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躍進的別墅出來,外面是條並不怎麼亮也不怎麼寬的單行道,路燈或許是與主幹道一樣的路燈,等透過濃密的樹葉後,灑出來的光已所剩無幾。這種路,許半夏不敢開得快,萬一左右有什麼半夜喝醉的人闖出來鉆車輪下,即使不判罪,自己也得嚇出心理障礙。
忽然看見有個佝僂的黑影在前面橫穿馬路,動作很慢,在許半夏的車子快接近的時候才到達馬路另一邊,即使透過密封很好的車窗,也聽得出此人所拖的碩大編織袋撞擊水泥地發出的“哐哐”聲,此人的目標是路邊的一隻垃圾桶。許半夏不知怎麼就想起瞭若幹天前,胡工和刀工的蹣跚身影,他們當時的目標也是垃圾,想從裡面找點吃的。也不知那黑影在垃圾桶裡面掏摸什麼,許半夏停車稍轉一個角度,車燈正好給那黑影明亮地照明。
那黑影猝不及防,被車燈嚇住,一下坐到地上,一手加額,快速轉過頭來看,見一輛龐然大物的車子車頭正沖著她,頓時面無血色。原來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許半夏見此隻得開窗喊道:“別怕,我看路燈不亮,給你照著,你好好挑。”
那老婦可能因為見是一個女人,心裡的恐懼消失,這才扶著垃圾桶緩慢而艱難地起身,繼續翻檢,偶爾還回頭戰戰兢兢地看一眼。許半夏見她翻找的東西與胡工他們不同,是礦泉水瓶和易拉罐。也是可憐的人,新年夜裡,得趁清晨的垃圾車過來前,把有用的翻找出來換錢,而且連背都背不動,隻能拖著。無聊之下,許半夏心想,是什麼讓這麼年老的人生活無著,靠撿垃圾為生?胡工他們被東北那傢上市公司大混混逼得靠垃圾為生,還有多少……許半夏想起被她毀去的海塗,那也是斷瞭多少人的生計。她不寒而栗,人不能太清醒,太清醒後的反省,總是令人無法面對。她心驚膽戰地翻出皮夾,數出一千塊,下車交給老婦。沒想到那老婦接到錢,第一反應是傻瞭,等許半夏上車,這才反應過來,竟然跪倒在地,沖緩緩過去的車尾納頭便拜。許半夏沒敢看,落荒而逃,心中更覺得,自己的這筆錢仿佛是給瞭詛咒她不得往生的老太。
車子開出一段長路,終於咬咬牙,決定賭賭運氣。這個電話打通,得出結論,天亮後跟太監上車的將是一塊未經加工的老坑翡翠,如果不通,還是照原計劃實施。
沒想到,電話通瞭,背景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許半夏定定神,斬釘截鐵地大聲道:“屠虹,你最好跟我說實話,否則,明天我的人過去東北,我把你的草稿讓他們帶上去見某人。”
屠虹正趕著新年與同事朋友玩樂,沒想到冷不丁接到這麼一個電話,頓時一頭冷汗從額角發際緩緩淌下,出事瞭。他趕緊往外走,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邊大聲喊:“胖子,你聽我解釋……”
“屠虹,胖子不是你可以叫的,那是給我的朋友叫的。一個背後算計我的人,不配叫我胖子。今晚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你好自把握。”許半夏停下車,發覺這兒竟然是老蘇的醫院。白天傍晚都擁擠不堪的停車場,此刻居然有點空曠感。許半夏偷空一想,怎麼不知不覺跑到老蘇的醫院來瞭?既來之,則安之,這種新年夜晚,老好人老蘇一定是又被安排上夜班的。又想,自己流連著不肯回傢,難道是如此寂寞?
屠虹則是這才反應過來,一向都是笑嘻嘻叫他沙包的許半夏這回改瞭稱呼。“胖……許……你聽我解釋。這事我本來覺得對你有利,對東北重機廠那些受苦的工人有利,所以事先沒與你招呼。而且……”
許半夏冷冷地道:“你不用解釋說你是雷鋒叔叔,我隻要你說實話,你不會不知道文章出來後,那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否則你不會早就開始謀劃南行避難;你也不會不知道,那人抓不到你們這些真正的黑手,他肯定會遷怒所有牽連的人,我會首當其沖;你更清楚那人的手段究竟如何,我會遭怎樣的罪。你不夠朋友的地方不在於你隱瞞事實,而在沒有提醒我選擇、防備。今晚,你要再跟我打馬虎眼,明天我會讓手下帶什麼禮物去東北,你心裡應該有數,我還沒傻到做替罪羊。”
屠虹心虛,許半夏說得沒錯,一下襯出他前面說辭之蒼白。如果不說出真相,不用說,許半夏肯定不會是明天才行事,可能今晚他就得開始躲避追殺。但如果說出真相,許半夏又會如何反應?前面隻有兩條道,兩條都不是康莊大道,選前者,註定坎坷,選後者,或許還有生天。屠虹沒有其他選擇,隻有竹筒倒豆子,詳詳細細把他們公司的計劃和盤托出。
許半夏一邊“嗯嗯”地聽著,一邊舉步走向老蘇的辦公室。原來也不過是一場商業大戰,一傢垂涎另一傢的上市公司外殼與手中的土地資源,明著不敢硬捋虎須,怕死無葬身之地,隻得委托屠虹的公司暗施手腳。而她許半夏正是無意撞上蛛網的昆蟲。果然被趙壘不幸言中。看來以後看見帥哥就有好感的花癡行徑得改一改瞭。
聽完電話,許半夏隻是一聲“知道瞭”,便關機。知道屠虹在電話那端肯定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但不管他瞭,他做那麼多,受那麼點懲罰,不算過。可是,如果放過屠虹的話,自己怎麼辦?如果沒有什麼表示,惹禍上身將是必然的結果。原本是可以不打這個電話,知道不知道真相都無損屠虹將給她造成的傷害,可是,見到那個撿垃圾老婦的時候,她已經心軟,那一刻,其實心中主意已改,不把屠虹的傳真送去東北。隻是心頭不平,硬是要把屠虹的真相逼出,才算心理平衡。
沉吟著抬頭,卻正好對上老蘇老大一張臉,嚇瞭一跳,往後倒退一步,這才道:“老蘇,你幹什麼裝鬼弄神地嚇我?”
老蘇委屈地道:“你自己進來後就一直發呆,跟你招呼都沒用。你沒事吧?臉色還好的。新年快樂!”
許半夏把心事撂一邊,沖老蘇道:“新年快樂,老蘇。我知道這個大好時光你一定在上夜班,果然。我有心事,我既不想助紂為虐,又不想傷及自己,可是暫時還沒有想出折中的辦法來。頭很大。本來我是準備自己身傢性命要緊,罔顧某些人的痛苦,可是看著類似某一幕又真真切切在眼前重演的時候,心裡忽然不忍。老蘇,換你你會怎麼做?”
老蘇幾乎是很快就道:“如果拿那麼多人的痛苦,換自己的逍遙,胖子,你不會安心的吧。”
許半夏早知老蘇肯定是這個答案,也沒太重視,還是自己出神。她一向不擇手段,目的是將利益最大化,但看瞭同樣不擇手段的伍建設所遭反噬,同樣不擇手段的東北那人造孽激起的民憤,看到那黑油油海塗邊老太太的詛咒,還有趙壘蘇總那些精英們的不屑,她現在心中越積越多的猶豫。她想著,非此即彼,還是兩全其美,或者袖手旁觀。
老蘇幫不上忙,隻有給她倒杯水。這時有人叫老蘇出去看病人,老蘇隻能離開。許半夏抱住頭亂想,可是一團亂麻。見老蘇很久沒有回來,幹脆走到外面去挨凍。外面雖然不是冰天雪地,可高樓卷下來的風也不弱,吹得人透心涼。被風這麼一吹,腦袋倒是清醒瞭,趕緊返回房間,老老實實爬上那麼多的階梯,開機給東北那人發短信:“差點被人利用,對不起。許半夏。”
才發出沒多久,那人電話就進來,聲音沒什麼表情,道:“你怎麼發現的?”
許半夏道:“您問出來的,您問我還有什麼事,我總覺得有蹊蹺。這一想,想出紕漏。不過我跟您的利益是拴在一起的,您應該相信我不會多事。但我還是想跟您說明。”
那人道:“這件事,是我高估你,你低估我。”
許半夏稍稍打開窗戶,呼吸一口冷空氣,腦子動得飛快,道:“是,我年輕識淺,考慮欠周。但我沒低估您,隻是我不跟您說明,我寢食難安。”
那人淡淡一笑,道:“不,你還是低估我。”說完就收線。
許半夏看著手機發怔,什麼叫“你還是低估我”?可是能不給他說明嗎?不說他都自己問出來瞭,等她說瞭他又這麼表示,明顯隻是表明他的高姿態,意思是他明察秋毫,你不說他都清楚,你怕個什麼;說瞭反而是懷疑他的英明。著實有點做作。不過這樣是最好,以自己的低姿態,換取那人的輕視,反而不會因屠虹而惹禍上身。
也可見,他早就不相信屠虹的郵件是朋友義氣,不相信隻是幫她許半夏出氣那麼簡單,他可能早在許半夏去東北前就盯上屠虹。這一想,頓時後怕起來,老天,這要當時沒跟他說明自己的利益是如何與他掛鉤在一起,而且又頭腦發昏自己過去調查屠虹列出的問題,會不會最終給拋屍小興安嶺?別以為當初制伏過他的手下,真要動手,自己哪是一哄而上的地頭蛇的對手?說起來,當時的運氣真是說不出的好。當時如果有稍微的行差踏錯,都已經可以死上幾回。此刻越想越是手腳酸軟,頭皮發麻,頹然坐於不知誰的椅子上發呆。屠虹,屠虹,真是害人不淺。這個人,以後是不能再交往瞭。
他們既然早已知己知彼,她隻有選擇袖手旁觀,她無能為力。接下來,將是屠虹他們與東北上市公司的較量,她今天良心發現,仁至義盡,不將屠虹已寫的傳真透露出去,起碼,如果屠虹他們的檄文有效,對胡工他們是最大幫助。但她懷疑,屠虹的文章能否見光,對方實在是太強。但她能做的隻有這些瞭。最後無論鹿死誰手,重機廠都難逃被拆命運,委托屠虹的公司也看中重機廠的地皮,東山老虎要吃人,西山老虎也要吃人。剩下的,她唯有設法保全自己,保全已經到她地盤上的胡工刀工們,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不等老蘇回來,許半夏留下一張字條,上書“新年裡我有好消息,我找到心儀的人瞭”,斷瞭老蘇不切實際的念想。
回到傢裡,取出老坑翡翠,拿紙袋裝瞭。那攤水太渾,那人太深,她許半夏道行不深,到此為止。派個專人送翡翠上去,此後決不再涉入。至於太監,他愛去哪裡就哪裡吧,放在那人手裡,指不定會是更大的定時炸彈。
元旦似乎是個分水嶺,過瞭這麼短短的一天,許半夏身邊的許多事情紛紛啟動。屠虹應該是上路瞭,可是一直沒有傳來相關文章上報或上雜志的消息。不知是他最終忌憚,還是被東北那人出手掐死於編輯之手,都有可能。但許半夏不願去問屠虹,更不敢去問那人,究竟有沒有出問題,反正隻要每天看一眼股價便知。那隻股票一直隻有小幅波動,在正常合理范圍內。
對於伍建設來說,這一回的政府機構辦事特別雷厲風行,元旦一過,立刻下發整改通知。伍建設最先也不當回事,自己帶著所向無敵的金燦燦的笑臉上去周旋,叫工廠繼續生產。沒想到他在陌生地界的機關裡面碰到瞭太極拳,回來鑫盛,水電已經切斷,廠門外圍瞭一群抗議的本地農民。大傢有的看瞭電視,有的聽瞭傳聞,聽說有人毀瞭他們的農田,誰不憤怒?知道元旦工廠停工,所以元旦一過,張三喊上李四,阿貓拉上阿狗,老老少少把鑫盛大門塞瞭個水泄不通。伍建設見眾怒難犯,掉頭就走。
但是,第二天,他的母公司也上瞭電視,拍電視的人水平很好,正選在大氣氣壓最低的時候,一蓬黑煙沖出煙囪,沒有直上雲霄,而是黑壓壓彌漫開來,遮天蓋地。一看就是污染極其嚴重的樣子。於是第二天當地環保就找上他,不過鄉裡鄉親比較好說話,於是伍建設探知,因為他一連上瞭兩次電視,上頭極其重視,連夜電話下來要求嚴肅處理,務必停工整改。以前勾肩搭背的兄弟隻有遺憾地跟他說,上頭的死命令,他們也沒有辦法,老兄你多擔待。伍建設終於知道自己不慎,不知撞瞭什麼鬼。
許半夏自己的公司也開始啟動。建築設計,水電設計,設備設計等配套進行。小刀工果然不負盛名,技術方面指揮若定,眾人都是服服帖帖。因為扛重任的是兒子,不用許半夏勸導,胡工和刀工自動每天進工地蹲點,傢裡反而隻剩一個兒媳管著小孩。小刀工出差定購設備的時候,就由胡工指揮全局,不過胡工雖然寶刀不老,可是思想因循守舊,辦事太過穩妥,在進度設置上總是留有比較大的餘地,幾次下來許半夏摸透內情,便自作主張把她設定的進度打個折扣安排。每次小刀工不在的籌建會議上面,許半夏都是態度堅決,無可辯駁地鐵腕設定完成期限,兩天一次地檢查完成進度,完不成就態度嚴厲地批評,或者幹脆是拍桌大罵。這一點,胡工非常不能適應。雖然許半夏從來沒有罵上她,也從沒讓風暴哪怕是擦到她一點點,可胡工還是覺得許半夏的工作方法太粗暴瞭點,不像她原來印象中笑得甜甜蜜蜜的好女孩。而小刀工則是非常適應許半夏的工作,他一樣的急性子,脾氣還有點爆,許半夏做慣奸商,還知道能伸能縮,小刀工則有時還需要許半夏給他圓場。不過許半夏覺得這樣也好,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
重機廠因為一小批主心骨的南下,抵抗勢力有瞭動搖:為什麼別人就那麼聰明可以找個避難的借口南下賺錢,聽說還有房有車,為什麼自己還要苦哈哈地在寒風中堅持?於是原來自發組建的三班倒的值班隊伍開始有人溜號,有人遲到早退。終於有一天晚上,在南下強冷空氣的掩護下,推土機挖掘機趁瞭無人看守,掀翻圍墻,撞開大門,撞開車間,迅雷不及掩耳地以最野蠻手段拆除設備,運出作為廢鐵變賣。及至宿舍區內人傢聞聲穿衣下床趕來,裡面已經七零八落。
寒風夾帶著雪花,從破碎的窗戶卷入,從倒塌的大門卷入,從四面八方卷入,裹挾住剛從熱被窩中鉆出來的絕望的人們。幾束眾人集資買下的手電筒昏黃的光束都是頹喪地朝下照射著,模模糊糊可見滿地的機器殘餘,那些,都是大傢曾經用牛油細心保養過的軸承、螺絲、曲軸……有幾片雪花跳著精靈的舞蹈闖入光圈,以手電筒為追光,表演著它們輕舞飛揚的絕唱。也有幾片雪花飛上眾人絕望的眼,化作淚珠,打破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誓言。更多的雪花前呼後擁地闖入這塊死寂的廢墟,掩蓋住曾經的劫難。待到明天太陽升起,這裡將是純凈的琉璃世界。罪惡,一向是最容易掩埋的東西。
所有的憤怒都需要一個發泄口,一個就近的無危險的發泄口。隻要有一個人提出,走瞭極端的人們便會附和。於是,大傢你一塊我五毛地湊足錢,去找最近的一傢公用電話,用曾經敲打金屬的鐵手敲開沉睡的店門,用一個免提,向遠方傳達此地的憤怒。
此刻,路有凍死骨的時候,朱門依舊酒肉酸臭。酒足飯飽的到外地訂購設備的許半夏與小刀工理所當然地在歌臺舞榭接受著設備提供商的熱情款待,這便是所謂的飯後餘興。客戶單位老板也是女人,一個胖胖的看上去像個傢庭婦女的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她和許半夏這兩個熟知交際場本真的女人隻是人手一杯茶,熟視無睹地看著手下男人們被珠圍翠繞,自己聊些無趣的話題,還真是無趣,陌生人之間本來就哪來那麼多話題,要不是有酒肉墊著,有美女穿插著,應酬豈不是天下最無趣的事?大傢都無趣,還如何“培養感情”?
即使老板不好此道,迫於情勢,也不得不安排。差不多時間的時候,許半夏與客戶老板先一步自覺離開,方便男人們隨意決定是不是帶小姐出臺。
許半夏雖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為剛出來的阿騎安排一隻雞,也可以見怪不怪地在大堂看著小刀工懷裡被客戶單位業務員塞進一個小姐,小刀工推辭再三最後“勉強”接受,可就是不能想到趙壘遇到類似情況會如何,想都不敢去想,因為她看得太多,不信青年男子可以抵禦誘惑。所以即使給趙壘電話,她都很刻意地選擇在晚上八點到九點,以免太晚的時候自尋尷尬。一樣是人,她何必自尋煩惱去嚴格要求趙壘?明知不現實。趙壘已經回國,吃飯時候他來過電話,這個時候許半夏想他,可不會給他電話,她想得有點絕望,所以不敢獨處,在報夾拿瞭份《國傢地理》翻看。不知屠虹到瞭彩雲之南瞭沒有,不知他還會不會從雲端降下回到上海。去,是他的選擇,回來,則是別人的施舍,再由不得他。雖然許半夏很想知道,一個律師面對道上的大哥,會有如何的一場交鋒,但她不敢再探進去一根指頭。
可終於還是得去睡覺。有瞭牽掛,睡眠不再如過去的無牽無掛。
才躺下沒多久,被急促的拍門聲吵醒,許半夏下床從貓兒眼一看,居然是衣衫不整的小刀工,手裡還捏著一部手機在打。要換作別的女人,此刻必是得好好斟酌要不要開門,許半夏不怕,男人能對她怎麼樣。一開門,小刀工二話沒說,就把手機塞給她,嘴裡則是輕輕地不知自言自語什麼,一臉茫然。
許半夏接過手機,稍微一聽,便知重機廠出事瞭,眾人把怒氣發泄到他們認為的臨陣脫逃的小刀工頭上。幾乎是沒有猶豫,許半夏也不關手機,直接打開電池蓋,拆出電池,拔出磁卡。手機不正有這點好處嗎?這種手段,她許半夏以前被人追著要錢的時候不知用過多少回。將東西放回還是茫然的小刀工手上,許半夏問的第一句話是:“你這麼出來,屋裡還不給雞搬空。”不等小刀工回答,自己先沖出門去,直奔電梯口,一把揪住那個女人回房。小姐瞭解嫖客的心理,所以一遇強力便大叫,最好人傢報警,許半夏則是二話沒說,揪進門便是給她兩個耳光,打得她站都站不住,清醒過來立刻明白碰到大姐,立刻乖乖掏出不該屬於她的東西,自認倒黴離去。從頭至尾,許半夏幾乎一言未發。
看著小姐倉皇逃出,許半夏才一腳踢上門,推垂頭喪氣的小刀工坐到椅子上,交給他一杯熱水,認真地道:“這種時候,你根本就不用解釋,他們不會聽你解釋。但時過境遷,他們自己會明白。不是你的錯,你無能為力。重機廠就像是一個手中拿著重寶的三歲幼兒,不是張三來搶,就是李四來搶,憑你們微薄的力量,不可能從自身來強大三歲幼兒,最終結局有且隻有如此一個。你已經付出夠多,讓那些逞口舌痛快的人倒是進去坐坐。”
小刀工抬頭低啞著嗓門道:“可是,我真的是臨陣脫逃。我,還帶上我們的傢人,我對不起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許半夏能理解,坐在小刀工對面還是很認真地道:“錯,你是被趕出來的,你此刻如果沒有找到落腳點,衣食無著,流浪街頭,他們還是會視你為同盟軍。你不過是混得比較好,打翻瞭某些人心裡的天平,所以才當瞭別人的出氣筒。樹大招風,這道理你應該懂。”
小刀工隻是抱住頭,長長地嘆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可是我還是內疚,因為我心裡也不想回去瞭。”
許半夏無語,知道小刀工此刻走瞭極端。幹脆出去找酒店的醫生過來,讓小刀工服瞭鎮靜劑睡覺。跨不過去那道坎,繞過去不就可以瞭?天下那麼大,哪兒有繞不過去的坎。隻是被小刀工占瞭房間,她不得不收拾收拾去小刀工的房間。看見小刀工房間裡面兩張床都是一團亂,不知哪張床上面……看著厭惡,許半夏電話給服務中心,要求立刻撤換床單。隻是覺得空氣還是混濁。
忽然想到,趙壘的傢如果進去過別人,自己還會甘心進去嗎?趙壘如果昨天還摟著一個其他女人,今天她還願意投入他的懷抱嗎?雖然早知應該眼開眼閉,可真臨到坎前,還是避不開,繞不過,心中的疙瘩終成死結。此刻,許半夏恨不得再找賓館的醫生上來,求要鎮靜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