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朝這邊望過來。
琥珀忙攬瞭那小丫鬟:“別哭,別哭,要是把別人引來,事情鬧大瞭,隻怕你吃罪不起。”
小丫鬟聽著忙停止瞭哭泣,哽咽道:“我,我沒看見……”
“那就別哭瞭!”十一娘柔聲道,“你把我領到你們三小姐那裡去,我換件衣裳,就不會有人發現瞭。你們管事的媽媽也不會打你瞭。”
小丫鬟噙著淚花直點頭,慌慌張張地領著她往東小院去。
好在凈房設在正屋後的退步,甘傢在退步和東小院間開瞭個角門,可以直接過去。
沿途雖然不時有人奇怪地望著她們,但都是些丫鬟、媽媽,十一娘神色自若,沒有敢上前問話。隻是那小丫鬟神色更是惶恐,還有人跟著走瞭過來。
十一娘不禁回頭。
是個半百的婦人。中等身材,穿瞭件駝底團花杭綢褙子,夾雜著銀絲的頭發整整齊齊梳瞭個圓髻,並插瞭一對赤金填青石壽字簪,戴著祖母綠的耳塞。白白胖胖一張滿月似的臉,眉目舒展,顯得慈眉善目的。
十一娘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甘夫人正房接待的都是貴客。這婦人面生不說,打扮得也過於樸素。如果說是管事的媽媽,她神色間又有種泰然自若的沉穩大方,不像是仆婦之流。或者,是走錯瞭院子的客人?
念頭閃過,她朝著那婦人笑著點瞭點頭。
那婦人見瞭也笑著朝她點瞭點頭,然後略一猶豫,走瞭過來:“這位夫人,可知道去甘大*奶正房怎麼走?”
十一娘恍然。
這位婦人恐怕是甘大*奶娘傢那邊的親戚。
她笑道:“我也不大清楚。”然後和顏悅色地問那小丫鬟:“你可知道你們大*奶的正房往哪裡走?”
小丫鬟連忙點頭,道:“從三小姐住的院子後門出去向左拐,再向前走,不遠就到瞭!”
十一娘就朝那婦人道:“我們正要去三小姐的院子……大傢順路。”委婉地問她要不要一起走。
那婦人聽瞭笑道:“那就有勞這位夫人瞭!”
“太太不必客氣!”十一娘笑著,和那婦人並肩往曹娥的院子去。
那婦人就指瞭她身上的水漬:“您這是……”
前面帶路的小丫鬟嚇得一抖。
十一娘笑道:“不小心把茶潑到身上瞭。”多的也不說。
小丫鬟感激地回過頭來望瞭望。
那婦人笑瞭笑,沒再多問,進瞭曹娥的院子。
有曹娥貼身的丫鬟正站在正屋的臺階上正吩咐小丫鬟什麼,她是認識十一娘的,忙丟下小丫鬟快步走瞭過來行禮:“徐夫人!”又見她身上的水漬,吃驚地道:“這是……”
十一娘自然不用和一個丫鬟交待什麼。她徑直問:“你們傢三小姐在屋裡嗎?”
“在,在鬟忙道,“您快請屋裡坐。”
十一娘客氣道:“你還是先去通稟一聲吧!”
丫鬟不敢自作主張,快步進屋稟告自傢小姐。
十一娘就對那小丫鬟道:“你領著這位太太去你們傢大*奶那裡去吧!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隨手指瞭你幫著這位太太帶路,別的,什麼也別說瞭。知道嗎?”
小丫鬟一聽就跪在瞭地下,一面給十一娘磕頭,一面道:“夫人,我一輩子忘不瞭您的大恩大德。”
十一娘隻覺得頭痛。
一是不習慣,二是小丫鬟如此一番,那婦人看上去就是個明白人,她不免要解釋,要不然無心說瞭出去,她的好心也就白費瞭。
十一娘示意琥珀把小丫鬟拉起來:“快起來吧!小心弄臟瞭裙子讓人看出破綻來。”
小丫鬟含著眼淚站瞭起來。
十一娘就笑著對那位太太道:“今天是七小姐的好日子,我們這些做客人的,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婦人含笑點頭:“正是夫人說的這個道理。”隻是她話音剛落,丫鬟們簇擁著曹娥撩簾而出。
看見院子裡站瞭半院子的人,她頗有些驚訝,又見十一娘身上的水漬,詫異地道:“這是怎麼瞭?”
“沒什麼!”十一娘見小丫鬟臉色大變,忙道,“不小心把茶水潑在身上瞭,想讓你先給件衣裳我換換。”
曹娥眼底滿是狐惑走瞭過來:“品紅色,素色萬字不斷頭暗紋……這是去年江南織造上貢的那批杭綢吧?我母親得瞭一匹茜紅色,和周夫人換瞭匹大紅色的回來給蘭亭做瞭件褙子,準備讓她認親時穿的。隻怕沒有這麼好的衣料!”
小丫鬟人已有些搖搖欲墜瞭,十一娘怕她再說下去小丫鬟要倒在地上瞭,忙笑著:“這個時候哪還管什麼衣料不衣料,三小姐快借件衣裳給我解解圍。”
曹娥看著她樣子也有些狼狽,忙道:“夫人快跟我來!”
十一娘就朝那婦人點瞭點頭,笑著吩咐小丫鬟:“快帶瞭這位太太去你們大*奶那裡。看這時辰,馬上要開席瞭!”
小丫鬟含著眼淚直點頭。
那婦人則和善地朝十一娘笑瞭笑,然後跟著小丫鬟穿過耳房的夾道去瞭甘大*奶那裡。
曹娥奇道:“這人是誰?”
甘傢人口復雜,姻親很多,曹娥是閨閣中的小姐,不認識也是正常。十一娘道:“說是你大嫂那邊的客人。走岔瞭路。”
曹娥點瞭點頭,領十一娘進屋換瞭件她新做的藕荷色杭絹右衽衫,然後陪十一娘去瞭正屋。
眾人見她突然換瞭件衣裳,紛紛調侃道:“莫非還帶瞭箱籠過來不成?”
“茶潑到瞭身上,”十一娘笑著解釋,“所以借瞭三小姐的一件衣裳穿穿。”
周夫人就笑著起哄:“曹娥,這可是你的機會!她是有瞭名的衣裳多,讓她還件新衣掌給你!”
曹娥性格比較直板,不會開這種歡笑,也不好掃瞭眾人的興趣,隻站在一旁笑。
十一娘滿口答應,第二天送給曹娥一匹大紅萬字不斷頭暗紋杭綢。
“真真是細心。”甘夫人拉著她的手輕輕嘆瞭口氣,“當時一心隻想著梁傢見識廣,不能讓蘭亭失瞭顏面,就有些顧不上曹娥瞭。”
十一娘隻是朝著甘夫人笑瞭笑。
或者,她隻是不想讓甘夫人太為難!
蘭亭上轎的時候甘大*奶在前廳服侍甘夫人打發新姑爺,蘭亭的幾位嫂嫂都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個個畏縮不前。還是甘大*奶趕過來給瞭上轎的封紅,幾個嫂嫂才不情不願地掏瞭封紅。
黃三奶奶就朝著十一娘使眼色。
十一娘隻當沒看見。
嫁女兒就是這點不好,花轎起瞭身,傢裡就冷清下來。陸陸續續有人告辭,十一娘也辭瞭甘夫人。
甘夫人留她:“難得自己單獨一個人在外面,周夫人她們也不是外人,學著和她們打打牌消遣消遣。傢裡的事像草,拔瞭又長,長瞭又拔,也不耽擱這一時半會!”語氣很真誠,看得出來,是真心想她留下來。
十一娘也不隱瞞,低聲道:“我有個打小服侍我的丫鬟,上個月二十六嫁的,說好今天回門。隻怕還在傢裡等著我。”
甘夫人聽若有所指地道:“既然是打小服侍的,自然不比尋常的。你快回去吧。我不留你瞭!”然後親自起身送她。
周夫人也留十一娘道:“什麼事這麼急?吃瞭晚飯再走吧?”
甘夫人主動幫十一娘掩飾,笑道:“傢裡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坐得住。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周夫人聽著不依,笑道:“哪個不是忙裡偷閑!”
“既然知道是忙裡偷閑,你還拉著她陪你玩。”十分維護十一娘。倒讓周夫人訝然。
甘夫人也是隨口說的,待話說出瞭口才覺得自己做為東道主這樣說有趕客的疑嫌,自笑著打圓場,“好瞭,好瞭,你們快點把牌碼起來吧?這樣豈不是白白耽擱功夫。”
周夫人問十一娘也隻是表示自己想留她,至於十一娘為什麼要趕回傢,十一娘不說,她卻是不好問的。就順著甘夫人的話下臺,笑著對十一娘說瞭聲“我就不送你瞭,你路上小心些”之類的話,把十一娘送到院子口,然後轉身拉瞭黃三奶奶進屋打牌去瞭。
甘夫人則一直將十一娘送到瞭垂花門,上瞭馬車才轉回去。
十一娘慢趕快趕,終於趕在黃昏時分回瞭永平侯府。
濱菊早在院子裡等她。
她穿瞭件大紅色繡黃色芙蓉花的褙子,梳瞭婦人的圓髻,劉海用發蠟固在瞭頭上,露出白凈的額頭,眉毛修成瞭細細的柳葉眉,嘴上塗瞭桃紅色的口脂,看上去多瞭幾份沉靜,少瞭幾份青澀,有瞭**的模樣。
“夫人!”濱菊眼眶濕潤,恭敬地曲膝給她行禮。
“濱菊!”十一娘小跑著過去,抓瞭她的雙手左瞧右看。
重逢的喜悅變成瞭錯愕:“您這是怎麼瞭?”
十一娘嘟瞭嘴:“我看他們有沒有欺負你——讓你天天劈柴、擔水、燒火、做飯!”
“沒有,沒有。”濱菊不由笑著伸出手來,“不信您看。”
眼角卻閃動著水光。
十一娘就仔仔細細把她的手打量瞭一遍,見一如往日般白皙細嫩,這才滿意地點瞭點頭:“算萬大顯識趣!”
濱菊的眼淚就忍不住地落瞭下來。
一旁的宋媽媽見瞭忙道:“哎喲,這是怎麼瞭?今天可是你回門的好日子,夫人盼瞭又盼。應該歡歡喜喜才是,怎麼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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