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回府(下)
望著翠兒在半空中晃動的雙腳,秦姨娘全明白過來。
瘧疾雖然厲害,可也不是沒有藥可治的,她年紀輕輕的,死什麼死!
秦姨娘隻覺得兩眼冒金星,腦子“嗡”地一聲,昏瞭過去。
等她醒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屋子裡靜悄悄的,平時服侍她的兩個婆子正坐在門外說嘰嘰喳喳地說著閑話。
“我看桌上下瞭三個九索,就跟著打瞭個九索,誰知道,吳婆子竟然胡瞭。你說這手氣背不背。”
“你好歹最後還連胡瞭四把,最後把輸的錢趕瞭回來。我呢,一開始贏瞭兩百多文錢,最後還倒輸瞭一百文錢。裡裡外外輸瞭三百多文錢。”
“說起來,吳婆這些日子運氣真不錯。你說,我們四個人一起鬥牌,怎麼就單挑瞭她去幫著小斂。聽說,賞瞭二兩銀子呢!”
“賺這種死人的錢,有什麼好羨慕的。說起來,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年紀輕輕地,就丟瞭性命。要不是,也不賞瞭她一口櫸木棺材。”
那小賤人,竟然還得瞭一口櫸木棺材!
秦姨娘再也忍不住,從床上一跳而起,直奔房門,用力一拉門栓——門紋絲不動,顯然是被人鎖瞭。
她氣得全身直抖,臉像火一樣的燒。
“開門,給我開門!”又胡亂地去拉門栓。
她要把那小賤人從棺材裡揪出來,扒開她的心看一看,看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枉她對她那麼好。舊衣裳全賞瞭她、逢年過節從來不忘給紅包。她是得瞭十一娘的什麼好,竟然要這樣陷害她。
她當時就納悶瞭。明明好好的,那小賤人為什麼非說她發熱,還脫口說“瘧疾”這個病。要知道,當年她還是從二夫人口裡聽到的這個病,還說,這病會傳人。二夫人說這話的時候,那年山西正好走人瘟,要不然,她也不記得。翠兒一個沒識字的小丫鬟,怎麼就知道的那麼清楚。事後回想起來,分明就是受瞭人的指使。
可恨自己日防夜防,傢賊難房。最後竟然翠兒這個小賤人手上翻瞭船。
秦姨娘叫囂聲讓兩個婆子的閑聊嘎然而止。
一個訕訕然地道:“姨娘,您也別為難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另一個附和道:“是啊,姨娘。您有什麼話,直管對我們說,我們幫您傳到就是瞭。至於開門,那可不敢。萬一把我們給染上瞭,我們可不像姨娘您,可以請瞭太醫來問診,人參、何首烏敞開瞭的吃。我們可沒這樣的傢當。”
“我呸!”秦姨娘氣憤地拍著門,“我根本就沒病。是哪個短陽壽的說我有病。等我兒子回來,小他來找你們算帳。”
“兒子!”一個婆子哂笑道,“姨娘哪來的兒子?就是生過兒子,那也是四夫人的兒子,什麼時候成瞭你的兒子。我看,你不僅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這個婆子的話還沒有說話,另一個婆子勸道:“你和她說這些什麼?有這功夫,不如好好養養精神。”又道,“對瞭,今天吳婆子說晚上在她傢裡設賭局,你還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我不去,輸得錢怎麼趕回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任秦姨娘把門拍得噼裡啪啦亂響,隻當沒聽見。
秦姨娘手也拍痛瞭,可外面的兩個婆子就是不理睬。她的心漸漸沉瞭下去。
那些仆婦最會逢高踩低。從前,那些人看著二少爺受侯爺喜歡,怕以後二少爺能有個好前程,到時候也能多照顧照顧他們這些婦仆,這才對她多有巴結奉承。何曾這樣過?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望著拍門拍得通紅的手掌,一屁股坐到瞭地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如果在府裡,太夫人顧忌著傢裡的風水,還會收斂一、二。可現在,卻是偏僻的落葉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別說是殺個把人,就是放把火,不燒上個半天,隻怕也沒有人發現。
自己怎麼這麼蠢瞭的。
念頭閃過,隻覺得自己是像砧板上的魚,跳出來跳去都難以跳脫被開膛破腹的命運。
不,不,不。
自己不以有認輸,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
她還有二少爺。
信已經送出去瞭,隻要二少爺回來瞭,她們就不敢把她怎樣。
念頭一閃,她又擔心起來。
那封信是托翠兒送的,要是翠兒根本就沒有把信送出去呢?
那,那她不是隻有等死的份。
可菩薩怎麼會讓她死呢?
這麼多年瞭,菩薩樣樣都遂瞭她的心願,這一次,肯定也會順瞭她的心願的。
一想到這些,她立刻跌跌撞撞地進瞭後面的暖閣。
暖閣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她這才意識到,這裡是落葉山的別院,不是她在永平侯爺的傢。
可她的菩薩呢?
她的菩薩到哪裡去瞭?
留在瞭燕京的傢裡……她走的時候全忘瞭……是不是這樣,所以菩薩生氣瞭,所以把她一個人零孤孤地留在瞭這裡。
對,一定是這樣的。要不然,自己怎麼又會變成今天這樣。
秦姨娘不禁跪在瞭暖閣的中央,對著東面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念叨起來:“菩薩,信女秦氏,這麼多年來潛心向佛,香炷鮮花,從未曾斷過……”
她的話音未落,暖閣外傳來“吱呀”開門的聲音。
秦姨娘跳起來就沖瞭出去,然後她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杜媽媽!”她滿臉錯愕。
“秦姨娘!”杜媽媽笑吟吟的面孔依舊那麼的親切、和藹,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卻讓秦姨娘生生地打瞭一個寒顫,“我奉瞭太夫人之命,來看看姨娘的病怎樣瞭!”杜媽媽說著朝後退瞭一步,立刻有兩個身體魁梧如男子般的婆子走瞭過來,一左一右地架瞭她的胳膊。
“杜媽媽,你不能這樣!”秦姨娘立刻明白過她,她掙紮著大喊,“二少爺回來,不會放過你的!”
杜媽媽笑瞭笑,從懷時掏出個手般大小的玻璃瓶子,拔瞭瓶塞,上前一步捏瞭她的下頜……
此時,十一娘正接到陶媽媽的死訊。
她去瞭太夫人那裡。
徐嗣諄自從被驚嚇後,就一直臥病在床,沒去上課。膽子比從前更小瞭,略有點風吹草動的,都要緊張地拉著身邊人的衣袖。
天氣很熱,因顧忌徐嗣諄的身體,太夫人隻在東北墻角放瞭一塊冰,在屋裡呆久瞭不覺得,從外面進來,還是感覺到瞭絲絲的涼意。
徐嗣誡和徐嗣諄兄弟倆並著肩、挨著腦袋靠在迎枕上,前者正嘰嘰喳喳地和後者說著什麼。
聽到動靜抬頭,看見十一娘進來,徐嗣誡立刻從炕上溜瞭下來朝她跑去。徐嗣諄則弱弱地喊瞭一聲“母親”。
十一娘摸瞭摸徐嗣誡的頭,朝著徐嗣諄點瞭點頭,問他們兄弟倆:“在幹什麼呢?”
“給四哥講趙先生上的課。”徐嗣誡牽著十一娘的手讓她在炕上坐上,自己又爬上炕坐到瞭徐嗣諄的身邊。
“哦。”十一娘笑著和他們閑聊:“趙先生都講瞭些什麼?”
“趙先生給我講瞭孫仲謀、曹操、孫權的故事。”
十一娘略一思忖,笑道:“趙先生在已經給你們講裡的兄弟篇瞭?”
徐嗣誡點頭,目露欽佩:“母親好厲害。一聽就知道趙先生給我們講瞭什麼?”
“那是因為母親也讀過啊!”一直沒能插上話的徐嗣諄笑道,“自然一聽就知道趙先生上進什麼。”
大傢說說笑笑的,氣氛十分融洽。
陶媽媽的死訊幾次在十一娘的舌尖打瞭個轉,又重新回到瞭她的喉嚨裡。
事情就這樣一直拖到吃瞭晚飯,十一娘來和徐嗣諄道別。
“母親,您是不是有什麼話和我說!”徐嗣諄烏黑的眸子認真地望著十一娘。
“你看出來瞭!”十一娘坦誠地道,又覺得有點好奇,“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徐嗣諄抿瞭嘴笑:“因為母親今天有點心不在焉。”
真是個敏銳的孩子。
念頭掠過,十一娘更生幾份不忍,可如果若幹天後他從別人的嘴裡聽說瞭,恐怕會更傷心吧!
“我是有件事想和你說,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十一娘語氣顯得很遲疑,“中午的時候,陶成來報喪。說,陶媽媽病逝瞭!”
她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徐嗣諄的表情。
徐嗣諄恬靜的神色凝固在那裡,然後慢慢換成瞭驚訝,慢慢換成瞭痛苦……
十一娘緊緊地把他摟在瞭懷裡:“得瞭痢疾,白總管還幫著請瞭太醫過去瞧病……”
徐嗣諄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哽咽道:“所以我病瞭,陶媽媽才沒有來看我!”
是個肯定句,不是個疑問句。
十一娘心中酸楚。
徐嗣諄,也不過是個等愛的孩子。
“不是!”十一娘的聲音低沉而鎮定,“她來看過你。你那時候正昏迷不醒!”
紙是包不住火的。
與其到時候解釋,還不此刻坦誠。
徐嗣諄抬起頭來,臉上淚跡斑斑,目光中充滿瞭疑惑。
“陶媽媽看見你這樣,哭得昏瞭過去。”十一娘柔聲地解釋,“我們怕她吵著你,第二就讓她回去瞭。”
徐嗣諄立刻釋懷。
太夫人最不喜歡別人哭哭泣泣的,特別是他病的時候,說這樣不吉利。
“那,茶香還能回來服侍我嗎?”
他殷切地望著十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