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首陽山小陽峰上的楓林盡數紅瞭,焚霞蒸火一般。年輕弟子們在刻苦修行後,最喜歡來這裡三三兩兩小聚談天,不過今日不知為何,半個閑人也沒有。
幾個月下來,玲瓏微微有些發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變得飽滿瞭。她穿著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楓葉。楓葉紅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兩相映襯,格外好看。她摘瞭兩根枝子,反手遞瞭一根給身旁的綠衣少女,一面輕道:“才回來沒多久,你可又要走瞭。”
那少女綠裙如雲,正是璇璣。當日她和禹司鳳商定好瞭求親日期,便自行回瞭少陽峰,隔瞭不到半月,柳意歡便充作媒人,替這兩個年輕人說親事瞭。褚磊得知如今離澤宮由禹司鳳執掌,大刀闊斧地改革,與往昔詭異作風大不相同,不由連連稱贊,在老一輩人的心裡,人總要有個歸處,不可能成天談風月,很顯然禹司鳳執掌離澤宮的事情令他夫妻二人十分滿意,當即便同意瞭婚事,商定好九月大婚。
再過幾日,離澤宮的花轎就要抬上來,璇璣總算要風光地做一回新娘,再不用像上次那樣,羨慕地仰望著玲瓏的幸福。不過在她心中,這些其實都已經不重要,在昆侖山經歷瞭那麼多慘痛的回憶,有時候午夜夢回,她甚至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褚璇璣還是戰神將軍,抑或者,是那個羅睺計都。
那些傷痛過往令人脆弱,也更加體會到平凡度日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我又不是不回來瞭。”她笑,“隻要我想,隨時都可以禦劍飛回來看你和爹娘啊。等你生瞭寶寶,休養一段日子,也可以去離澤宮看我。如今離澤宮可沒有什麼女人不給進去的破規定瞭。”
玲瓏聽她提起寶寶,不由低頭輕輕撫向自己的腹部。她已經懷孕兩個月瞭,鐘敏言得知妻子懷孕,每天就像被燒著屁股的猴子,不得安生,一會給她送吃的,一會陪她在軟榻上午睡,不要說禦劍飛出去玩,就連走路走多瞭他都痛不欲生仿佛她馬上就會小產的模樣。何丹萍見鐘敏言這個樣子,隻能嘆道:“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要做孩子的爹瞭。”
玲瓏想到好笑的地方,不由抿唇展眉,滿面春色。她從前跳脫的神采已經收斂不少,如今看上去真有一些少婦的韻味,令人陶醉。璇璣跟著笑道:“才兩個月,肚皮還沒漲起來呢,姐夫就急得不行,今天你和我出來散心,回頭他晚上肯定要嘮叨我不夠照顧你。全天下隻有他會照顧你,我們都不行的。嘿,等你真生孩子的時候,姐夫隻怕要急得上吊呢。”
玲瓏嬌嗔地白瞭她一眼,昵聲道:“小丫頭沒大沒小,取笑他做什麼?回頭你要生娃娃,我就不信司鳳不在乎。”
璇璣笑道:“司鳳再也不會這個樣子的。”
“還沒過門就幫自己夫君說話。”玲瓏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甚是戲謔。
姐妹倆又輕輕說瞭許多衷腸話,玲瓏到底是懷孕的人,站久瞭隻覺腰酸,這孩子雖然沒怎麼折騰她,沒讓她上吐下瀉什麼的,但她往日的精力好像全沒瞭,很容易就覺得累,腰酸背痛。她捶瞭捶腰,埋怨道:“這野小子,還在肚子裡就和我搶力氣,生出來還不知要折騰成什麼模樣。”
璇璣奇道:“你怎麼知道是兒子?”
玲瓏白她一眼:“你懷孕瞭就知道,這是做娘之人的直覺!”
世上還有這種直覺嗎?璇璣覺得很不可思議。正說著,隻聽外面傳來一陣笑語,卻是幾個年輕弟子過來楓樹林休息遊玩,抬頭見到璇璣和玲瓏站在楓樹下,不由都愣住,怯生生地行禮:“見過玲瓏師姐,璇璣師姐。”
說完急匆匆轉身就想走,一個女孩子走得急瞭,腰間系著的玳瑁墜子被樹枝牽著掉在瞭地上,璇璣叫道:“你們等等。”上去將那玳瑁墜子撿起來,拍落泥土,遞給那女孩子,柔聲道:“不用急急忙忙的,拿去。”
那少女眼見璇璣的手伸過來,隻驚得臉色蒼白,身邊幾個同伴也是面露恐懼之色,恨不得拔腿就跑。璇璣道:“你的東西,拿去呀。”
那少女戰戰兢兢地接過墜子,連聲謝也說不出口,掉頭就跑。一行人跑瞭老遠,隱約聽見有人說道:“沒被她碰到吧?墜子沒被燒爛?聽說她全身都帶火,以前燒死過好多師兄……連掌門都怕她呢,文雨師兄他們都說她是怪物……”
“背後說些什麼屁話呢?!有種過來說!”玲瓏突然厲聲高叫,頗有當年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那些孩子聽到她的聲音,早就一窩蜂散瞭,玲瓏氣得追上去幾步,罵道:“一群爛嘴巴的王八蛋!別讓我看到你們!明天就全部趕下山!”
璇璣趕緊扯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輕道:“你可別亂激動,小心肚子裡的娃娃,還一蹦一跳的!”
玲瓏怒道:“派裡不知什麼時候興起這些謠言,我們在的時候還不敢說,背後都傳爛瞭!不好好練功,成天胡思亂想,胡說八道!爹怎麼不管管!”
璇璣毫不在意地笑道:“他們可也沒說錯,我的確是個怪物。”
玲瓏使勁推瞭她一把,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厲聲道:“你別來說這種無聊話!沒得聽著就寒磣!什麼怪物?你是怪物,那我們一傢子都是怪物瞭?!”
璇璣還是笑:“我總是說不過你。”她回頭展顏望向楓樹林,滿目火紅的楓葉,如火如荼,放在平時,應當是遊人如織,到處歡聲笑語,她又道:“我一回來,許多孩子連覺都睡不好,你看,知道我來楓樹林,結果他們沒一個人敢來,看瞭我也要跑。爹還讓我做七峰長老,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
玲瓏急道:“話可不是這麼說!你做你的七峰長老,和他們有什麼關系?帶成見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回頭就把他們全趕走!看誰還敢亂說!”
璇璣搖頭道:“今天趕瞭,明天還有人說,用這種法子堵人傢的嘴,最愚蠢無比,還會寒瞭其他弟子的心,對少陽派不是好事。流言就是傳上一千年,真實也不會因為流言而改變,天知地知,那便夠瞭,何苦與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氣。再說,我也不想做長老,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是個懶惰性子,做瞭長老又要煩這個,又要顧全那個,哪是人過的日子。”
她見玲瓏還是鬱鬱不歡,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看看我,我哪點不如你?怎麼可能是怪物呢?明明是美人兒才對。”說著她自己笑起來瞭。
玲瓏哧地一笑,在她臉上一擰,道:“我才是說不過你!算瞭,不和那些無知的東西計較!坐井觀天,目光短淺,以後有他們的苦頭吃呢!”
兩人又說瞭一會話,忽見何丹萍與楚影紅分花拂柳地走瞭過來,一見璇璣,楚影紅便拍手笑道:“可算找到新娘子啦!新娘子,你傢相公的人馬都來嘍!想不想偷偷去看他一眼呀?”
何丹萍過來扶住玲瓏,也笑道:“璇璣,司鳳來瞭,準備一下,後天就大婚瞭。”
璇璣自從回到少陽派等禹司鳳來提親,一等就是大半年,足有大半年沒見到他,心中自然是想念無比,她見眾人都笑吟吟望著自己,知道她們起瞭玩心,要教唆著她去偷偷找司鳳說話。這裡的風俗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見面,但他們都是修仙者,所謂風俗也不過是拿來應景而已,並不會太當真。
於是她說道:“在哪裡?我去看看。”
三個女人都笑瞭起來,何丹萍道:“在少陽峰頂上的花廳裡呢,正和你爹爹談大婚的事情。你這孩子,才半年多沒見而已,後天不就見著瞭?這就憋不住瞭。”
話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帶著三人偷偷上瞭少陽峰。兩個大人當然是不會做偷聽偷看之類的事情,隻是站在窗下笑,玲瓏和璇璣兩人一人趴在窗邊一人趴在門前,就著縫隙朝裡面偷看。
禹司鳳果然坐在花廳中,長袍烏帽,神采飛揚。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也不知隔瞭多少個秋天沒見瞭。璇璣本來是抱著玩笑的心態過來偷看,這會卻不知怎的,隻覺心跳得厲害,突然發覺偷看一下也不錯。
隻聽裡面有人說瞭幾句什麼,聽不真切,跟著禹司鳳放下茶杯,突然抬眼,準確無誤地朝璇璣偷看的這個方向望過來,微微一笑。璇璣大窘,趕緊縮手想退開,誰知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褚磊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