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的一聲驚呼讓所有的人都半蹲瞭下去,秦姨娘更是嚇得從小杌子上跌跪在瞭地上。
“侯爺……”她臉色蒼白,嘴角翕翕,聲音卻像被卡在瞭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令宜沉著臉,大步走瞭進來。
“侯爺!”十一娘把他迎到臨窗的大炕坐下,眼角的餘光卻朝躡手躡腳地立在瞭琥珀身後的雁容瞟去。
“送諭哥去樂安,是我的決定。”
屋子裡響起徐令宜略帶清冷的聲音。
“撫養子女,卻是夫人的職責。”他臉色鐵青,“你是府裡的老人瞭,難道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還是你自認比別人多瞭幾分體面,所以把這些規矩都不放在眼裡瞭?”
徐令宜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尖銳。
人要臉,樹要皮。秦姨娘畢竟是徐嗣諭的生母。雖然在徐令宜面前是半個婢女,可在宋媽媽等人面前,卻是半個主子。
十一娘忙朝著琥珀使瞭個眼色,輕手輕腳起身,帶丫鬟、媽媽退瞭出去。
抬眼卻看見喬蓮房和文姨娘立在廳堂。
喬蓮房滿臉的詫異。
文姨娘面帶笑容,卻目光閃爍。
“夫人!”她見十一娘走瞭出來,立刻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又動作輕柔地上前攙瞭十一娘。好像十一娘是個值得她從心裡尊敬的老者,恭敬中帶著幾份仰慕的親昵。
十一娘不動聲色地上前幾步,避開瞭她的攙扶。
文姨娘微微一怔,很快就恢復瞭常態。
“你要是閑得發慌,就待在屋裡多做做針線。不要一天到晚到處亂摻和……”
四月一日,徐府已撤瞭夾簾換上瞭青綢簾子。
雖然隔著簾子,徐令宜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夫人主持中饋,忙裡忙外,還知道抽出空來給太夫人做件小衣。你呢?可曾孝敬過夫人一鞋一襪,一絲一縷?以前是……”他語氣一頓,話隻說瞭一半就咽瞭下去,“……現在身邊有夫人做表率,你難道有樣學樣也不會?”
這完全就訓上瞭!
十一娘就笑著對兩位姨娘道:“今天天氣有些熱,我們去前面的水榭坐坐吧!”
喬蓮房表情驚駭不定,沒有做聲。而文姨娘則連聲附合:“好啊,好啊!我看這兩天碧漪湖的荷花好像有花苞瞭。待到荷花盛開的時候,夫人不如辦個荷花宴吧?我們也跟著沾沾光,海吃海喝一通……”一面說,一面伸手要去攙十一娘,然後又像想起瞭什麼似的,手順勢一揚,就拂瞭拂頭發紋絲不亂地鬢角。
她們撩簾而出。
卻看見呆立在窗欞下的徐嗣諭。
今天真是到齊瞭……
十一娘思忖著,就看見聽到動靜的徐嗣諭緩緩抬頭朝這邊望過來。
他原本漆黑明亮的眸子此刻卻如灰燼般黯然無光。
聞針可落的院子就響起瞭一聲短促的嗤笑聲。
那樣的突兀,卻又無比的清楚。
十一娘蹙眉望去。見到的卻是一張張或幸災樂禍、或平靜如水、或同情憐憫的臉,早已沒辦法判斷是誰發出的這一聲嗤笑。
她再朝徐嗣諭望去。
他滿臉通紅,神色羞愧地站在那裡,眸子中盛滿瞭惶恐與不安,有瞭十二歲男孩子的無措與脆弱。
十一娘招他過去。
“侯爺正在訓斥秦姨娘!”她聲音比平常要高一些,在安靜的院子裡更顯清亮,“你要知道,侯爺可是當朝太子少師。外面三品的封疆大吏要見,都得拿瞭名帖到回事處去聽回音。他要是真的惱瞭誰,抬抬眉毛就能把人打發瞭,還要這樣著急上火的在那裡發脾氣?”說著,徐徐地把滿院子的人掃瞭一眼。
徐嗣諭眼睛一亮,喊瞭一聲“母親”,略顯激動的聲音裡隱隱帶著幾份哽咽。
“二少爺也隨我去水榭吧!”十一娘淡淡地笑瞭笑,“連我都避瞭出來……免得侯爺氣消瞭,出來卻看見滿院子的人,脾氣又上來瞭!”
丫鬟、媽媽都低下瞭頭。
徐嗣諭則感激地望瞭十一娘一眼,輕“嗯”瞭一聲,跟著十一娘去瞭水榭。
十一娘和他在碧漪湖旁散步。
“侯爺讓你去樂安,你怎麼想的?”
和長輩以這種方式談話,徐嗣諭還是第一次遇到。他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聽爹爹的安排!”
沒有言不由衷,沒有勉強敷衍……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站在窗欞下聽。
十一娘停下腳步望著徐嗣諭,輕輕挑瞭挑眉。
徐嗣諭抿瞭抿嘴,遲疑瞭片刻才道:“二伯母也這麼說!”
二伯母?
十一娘很是吃驚。
徐嗣諭低瞭頭:“二伯母和母親說瞭一樣的話。她說,好男兒當建功立業,馬革裹屍而還。那些坐館先生,多是落第之人。八股文章,科舉應試,自己都沒有弄清楚,又怎能教出好學生?謹習書院的薑山長卻不一樣,他本身是狀元出身,又是由仕入學,學問、人品、見識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爹爹把我送到那裡去,是花瞭很多功夫的,對我期望很大的。”他說著,抬起頭來,嘴角高翹,露出一個笑容來,眉眼間就有瞭少年憧憬未來的飛揚,“還說,不孝有三。阿意曲從,陷親不義。隻要性情稟直,就能做到。不娶無子,絕先祖祀。還可以過繼。隻有傢貧親老,不為祿仕最難做到。要我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將來為徐傢光耀門楣。”
考個功名……何其難。要不然,也就不會有後來范進中舉瘋癲瞭。
可這個時候,沒有比二夫人說法更好的激勵瞭!
十一娘點頭,也笑著鼓勵他:“那諭哥要好好用功才是。”
徐嗣諭笑著點瞭點頭。
而倚著水榭欄桿遠遠地眺望碧漪湖畔的文姨娘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眼底卻沒有一絲的歡快。
徐令宜訓斥秦姨娘的話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難道,侯爺要的就是這些!
她想到自己做姑娘的時候。
打算盤得瞭第一,老太爺高興地把她舉過頭頂,隨後又婉惜地說瞭一句“可惜是個女孩子”;穿瞭小廝的衣裳跟哥哥去收棉佈,手一摸就知道是什麼織機織出來的,哥哥賞瞭她一塊羊脂玉,然後如釋重負地悄身和管事說“還好是個女孩子”……後來傢裡要把她嫁到徐傢來,她一句話也沒說。當時隻覺得,老太爺、哥哥們再也不會嫌棄自己是女孩子瞭吧!
可誰曾想到,文傢如果是魚缸,那徐傢就是河岸。而她,如一隻被從魚缸裡被丟到瞭岸上的魚,不僅呼吸困難,還粗俗難堪……一樣被人嫌棄!
恍然中她抬頭,看見喬蓮房略帶幾份不耐的臉。
“文姐姐,”從水面吹來的風還殘留著幾份寒意,她攏瞭攏褙子的衣襟,“難道我們就一直站在這裡等著?”
文姨娘想到之前她縱是微笑也帶著幾份降尊屈紆的不屑,忍不住道:“要不,你去看看?侯爺訓瞭這麼長的時候,隻怕口都幹瞭!”
她說著,就看見喬蓮房的眼睛亮起來。
文姨娘忍不住笑瞭起來。
喬蓮房卻露出瞭一個笑容:“夫人和姐姐都在外面等……我還是跟姐姐一起在外面等吧!”
文姨娘點瞭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有小丫鬟跑過來,沒看見十一娘,奇道:“兩位姨娘,夫人呢?”
喬蓮房指瞭指湖畔。
文姨娘卻從衣袖裡掏瞭幾文錢賞給那小丫鬟:“侯爺找夫人什麼事呢?”
小丫鬟不肯接賞錢。
“沒事,沒事。”文姨娘笑道,“給你買糖吃。要是不能說,你別說就是。”然後道,“夫人正和二少爺說話呢!”
那小丫鬟聽著遲疑瞭片刻,道:“反正您等會也會知道——侯爺讓夫人去,說從今開始,秦姨娘就在夫人跟前服侍,把規矩學會瞭再說!”
“你為什麼不跟她說這是我的意思?”徐令宜靠在床頭,望著正移燈過來的十一娘。
晶瑩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有種素凈的美。
“我和侯爺是夫妻。”十一娘放下燈,坐到瞭床沿,“別說當初侯爺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是贊同的,就是我不贊同,有人這樣質疑侯爺的決定,我也不能把事推到您那裡去。”
徐令宜聽著微愣。
十一娘已脫鞋上瞭床,靠在床頭和他說話。
“隻是侯爺以後別再發這樣大的脾氣瞭!”然後把今天有人當著自己的面嗤笑,自己又怎麼和他到湖邊說話,他又怎樣回自己的,一一都跟徐令宜說瞭,“……諭哥兒不小瞭,過幾年都要娶媳婦瞭。您這樣不管不顧地亂訓一通,別說諭哥在仆婦面前抬不起頭來,就是以後的媳婦,隻怕也要跟著受牽連!”
徐令宜沒有做聲。
“侯爺也早些睡吧!”十一娘就笑著放瞭帳子,“聽說明天院子裡上梁,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搬回去?”
徐令宜笑著摟瞭她:“六月份應該可以搬瞭!”
十一娘在他懷裡挪動瞭半天才找到一個比較舒適的位置。
“侯爺,要不我們訂一個小一點的燈吧?專放在墻角。這樣又可以照明,又免得燈光刺眼,妾身半天才睡得著。”
“行啊!”徐令宜道,“明天我跟內務府說說。”
十一娘和他說起秦姨娘來:“……我看,您說說就算瞭。不用在我面前立規矩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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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草稿,等來電瞭我再仔細改!
至於晚上加更,還是老話,大傢別等瞭!
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