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位於燕京城西,每月初七、初八有廟市。今天雖然不是廟市,但依舊遊人如蟻,香客眾多,很多人坐馬車或騎毛驢到寺裡上香。
十一娘隨著十娘下車來,就看見山門前一溜小攤,支著藍白佈棚子,或賣吃食、或賣玉器、或賣絹扇茶盅等日常之物,琳瑯滿目,什麼都有。和她以前到過的風景區很像。
羅振興和他的同窗錢公子走在前面,身邊圍著丫鬟、粗使的婆子和人高馬大的護院,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普通百姓自然不敢靠近。
她們很快到正殿上瞭香,然後被主持請到瞭寺後的山房歇息。
五娘和十娘很興奮,戴著帷帽東張西望的。進瞭山房,還跑到窗欞處朝外看。大太太看著神色自若的十一娘,不由微微點瞭點頭。
羅振興就陪著錢公子進來給大太太問安。
五娘幾個忙回避到瞭內室。
那位錢公子是個十分擅談的人物,幾句簡單的問候過後,就和大太太聊上瞭:“……有賣木梳的,各種質地的都有,我有一次還買瞭把正宗的牛角梳子,隻花瞭十文錢。西邊有個賣鞋面的,花色可齊全瞭,雖然與江南的蘇樣不能比,也頗有特色。您等會可以派瞭媽媽去看看。南邊有個叫‘年糕李’的茶湯攤兒,專賣扒糕、涼粉、炸灌腸、鹵煮丸子,地道的燕京口味,您得嘗嘗!炸灌腸您聽說過沒有?裡面灌瞭白面粉、紅曲水、丁香、豆蔻,十分講究……”他滔滔不絕,話題如天馬行空,硬把大太太和屋裡的五娘、十娘逗得呵呵直笑。十一娘卻覺得這男人話太多,且常常誇大其詞,有些輕浮。但大太太卻很喜歡,竟然差人去那個年糕李那裡買瞭吃食回來。
十一娘看著像糍粑卻叫灌腸的東西,一口也沒敢吃,倒是十娘,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有瞭這插曲,大太太和錢公子之間少瞭幾分客氣,多瞭幾分親昵。
錢公子就問大太太:“這護國寺旁邊有傢叫‘順德莊’的茶樓,有個專唱餘杭腔的戲班子在那裡唱,您要不要去聽聽?”
大太太笑道:“不用。我們坐坐就走。”
正說著,外面有婦人的聲音:“這裡是餘杭羅府傢的女眷吧?我們傢夫人乃太原知府薑大人之妻。”
十一娘聽著身子一僵。
聽說要來護國寺的時候她就納悶,現在總算明白瞭!
一旁的五娘和十娘看上去並不知情,兩人一東一西地坐著,各自行事,並沒有因這位既將要出現的薑夫人而有所不同。
她就聽到錢公子“咦”瞭一聲,奇道:“難道是樂安薑傢的薑大人不成?”
“正是。”大太太笑著應道,然後那錢公子就笑道,“既然如此,我和振興兄暫且回避回避。”說著,屋外有腳步踏沓之聲。
五娘見十一娘支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跑過來笑道:“十一妹聽什麼呢?”比平常親熱瞭許多。
十一娘知道她是為瞭拉攏自己孤立十娘,她覺得十分無趣,朝著十娘笑,卻答著五娘的話:“母親好像遇到瞭熟人。”
五娘先前也聽到瞭動靜,現在聽十一娘這麼一說,也靜下心來聽外面的動靜。
窸窸窣窣的衣裙擦摩聲中,有個陌生卻熱情的女聲傳來:“羅傢大太太,這可真是緣份。我偶回燕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我和您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我和元娘情同姊妹,所以特來拜會,失禮之處,還請多多見諒。”話說的十分客氣,十分殷情。
“薑夫人太客氣瞭。”大太太和那薑夫人寒暄著,兩人分賓主坐下。
薑夫人就“咦”道:“怎麼沒見你們傢的幾位小姐。聽元娘說,個個都天仙似的漂亮!”
“那是元娘抬舉自己的妹妹呢!”大太太謙虛著,叫瞭許媽媽把五娘三人都叫出來見客。
薑夫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長眉入鬢,非常漂亮,隻是一雙眼睛十分犀利。當她的目光落在十一娘身上的時候,十一娘有種被探照燈射中的感覺,感覺很不舒服。
“果真是個個美如天仙。”薑夫人望著給她行禮的三姊妹,嘖嘖稱贊,每人賞瞭一串檀香珠,一支珠簪。
大太太謙虛瞭一番。
薑夫人就問她們姊妹多大瞭?針線做得怎樣?識不識字?
雖然是問三姊妹,但目光停在五娘的身上卻長一些。
她們一一回瞭薑夫人的話,那薑夫人就要起身告辭瞭:“……我母親常年茹素,傢裡的事不大管,都交給瞭管事的媽媽們,不免有些亂糟糟的,還要回娘傢看看。”說著,長嘆一口氣,“什麼時候弟弟娶瞭弟媳婦就好瞭。我也不用這樣兩頭跑瞭。”
“您是姑奶奶,就是娶瞭弟媳婦也是最大。”大太太客氣地道,“這擔子隻怕是放不下瞭!”
薑夫人呵呵地笑:“到時候不外是貼些銀兩,至於管傢,我哪裡顧得上瞭。”
兩人說笑著,大太太親自送薑夫人到瞭門口,然後吩咐打道回府:“我們去三太太傢吃晚飯去。”
這樣好的興致!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暗暗嘀咕。但從今天薑夫人的表情來看,她估計比較滿意年紀最大的五娘。也就可以推斷,那王公子要麼是年紀不小瞭,要麼傢裡急盼著他娶媳生子為王傢開枝散葉。
路上,錢公子問羅振興:“你們傢怎麼認識樂安薑傢的人?”
羅振興笑道:“我們傢不熟。好像和我大姐很熟。”
錢公子點頭,眼底閃過一絲艷羨:“像你們這樣多好啊,走到哪裡都有親朋故交。”
羅振興笑瞭笑。
錢公子又道:“說起來,伯父和兩位叔叔都在候缺吧?國舅爺也不管管?”目光有些閃爍。
羅振興微怔,片刻才反應過來,錢公子嘴中的國舅爺指的是他的姐夫永平侯徐令宜。
他看著錢公子一副急於知道答案的樣子,淡淡地笑瞭笑:“姐夫讓爹爹別急。”
錢公子聽著若有所思地點瞭點頭,又問羅振興:“你常去侯爺傢嗎?他待你如何?我聽說他脾氣十分的溫和,是真的嗎?”
“我不常去!”羅振興笑道,“和他接觸也不多……”
錢公子眼中有淡淡的失望。
羅振興看得明白,又道:“不過,他待我還不錯。聽祭酒說,姐夫曾經專程去找過他,問我的學問,還拜托他多多照顧。我聽得挺詫異的。就在祭酒說這事的前一天,他還特意請我去春熙樓喝酒,雖然也問瞭我學問上的事,卻提也沒提去找過祭酒的事。想來是怕我因此自滿,耽擱瞭學業。”
錢公子聽瞭精神一振,笑道:“你姐夫也喜歡到春熙樓喝酒嗎?我也很喜歡。不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麼?鰣魚、河豚、水八鮮還是鹿肉。”
鰣魚、河豚在四、五月上市,水八鮮在夏季,鹿肉在秋冬季……
羅振興一時對錢公子大為佩服。
書讀得好,又擅鉆營……一時間,他起瞭結交之心。
“你說的這些東西他府上都有,又怎麼會特意跑到春熙樓去。”羅振興註意著錢公子的表情。
錢公子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也是,他堂堂國爺舅、永平侯,春熙樓再好,也比不上皇傢盛宴。沒什麼稀罕的。”
這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永平侯是國舅爺瞭。
羅振興心裡有些肯定瞭。
他笑道:“姐夫喜歡吃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三嬸卻最喜歡吃春熙樓的烤乳豬……”說到這裡,他“哎呀”一聲,“我怎麼忘瞭,應該到春熙樓訂一隻帶去,讓三嬸也高興高興的。”
錢公子忙道:“你說的三嬸,是柳閣老傢的千金吧?”
羅振興點頭:“柳閣老已經致仕歸鄉瞭。”
錢公子卻笑道:“就算這樣,我卻聽說李閣老的新茶稅困難頗多啊!”
羅振興呵呵笑:“今天走親戚,不談這些,不談這些!”
錢公子笑道:“也是!”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空著手去打秋風。這樣,我快馬加鞭,這就去春熙樓訂一隻乳豬送到三叔傢。”
從羅大人變成瞭“三叔”……
羅振興笑望著他:“不用,不用。哪能讓你破費。”
“再說下去就不是兄弟瞭。”錢公子很是爽朗,不待羅振興回答,已揚鞭而去。
錢公子在羅傢眾人到達錢唐胡同之前已置辦好瞭烤乳豬,正帶著春熙樓的兩個夥計在羅華義門口等。
羅振興怔住,然後發現錢公子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塊雕著步步高升的羊脂玉玉佩不見瞭。
他暗暗點頭,叩瞭三叔傢的門。
三太太看見他們,喜出望外,忙叫瞭三老爺出來待客,又親自張羅著準備晚飯。
大太太攔瞭她:“外面還有個烤乳豬,是興哥買的。你讓廚房隨便做幾樣小菜就行瞭。我們妯娌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兒。”
三太太聽瞭更是歡喜,叫瞭媽媽們把烤乳豬拿去廚房,挽瞭大太太手去瞭正屋的堂屋。
大傢坐下,大太太就問起瞭五爺、六爺。
“去學堂瞭。”三太太笑容有些勉強,“老爺被困在燕京,總不能耽擱瞭孩子們的學業吧!正好中山侯府的傢學離這隻隔一個胡同,我就把孩子放那裡瞭。”
大太太頗有些意外:“你和中山侯府唐傢很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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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別等,明一早起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