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兄弟(下)
過瞭小年,年味就更濃瞭。
府裡上上下下打掃得幹幹凈,抄走遊廊上掛瞭大紅的燈籠,房前屋後擺著枝葉蔥鬱的花樹,廚房裡忙著開油鍋、做鹵菜,過年的賞錢、衣裳也都領到瞭手,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歡的笑容。
十一娘和琥珀商量過年的安排:“……正月十五之前,盡量讓每個人都能休息兩天。”
琥珀笑著點頭。
針線那邊送來瞭十一娘趕做的兩條二十四幅湘裙。
“這梅花繡得真不錯。”琥珀看瞭嘖嘖道,“沒想到針線上竟然還有這樣好的手藝。”
十一娘點頭,問送裙子的婆子:“誰的手藝?”
“藕兒繡的。”那婆子笑著,低聲道,“就是原來在秦姨娘身邊服侍,後來染病死瞭的翠兒的妹子。”
十一娘沉默下來。
那婆子不免惶恐,“撲通”一聲就跪在瞭地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隻因這活趕得急,天寒地冷,針線上幾個又染瞭風寒。這藕兒雖然剛進府,可針線上卻十分的出挑,這才讓她幫著繡瞭幾朵梅花。全是奴婢們考慮不周,沒想到她還是戴孝的人……”
“起來吧!”十一娘知道那婆子誤會瞭,並不想向她解釋,示意小丫鬟將她扶起,道,“翠兒是個好姑娘。你跟她妹妹說一聲,既然進瞭府,就要好好當差才是。”然後讓琥珀拿瞭五兩銀子賞給藕兒,“……這花繡得好,我很喜歡。”
那婆子見十一娘沒有責怪,歡天喜地接瞭銀子,千恩萬謝地退瞭下去。
十一娘就問起雁容來:“她過得怎樣?”
琥珀笑道:“厲害得很。我看曹姐夫有些夫綱不振。”
十一娘望著婚後明艷照人的琥珀,不禁打趣:“我看,我們的管姐夫和曹姐夫在一起,應該有說不完的話。”
“夫人!”琥珀羞得滿臉通紅,轉身去收裙子。
徐令宜進來。
“噫!做瞭新衣裳。”
十一娘起身幫他更衣:“準備拜年的時候穿。”
徐令宜道:“也幫我們謹哥兒做兩件刻絲小襖吧!到時候他也要走親戚。”
“這才剛滿月。用刻絲做小襖,浪費不說,還怕劃傷瞭皮膚。”十一娘立刻反對,又道,“到時候也要把謹哥兒帶著去拜年嗎?”
自從那天太夫人表現出很想見謹哥兒的意思後,十一娘每次去太夫人那裡都會抱著謹哥兒。雖然天氣寒冷,用狐皮鬥篷包著,倒也暖和。可到各傢去串門則不一樣瞭,有時候未必遇得到人,而且大多數時候在車上奔波。孩子太小瞭些。
“皇上、皇後和太子殿下都差瞭內侍來,說讓過年的時候把孩子抱進宮去瞧一瞧。”
這就沒有辦法瞭。
“那就更不能做刻絲小襖瞭。”十一娘笑道,“也太驕奢瞭些。”
“去宮裡拜年,誰不拿瞭沉箱底的衣裳穿在身上。謹哥兒穿件刻絲小襖並不過。”徐令宜覺得十一娘太過擔心,“不過,既然怕劃傷瞭皮膚,那就做件小鬥篷吧!”
照徐令宜這樣下去,謹哥兒不成個紈絝子弟都難!
十一娘覺得自己的早教計劃一片黑暗。
她不由嗔道:“侯爺,東西再好,也要用著舒服才行。刻絲雖然漂亮,卻太硬。不如太夫人賞瞭淞江三梭佈,又輕柔,又暖和……”
徐令宜到沒有多想。刻絲雖然名貴,傢時也不是穿不起。何況幾個孩子都有,就想著也應該給謹哥兒做一件。
聞言笑道:“那你拿主意吧!給謹哥兒做身漂亮的新衣裳,我們帶他出去拜年。”
做身新衣裳就行瞭!
十一娘思忖著,笑著點瞭點頭。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弓弦胡同那邊的四舅奶奶來瞭!”
看從十二娘三朝回門十一娘和徐令宜回去認親後,兩人就一直沒再碰面。
“快請四舅奶奶進來!”十一娘說著,起身去瞭廳堂迎客。
羅四奶奶穿瞭件寶藍色遍地金通袖襖,頭發整整齊齊地梳瞭個圓髻,戴瞭朵大紅色堆紗宮花,雖然顯得很幹練,眉宇間卻帶著幾份焦灼。看得出來,是有事而來。
“十一姑奶奶,”她笑著給十一娘行禮,“吳孝全傢的昨天帶瞭些魚鯗來。趁著還有幾天過年,我一傢送一點嘗個新。”
“讓嫂嫂費心瞭。”十一娘笑著把羅四奶奶迎到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坐瞭,琥珀出去接瞭婆子的東西,“大哥和大嫂還好吧?說瞭什麼時候上京沒有?”
羅四奶奶聽著笑起來,神色舒緩瞭不少。
“大哥原準備十一月初進京的。”她接過小丫鬟上的茶啜瞭一口,“結果大嫂懷瞭身孕。大哥臨時決定過瞭元宵節啟程。怕我們擔心,特意差瞭人來報信。”
“大嫂懷孕瞭!”十一娘又驚又喜,“庥哥今年也有八歲瞭……這可真是件大喜事!”
“就是!”羅四奶奶笑道,“要不然大哥也不會推遲行程瞭。”
“得寫封信去恭賀一番才是。”十一娘笑著,兩人說瞭好一會閑話,羅四奶奶的話題才漸入正題,“……十二姑奶奶出嫁,茂國公也沒來喝個喜酒。我也不想熱臉貼冷臉。可你大哥說,不管她怎樣,我們做我們的,心無愧疚就行瞭。我想想,也有道理。尋思著先把她的東西送瞭,再到你這裡來落腳,我們姑嫂好好說說話。誰知道,在十姑奶奶面門竟然遇見瞭五姑奶奶……”說到這裡,她打住瞭話題,望著十一娘的目光也有些晦澀不明。
十一娘很是驚訝。拿著杯盅的手微微一頓:“遇到瞭五姐?”
羅四奶奶點頭,斟酌道:“五姑奶奶跟我說,快過年瞭,她來看看十姑奶奶。知道我是來送魚鯗的,就陪著我一起去見十姑奶奶。
“銀瓶見瞭我,很是尷尬的樣子,說十姑奶奶身子骨不好,不能見客,讓我見諒之類的話。我丟下東西就要走。十姑奶奶卻突然走瞭出來。高聲對我說,”說著,她神色微赧,“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羅傢錢再多也是羅傢的。她如今日王門媳,生是王傢的人,死是王傢的鬼。和羅傢再也沒有什麼關系,斷然沒有回羅傢要錢的道理。五姑奶奶要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咽下不這口氣,直管和十一姑奶奶一起回羅傢去要錢去。就不要打她的主意瞭。”
十一娘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五娘鉆進瞭錢眼裡不說,還慫恿著她們回去要錢!
十娘特意提到她,說不定是五娘在十娘面前說瞭些什麼,十娘這才誤會這件事她也有份。要不然,羅四奶奶也不會借著送魚鯗來探她的口氣瞭!
想到這裡,她態度明確地道:“我們幾姊妹,別人不好說。我出嫁的時候母親卻沒有虧待我,是決不會開口讓大哥補嫁妝的。四嫂要是擔心這個,盡管放心好瞭。”
“十一姑奶奶誤會瞭。”羅四奶奶聽著苦笑,“姑奶奶是怎樣的人,別人不清楚,我卻是清楚的。隻因從十姑奶奶那裡出來,我曾責問過五姑奶奶,五姑奶奶卻一口咬定說這是她和你商量好瞭的,因十娘和你不和,所以才托她做瞭中間人……我尋思著,這件事怎麼也要來跟你說一聲,免得到時候姑奶奶背瞭個名聲自己還不知道。”她含蓄地道,“你們姊妹間,還隔著個十二娘呢!”
“多謝嫂嫂!”十一娘很是感激,“我會和五姐好好說說的。十二娘那邊,也會去打個招呼的。”
“那到不用瞭。”羅四奶奶笑道,“我反正也要去十二姑奶奶那裡送魚鯗。你隻管和五姑奶奶說說就是瞭。”
五娘是羅振聲的胞弟,有些話,羅四奶奶的確有些不好說。
十一娘道瞭謝,羅四奶奶給太夫人問瞭安,回瞭弓弦胡同。
她在書房裡給羅振興寫道賀信。可腦子裡總想著五娘的事,越想,就越覺得五娘這個太沒有道理瞭,好歹也在大太太屋裡長大的,嫁給錢明,雖然經濟上吃瞭點苦頭,可比起一般的人又好上很多,怎麼就變得這樣世俗瞭!
十一娘放下筆就嘆瞭口氣。
六姨娘隻想到為十二娘爭取更多的利益,卻沒有仔細想想十二娘的立場——哪怕是當初她嫁入侯府,嫁妝的規格都和五娘和十娘相差不大,為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免得姐妹之間起爭執。這次不管五娘要不要得到錢,她和十二娘之間的疙瘩隻怕就此結下瞭。
盤腿坐在鋪瞭大紅雲錦坐墊禪椅的徐令宜覺得自羅四奶奶走後妻子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現在更是眉宇帶愁。問瞭句“怎麼瞭”,趿鞋走到十一娘身邊坐瞭,柔聲道:“是不是弓弦胡同那邊遇到瞭什麼為難的事?”
十一娘氣悶,徐令宜又神色溫和地坐在她身邊,她想瞭想,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瞭徐令宜:“……明天就是大年夜瞭,總得過瞭正月十五再去吧!可我又擔心她這幾天再有什麼動靜……”很是為難的樣子。
徐令宜想瞭想,道:“我看,這件事還是我去跟子純說說吧!”
“這樣不好吧!”十一娘道,“你們男人一說,就把事情放到瞭明面上。萬一錢明不知道這件事呢?豈不讓他們兩口子有罅隙!”
徐令宜不以為然:“如若子純不知道,那就更應該說給子純聽聽——她這樣背著子純胡來,哪裡把丈夫放在眼裡,遲遲早早是要釀出大禍的。與其到時候不能收拾,還不如讓子純好好管管。如若子純知道……”他目光微閃,“大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這樣,縱然入瞭仕途,隻怕也敢成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