相信他。
為瞭這份信任,她甚至做好瞭和後土大帝他們力爭一番的打算,可他們卻什麼也沒說。這是為什麼呢?
她這一去不周山,就是兩天,少陽派上下已經收拾整理得差不多瞭,何丹萍天天在峰頂盼著她回來,眼睛都哭紅瞭,終於見到璇璣冉冉降落,她激動得將她死死抱在懷裡,璇璣說瞭許多話,她都沒聽進去,始終隻念叨著一句:回來就好!
少陽派這次被妖魔突襲,出乎意料,死傷居然並不慘重。大抵還是因為眾人反應迅速,並沒有以卵擊石,倘若不顧一切和妖魔硬拼,想來真會遂瞭烏童的心願,上下全滅。璇璣最記掛玲瓏和鐘敏言的傷勢,由於鐘敏言吃瞭不死果的汁水,所受重傷居然比玲瓏好得還快,上午已經能睜眼說話,第一句話問的就是玲瓏。
這一遭雖然少陽上下並沒有大損傷,然而在人心上卻印下瞭不可磨滅的痕跡。妖魔的強勁,凡人面對妖魔時毫無抵抗能力的軟弱,令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慘痛的事實。修仙者並沒有他們自己想象得那麼厲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時候收拾起曾經的驕慢傲氣,重新悟道瞭。
柳意歡說過,做神就要有神仙樣,做妖怪呢,也要有妖怪的樣子,於是做人也當有做人的模樣。連人也做不好,怎麼修仙?褚磊對這句話深有感觸,回首少陽派數百年的基業,竟全與這句話背道而馳,因一點成就而沾沾自喜,進而忘本,今次的打擊不光是他一人的,也是對少陽派數百年的根基做瞭一個大震撼,有些觀念,是時候更改瞭。
少陽派上下如何破舊出新,並不是璇璣關心的事情,她眼下最關心玲瓏的傷勢,每天都守在她床邊,等她醒過來,哪怕她還不能說話,兩個人用眼神看著,互相微笑,也是極好的事情。
不過自從鐘敏言能下床走動之後,璇璣便不再每天陪著玲瓏,他們兩人從生到死一瞬間齊齊經歷過,自然有無數話要說。隻可惜玲瓏抹脖子那一劍太狠瞭,大約是傷到瞭喉嚨,說話聲不復從前的甜脆,變得沙啞粗嘎,她自己覺得難聽,常常落淚自怨自艾,鐘敏言少不得溫言撫慰一番,隻將她哄得破涕為笑才行。若放在從前,玲瓏使些小性子,他歡喜的同時也會覺得厭煩,但現在當真是甘之如飴,巴不得她多使性子,要他撈月亮也好,摘星星也好,隻要她活著,兩人的手牽在一起,當真要他摘星星也是沒問題的。
這日璇璣又去玲瓏房裡看她,走到門口,隻聽裡面有人說話,似是鐘敏言的聲音,她微微一怔,一時倒不好進去,隻怕打擾瞭他們,正轉身要走,卻聽鐘敏言說道:“你也別總操心璇璣和司鳳的事,璇璣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人,她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心裡很有數。你隻管安心養傷,傷好之後,她才能放心離開。”
璇璣心中一動,隻聽玲瓏低聲接道:“其實好的也差不多瞭,就是這嗓子……你說,咱們和她一起去找司鳳好不好?”
鐘敏言笑道:“他們兩人的事情,咱們不好插手,要是一幫子人都跟著去,讓他倆怎麼說話呀?我看司鳳是個悶悶的性子,說不準就又惹惱瞭他,不肯見璇璣呢。”
璇璣聽他們絮絮叨叨低聲說話,說得都是她和司鳳的事,不由有些臉紅,然而想到萬一禹司鳳真的不肯見她,躲起來,那可怎生是好?正想的焦頭爛額,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吃瞭一驚,卻見楚影紅和亭奴柳意歡他們幾人站在後面,對她呵呵笑。
“怎麼不進去,在外面偷聽他們說話?”楚影紅笑吟吟地打趣,“是不是看人傢兩個小情人甜甜蜜蜜,自己難受?”
璇璣急忙辯解:“我才不是……”
“好啦好啦,你們那點小心思,紅姑姑怎麼不清楚。”楚影紅拍拍她的腦袋,道:“司鳳那孩子傲氣十足,隻是年紀還小,難免有些事想不通。以後就會想通瞭。”
璇璣怔瞭一會,嘆道:“他……是妖怪,爹爹和娘一定不喜歡。”
楚影紅笑道:“這孩子越發沒長進瞭!你自己喜不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再說瞭,妖怪怎麼瞭?人就比妖怪好嗎?我看那烏童比妖怪還可惡一千倍呢!你爹娘要是反對,紅姑姑就幫著你!”
璇璣低聲道:“我也不是介意這些啦,就是怕他們不開心。”
楚影紅正色道:“你爹娘可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兒女都大瞭,他們自己的想法才重要。做父母的,豈能擅自用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孩子身上?以後過日子的可是你們自己。”
璇璣笑瞭笑,沒說話。柳意歡哼瞭一聲,道:“說來說去,你反正就是對不起小鳳凰,遇到你這樣的女人,算他倒黴……”他始終覺著是璇璣把禹司鳳給氣走的。
亭奴柔聲道:“璇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這問題倒有些問住瞭她,烏童也死瞭,無支祁她也見過瞭,前世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追究,接下來……接下來她要做什麼?璇璣想瞭想,才道:“等玲瓏的傷好瞭,我就下山去找司鳳,這次不管離澤宮的人怎麼挑釁,我也不生氣瞭,絕不打架,和和氣氣地和他們談。”
柳意歡笑道:“傻子!你肯和和氣氣地,人傢肯嗎?再說瞭,小鳳凰肯嗎?”
璇璣淡道:“他不肯,我就一直等著,等到他肯為止。離澤宮也挺大的,我就在那島上住下,他一年不出來,我就等一年,一輩子不出來,我就等一輩子。”
柳意歡“嗤”地一聲笑出來,道:“他也未必在離澤宮,你幹等著有什麼意思?不過似你這樣千裡追夫,倒也算個佳話。”
璇璣孩子氣頓發,笑道:“不是千裡追夫……嗯,這是我一個人的行動,我給它取名追鳳行動!天涯海角,總是要把他追到才甘心!”
話音一落,玲瓏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瞭,鐘敏言笑問:“什麼行動?就聽你在外面說話聲最大。”他見楚影紅他們也在,急忙行禮,將他們請進屋子。玲瓏脖子上纏著一圈白佈,還有些虛弱,撐著床邊要下來行禮,早被楚影紅攔住。
“我們來得可不巧瞭。”她打趣,“早知道有他在,咱們應當晚些再過來。”
說得兩個年輕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玲瓏嬌嗔道:“紅姑姑你就喜歡打趣這些!”楚影紅哈哈笑道:“這可不是打趣瞭,有人動作比我說的還快呢!你不信問問他,昨天晚上是誰在掌門房前跪瞭大半夜,求他把女兒嫁給自己?”
原來鐘敏言是個急性子,等不得玲瓏和自己傷勢痊愈,早早就跑去和褚磊提親,又怕他不同意,畢竟自己是少陽棄徒,所以幹脆跪在褚磊房前等他回來。誰知昨天褚磊偏偏忙於事務,與何丹萍回屋的時候才發現他,彼時他已經跪瞭大半夜,差點站不起來,結果又被褚磊大罵一通不愛惜身體。
幸運的是,罵歸罵,兩人還是同意瞭玲瓏的婚事。鐘敏言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像半個親生兒子,雖然他行事莽撞,不太穩重,但畢竟還隻是少年人,未經歷過大風浪。這次事情一過,相信他也成長瞭不少,加上他和玲瓏青梅竹馬,從小就情深義重,兩人也早有玉成之意,今次鐘敏言自己誠懇相求,他們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瞭。隻等玲瓏傷愈之後選擇一個吉日,先行文定之禮。
鐘敏言還沒和玲瓏說提親的事,眼下被楚影紅戳破瞭,不由鬧瞭個大臉紅,偷偷朝玲瓏那裡看去,隻怕她臉皮薄,發脾氣。誰知她隻愣瞭一下,緊跟著卻暈紅滿面,啐瞭一口,喃喃低聲道:“別……別說啦!大白天的,說這些幹嘛……”
眾人忍不住都樂瞭,笑瞭一通他倆的小兒女情態,又說起定海鐵索的事情。璇璣將在陰間遇到無支祁的經過大概說瞭一下,至於無支祁和離澤宮那些人曾經有什麼恩怨糾葛,唯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瞭。
鐘敏言聽她提到離澤宮,便說道:“我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師父說,那天若玉殺我之前,說瞭許多離澤宮的事情。”他將若玉的話一一重復出來,最後說道:“司鳳是大宮主的兒子,所以我想他絕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們這一族的目的就是破壞鐵索,放出無支祁。先前不知道無支祁是什麼妖魔,做瞭什麼惡事,但聽璇璣說他不像是壞人,我想這事也不用過於擔心。大宮主想滅瞭修仙門派,光憑他一人之力,也掀不起大風浪。”
柳意歡臉色有些難看,喃喃道:“那小子怎麼知道這樣多!還到處亂說!真要傳開瞭,對小鳳凰可沒好處。”
鐘敏言忙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今天隻是在這裡提瞭一下。”
“知道沒你的事!”柳意歡翻他一個白眼,“也就你這樣的傻子才會被他給騙瞭!還兄弟!兄弟會捅你一劍?”
鐘敏言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他……自有他的苦衷吧……他妹妹那樣……”
“還妹妹!你居然還相信他!真是無可救藥!你怎麼知道他妹妹的事是真的?!再說瞭,就算真有妹妹如何,也不能改變他騙你,從未真心待你的事實!你的同情心用得未免太不是地方!”
鐘敏言幹脆不說話瞭,柳意歡發瞭一會脾氣,騰地站起來,掉臉就走,一面道:“我有急事,先離開少陽派,大妹子你替我和褚掌門說一聲,我就不去和他告辭瞭。”
楚影紅急忙答應一聲,問道:“柳兄不如吃瞭晚飯再走吧?”
話才問完,他人已經消失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