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歌3 第12章 當時斷送,而今領略,總負多情

--------前面略瞭一小部分無關緊要的------------

霍成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皇後娘娘和孟夫人還在睡嗎?”

許平君恨恨的說:“這隻烏鴉!剛安穩瞭兩天,就又出來瞭。她一叫,準沒好事!”

雲歌整理好衣裙,笑挽起簾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雲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妹親熱的樣子,聲音卻是陰冷刺骨:“趕著給姐姐道喜啊!”

雲歌笑問:“喜從何來?難不成娘娘得瞭絕癥?”

霍成君眼睛異樣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瞭!肯定活得比姐姐長,比姐姐好,不過,你的另外一個大仇人已經離世,姐姐高興嗎?”

雲歌頓時手足冰涼,強笑著說:“聽不懂你說什麼。”

霍成君緊緊抓住她的手,如毒蛇纏住:“妹妹得到消息,孟大人打獵時不慎跌落萬丈懸涯,屍體遍尋不獲,皇上悲痛萬分,下旨封山尋屍。皇上現在匆匆趕回京城,就是準備治喪。”

許平君一把抓開瞭霍成君,指著門外,厲聲說:“滾出去!”

霍成君大怒:“你算什麼東西!”

許平君喝道:“我是皇後,本宮的話你都敢不聽?你要本宮執行宮規嗎?富裕,傳掌型管。”——

省掉幾句,霍氣極敗壞的走瞭——

許平君搖瞭搖面無血色的雲歌:“她的鬼話哪裡能當真?孟大哥怎麼可能掉下懸涯?”

“他自己當然不會掉下去,但如果皇上逼他掉呢?”

許平君臉色煞白,厲聲說:“不會!皇上絕不會現在就動孟大哥的,他還指望著孟大哥幫他保護虎兒。”

“你說劉詢現在不會動?看來他早有殺孟玨的意思?”

許平君被自己的話嚇得呆住,心底深處是不是早已覺察一切?隻是從來不肯面對。

“皇上他……孟大哥一直謹慎小心,於虎兒有恩,皇上不會,皇上不會……”

雲歌的眼睛清亮透澈,一瞬間就將背後因由全部看清楚:“劉詢對孟玨不滿已久,我救出劉賀後,劉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個人籌謀此事,以為幕後策劃是孟玨,所以動瞭殺機。”

雲歌匆匆收拾瞭幾樣東西,順手將案上點心果子裝好,披上鬥篷,就沖出瞭屋子。

許平君追著她叫:“雲歌,雲歌!”

雲歌蒼白的面容下全是絕望:“我是恨孟玨,正因為恨他,所以我絕不會受他的恩,我不許他因我而死!”

雲歌的身影在風雪中迅速遠去。

許平君淚眼模糊……她讓雲歌回京再想辦法,雲歌人影在風雪中已模糊,隱約聲音傳來:“姐姐若想幫我,就立即回京找霍光,說我入山尋夫,也許他念在,,,,,念在,,,,,會派救兵……“

之後就是入山的部分瞭,真難打瞭,有空再打一點兒吧。

--------略瞭一小部分關於山勢險峻的描寫------------

雲歌連爬瞭兩座山峰,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這座,她還要繼續去爬下一座。山頂上一片蕭索,大雪已將一切掩蓋,隻餘下皎潔的白。

她揮著手中的軍刀,將樹上的雪震落,漸漸看出瞭異樣,很多的樹都有新的斷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對瞭地方,忙用衣袖去察樹幹,很新鮮的刀痕露在眼前。

雲歌眼前隱隱浮現出:孟玨被誘到此處,等察覺不對,想要退避時已經來不及,隻得持劍相抗,三面重兵環繞,包圍圈漸漸收攏,將他逼向懸涯邊……不對!此處的刀痕如此輕微,用刀的人顯然殺意不重,看來劉詢並不想立殺孟玨,他想活捉他?為什麼……也許孟玨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也許他還有顧忌,也許還有其他原因,所以並非他誘孟玨到此,而是孟玨發現他的意圖時,主動向懸涯靠近,他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任劉詢擺佈!

雲歌扶著樹桿,大口的喘著氣,等稍微平靜一點後,她小心的一步步走到懸涯邊,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聳立,她一陣頭暈,立時縮瞭回去。

從這樣的地方摔下去,不能有活路嗎?

她身子發軟,摔坐在瞭地上,雪花簌簌的飄落在身上,腦中似也下起瞭大雪,隻覺得天地淒迷,白慘慘的冷。

迷蒙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個錦衣男子,走進瞭簡陋的面店,正緩緩的摘下頭上的墨鬥笠。彼時,正是人生初如見,一切都如山花爛漫。

“我叫孟玨,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玨。”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樣湧瞭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樣的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千斤,越揮越慢,咣當一聲掉在瞭地上。她軟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那邊有人。”山澗中有人高喊。

雲歌眼淚仍是落個不停,隻覺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無所謂。

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一個念頭閃電般滑過腦海,如果劉詢已經肯定孟玨已死,還有必要派這麼多人封山?

哭聲立停,連淚都來不及擦,立即撿起軍刀,躲進瞭山林中。

她從側面仔細觀看著懸涯,崖壁上長瞭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時,預先計劃好,借助松柏的枝幹,墜力必定會減少許多,再僥幸地沒有撞到凹凸起伏的山壁,也許有千萬分之一的生機。

她將長刀綁在身上,準備下谷,看看有無可能從下往上攀,也許孟玨正奄奄一息的吊在崖壁的哪棵樹上,可也許他已經……她立刻打住瞭念頭,跺瞭跺腳,搓瞭搓手,出發!

等到瞭山谷,仰頭望山,才發現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邊際,一寸寸的找,要找到何時?

不管找到何時,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歌深吸瞭口氣,手足並用,開始往上攀。松柏、藤條、灌木交纏,有的地方積雪很厚,看不清植物的本來面貌,等手拽到瞭才感覺有刺,雲歌雖然戴著厚厚的繡花手套,仍被尖刺刺傷瞭手掌。

突然,幾聲細微的鳥鳴傳來,雲歌顧不上去聽,仍專心攀山。又是幾聲鳥鳴,雲歌停住,仔細去聽,一會兒後,又是幾聲。

乍聽,確實象鳥鳴。可前後的叫聲連在一起,卻隱有“宮、商、角”之分。雲歌閉起瞭雙目,似推斷,似祈求:“徽音!徽音!“

鳥叫再次響起,果然又高瞭一個音調。雲歌眼中淚花隱隱,立刻追著鳥叫聲而去。

當她撥開密垂的藤蘿時,孟玨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靜溫暖,好似山花爛漫中,兩人踏青重逢,竟無一絲困頓委靡。

雲歌冷著臉說:“你因為我遭受此劫,我現在救你出去,我們兩不相欠!”

孟玨微笑著說:“好”。

雲歌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襤褸衣袍:“傷得重嗎?還能走嗎?”

“恐怕不行。”

雲歌轉過瞭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瞭她的肩上,仿佛受傷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沒有一個人說話。

雲歌砍瞭藤條,當做繩子,將他縛在自己背上,背著他下山。

雖然有武功在身,可畢竟背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徒峭的山壁,有時是因為落腳的石塊突然松瞭,有時是因為看著很精的藤條卻突然斷裂,好幾次兩人都差點摔下去,雲歌雖然一聲不吭,可額頭上全是冷汗,而孟玨隻沉默的抱著她,每一次危險,連呼吸都未起伏。雲歌忽然擔心起來,這人莫不是暈瞭過去?趁著一次落腳站穩,扭頭探看,卻看他正微笑的凝視著她,目光中竟透著寧和喜悅,雲歌呆瞭一呆,脫口而出:“你傻瞭嗎?“

孟玨笑而不語,雲歌惡狠狠的瞪瞭他一眼,匆匆扭過瞭頭。

好不容易,下到山谷,雲歌長長出瞭口氣。放下他,讓他先靠著樹桿休息,又將懷中的點心果子放在他手邊,雖然已是一團糊瞭,不過還能果腹。

“你幫我砍些扁平的木板來,我的腿骨都斷瞭,需要接骨。”

雲歌拿出軍刀削砍出木板。孟玨將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訴她,吩咐說:“若我暈過去瞭,就用雪將我激醒。”

雲歌點瞭點頭,孟玨示意她可以開始。

雲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將錯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拽,咔嚓聲中,孟玨臉色煞白,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

雲歌抬頭看他:“需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個嗎?”

孟玨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繼續。”

雲歌咬瞭咬牙,低下頭幫他清理另一條傷腿的傷勢,先將木刺剔除幹凈,然後猛地將腿骨一拽。劇痛攻心,孟玨覺得氣血上湧,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擋面,一口鮮血噴在瞭衣袖上。

雲歌低著頭,全神慣註的幫他接骨,並未註意孟玨的動作。待接好後,又用木板、藤條固定綁好。

雲歌用袖子抹瞭抹額頭的汗:“你還有哪裡受傷瞭?”

孟玨微笑著說:“別的地方都不要緊。”

自見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這個笑不同於他往常掛在臉上的笑,可究竟哪裡不同,雲歌又說不清楚。她沒好氣的說:“現在的情形你還笑得出來?你就不怕沒人來救你?學鳥叫求救?你以為你很聰明嗎?幸虧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則救兵沒叫來,敵人倒出現瞭。”

孟玨微笑著不說話。她在涯頂放聲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說他,就是幾個山嶺外的人都該聽見瞭,他的鳥叫本來就是叫給她聽的。

雲歌見他隻是微笑,惡狠狠的說:“劉詢派人重重包圍在外面,名義上是封山致哀,實際上是怕你萬一活著,可以借著搜山殺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俎上魚肉有什麼不同?”

孟玨笑問:“霍光會來救你嗎?”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準,我救瞭劉賀,估計他的怒氣不會比劉詢少,不過,他對我一直很好……”

聽到山谷中的隱隱人語聲,雲歌立刻背起孟玨,尋地方躲避。

幸虧這個山谷已經來回搜過五六次,這隊士兵搜得並不仔細,一邊咒罵著鬼天氣,一邊隨意的看瞭看四周,就過去瞭。

等士兵走瞭,孟玨說:“現在有兩個方案,你任選一個。一、霍光會救你,劉詢沒有任何理由阻止霍光救女兒(霍光得知雲是大哥的孩子後,認為瞭義女),隻要霍光態度強硬,劉詢肯定會退兵,那我們就在這個山谷裡等。這裡是我摔落的地方,劉詢已經派人搜過多次,短時間內士兵肯定對此處很懈怠。二、霍光不會救你。劉詢找不到我的屍體,以他的性格,定會再加派兵力,士兵定會返來此處尋找蛛絲馬跡,那我們就盡力遠離此地。我有辦法逼劉詢退兵,但需要時間,所幸山中叢林茂密,峰嶺眾多,躲躲藏藏間夠他們找的。”

雲歌心中有很多疑問,可孟玨說有辦法,那肯定就有辦法。

她低著頭,默默想瞭一會兒,抬頭看向孟玨:“我被關在天牢時,結識瞭一幫朋友,我一直想去謝謝他們,可一直打聽不出自己究竟被關在哪裡,後來聽說,那一年有一個監獄發生大火,裡面的人全被燒死瞭。那些人是我認識的嗎?是霍光做的嗎?”

孟玨看到雲歌眼中深重的悲哀,很想出言否認,將她的自責和哀傷都抹去,可是他已經什麼都做不到,隻能點瞭一下頭。

雲歌背轉過瞭身子,將他背起,說道:“我們離開這裡。”

茫茫蒼林,寂寂山崗,天地安靜得好似隻餘下瞭他們兩個人。

雲歌沉默的背著孟玨行走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步履越來越慢,卻一直,牢牢的背著他。

雲歌對躲迷藏的遊戲很精通,一路走,和路故佈疑陣。一會兒故意把反方向的樹枝折斷,營造成他們從那裡經過,掛斷瞭樹枝的假象;一會兒又故意拿起軍刀敲打長在岔路上的樹,把樹上的雪都震落,弄成他們從那裡經過的樣子。他們本來的行跡卻都被雲歌借助不停飄落的雪自然地的掩蓋瞭。

雪一時大,一時小,到瞭晚上,竟然停瞭。

孟玨看雲歌已經筋疲力盡,說道:“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瞭,走多遠都會留下足跡,反倒方便瞭他們追蹤。”

雲歌本想找個山洞,卻沒有發現,隻能找瞭一株大樹擋風,在背風處,鋪瞭厚厚的一層松枝,盡量隔開雪的寒冷,又把鬥篷脫下鋪在松枝上,讓孟玨坐到上面。孟玨想說話,卻被雲歌警告的盯瞭一眼,隻得閉上嘴巴,一切聽雲歌安排。

突然,傳來幾聲“咕咕”聲,其實聲音很小,可因為四周太過安靜,所以顯得很大聲,雲歌一下撇過瞭頭。孟玨將雲歌先前給他的點心遞過去,雲歌忙抓瞭一把塞進嘴巴裡,吃瞭好幾口,反應過來,驚訝的問:“你怎麼還沒吃完?你不是很久很久沒吃過東西瞭嗎?”

孟玨微笑起來:“經歷過饑餓的人,知道如何將盡量少的食物留得盡量長。有時候食物不是用來緩解饑餓,而隻是用來維持著不至於餓死。”

雲歌看著手帕中僅餘的幾口點心,再也吃不下:“我夠瞭,剩下的歸你。”

孟玨也未相勸,隻是將手帕包好,又放進懷中。

雲歌默默坐瞭會兒,問道:“樹林裡應該會有很多動物,我們能打獵嗎?”

孟玨笑起來:“這個時候,我們還是最好求老天不要讓我們碰見動物。大雪封山,有食物儲存的動物都不會出來,頂著風雪出來覓食的往往是餓及的虎豹。我不能行動,沒有一點自保能力,一把軍刀能幹什麼?”

“我會做陷井,而且我現在的功夫大進瞭,可不會像以前一樣,連驁犬都打不過。”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她,溫和的說:“我知道。等天亮瞭,我們看看能不能設陷井捉幾隻鳥。”

“好!”雲歌的沮喪消散瞭幾分,身子往樹上靠瞭靠,閉著眼睛睡瞭起來。太過疲憊,雖然身體上極冷,肚子餓,可還是沉沉的睡瞭過去。

孟玨一直凝視著她,看她睡熟瞭,慢慢挪動著身體,將裹在身上的鬥篷扯出來,蓋在瞭她身上。雲歌人在夢中,咳嗽聲卻不間斷,睡得很不安穩。孟玨神情黯然,輕輕拿起她的手腕,把脈診斷,又在心中默記著她咳嗽的頻率和咳嗽的時辰。

半夜裡,又飄起雪花來,天氣越發的寒冷。

天還未亮,雲歌就被凍醒瞭,睜眼一看,瞪瞭一眼孟玨。

孟玨微笑著說:“我剛醒來,看你縮著身子,所以……不想你這麼快就醒瞭,倒是多此一舉瞭。”

“你以後少多事!惹火瞭我,我就把你丟到雪地裡去喂老虎!”雲歌警告完瞭,抓起一把雪擦臉,凍得雌牙咧嘴的,人倒是徹底清醒瞭。

“我們繼續走,順便找找小動物,再順便找找山洞。我身上有火絨,有瞭山洞我們就可以烤肉吃瞭。”

大雪好似讓所有的動物都失蹤瞭。

雲歌雖然邊走邊留意,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動物的蹤跡。不過在孟玨的指點下,她爬到樹上,掏瞭幾個松鼠窩,雖沒抓到松鼠,卻弄瞭一小堆松果和毛栗子,兩人算是吃瞭一頓勉強充饑的中飯。

本來食物就少得可憐,孟玨還特意留瞭兩個松果不吃。雲歌問:“你留它們做什麼?”

孟玨微笑著將松果收好:“到時候,你就知道瞭。”

雲歌想瞭想,明白過來,猛地敲瞭一下自己的腦袋,氣鼓鼓地背起孟玨就走。

孟玨笑著說:“你沒想到,不是你笨,誰第一次就會呢?我也是為瞭生存,才慢慢學會的。”

雲歌默默的走瞭好一會兒,突然問:“你小時候常常要這樣去尋找食物嗎?連松鼠的食物都……要吃?”

孟玨雲淡風清地說:“就一段時間。”

雲歌走過茺漠,走過草原,爬過雪山,翻過峻嶺,對她而言,野外的世界熟悉親切、充滿樂趣。可現在才知道,她並沒有真正的瞭解過這個世界的殘酷,在父母兄長的照顧下,所有的殘酷都被他們遮去,她隻看見瞭好玩有趣的一面。

經過一處已經幹枯的矮灌木叢時,孟玨突然貼在雲歌耳畔小聲說:“停,慢慢地趴下去。”

雲歌不知發生瞭什麼事情,全身緊張,屏息靜氣地緩緩蹲下,伏在瞭雪地上。

孟玨將準備好的松子一粒粒地扔瞭出去,由遠及近,然後他向雲歌做瞭個鉤手的姿勢,示意她靠近他。雲歌忙把頭湊過去,以為他要說什麼,他卻伸手去摘她耳朵上的玉石墜子,雲歌立即反應過來,忙把另一隻也摘下,遞給孟玨。

等瞭很久,都沒有任何動靜,眼看著松子就要被雪花覆蓋,雲歌疑惑地看向孟玨,孟玨隻點瞭下頭,雲歌就又全神慣註地盯向瞭前方。

冰天雪地裡,身上冷,肚子餓,這樣一動不動的趴在雪中,實在是一種堪比酷刑的折磨,更何況孟玨還身受重傷。不過,孟玨和雲歌都非常人,兩人很有耐心地靜等,雪仍在落著,漸漸的,已經看不出還有兩個人。

一隻山雉從灌木叢中鉆出來,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四周,小心翼翼地刨開雪,尋找著雪下的松子。剛開始,它還吃一顆松子,警覺的查視一下周圍,可一直都沒有任何異常的聲音,它漸漸的放松瞭警惕。

大雪將一切食物深埋在瞭地下,它已經餓瞭很長時間。此時再按捺不住,開始疾速地刨雪,尋找松子。

孟玨屏住一口氣,再用力於手腕,將雲歌的玉石耳墜彈瞭出去,兩枚連發,正中山雉頭顱,山雉短促的哀鳴瞭一聲,倒在瞭雪地裡。

雲歌哇地歡叫一聲,從雪地裡蹦起來,因為趴得太久,四肢僵硬,她卻連活動手腳都顧不上,就搖搖晃晃的跑去撿山雉。從小到大,打瞭無數次獵,什麼珍禽異獸都曾獵到過,可這一次,這隻小小的山稚是她最激動的一次捕獵。

雲歌歡天喜地的撿起山雉,一面笑,一面和孟玨說:“你打獵的手段比我三哥都高明,你和誰學的?”

孟玨很久沒有見過雲歌笑著和他說話瞭,有些失神,恍惚瞭一瞬,才說道:“人本來就是野獸,這些東西是本能,肚子餓極時,為瞭活下去,自然而然就會瞭。”

雲歌呆瞭一下,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去扶孟玨起來。孟玨見她面色憔悴,說道:“這裡正好有枯木,又是白天,火光不會太明顯,我們就在這裡先把山雉烤著吃瞭,再上路。”

雲歌點瞭點頭,把孟玨背到一株略微能擋風雪的樹下,安頓好孟玨後,她去收拾山雉。將弄幹凈的山雉放在一邊後,又去準備生篝火,正在撿幹柴枯木,忽然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她驚得立即扔掉柴禾,跑去背孟玨:“有士兵尋來瞭。”

背好孟玨就跑,跑瞭幾步,卻惦記起他們的山雉,想回頭去拿,可已經看到士兵的身影在林子裡晃,若回去,肯定會被發現。雲歌進退為難的痛苦:想走,實在舍不得那隻山雉;想回,又知道背著孟玨,十分危險。她腳下在奔,頭卻一直扭著往後看。

孟玨忽然笑瞭:“不要管它瞭,逃命要緊!”

雲歌哭喪著臉,扭回瞭頭,開始用力狂奔。一邊奔,一邊還在痛苦,嘴裡喃喃不絕的罵著士兵,罵著老天,罵著劉詢,後來又開始怨怪那隻山雉不好,不早點出現讓他們捉,讓他們吃。

忽聽到孟玨的輕笑聲,她氣不打一處來:“你笑個鬼!那可是我們費瞭老大功夫捉來的山雉,有什麼好笑的?”

孟玨咳嗽瞭幾聲,笑著說:“我在笑若讓西域人知道(不知道怎麼念)的妹妹為瞭隻山雉痛心疾首,隻怕他們更願意去相信雪山的仙女下凡瞭。”

雲歌楞瞭一下,在無比的荒謬中,先是生瞭幾分悲傷,可很快就全變成瞭好笑,是呀!隻是一隻瘦骨嶙峋的山雉!她一邊背著孟玨跑,一邊忍不住地嘴角也沁出瞭笑意。

孟玨聽到她的笑聲,微笑著想,這就是雲歌!

身後追兵無數,肚內空空無也,可兩個人都是邊逃邊笑。

孟玨和雲歌,一個是走過地獄的孤狼,一個是自小遊蕩於山野的精靈,追兵雖有體力之便,但在大山中,他們奈何不瞭這兩個人。很快,雲歌和孟玨就甩掉瞭他們。

但久未進食,天還沒黑,雲歌就已經實在走不動瞭。雖然知道追兵仍在附近,可兩人不得不提早休息。雲歌放孟玨下來時,孟玨的一縷頭發拂過雲歌臉頰,雲歌一楞間,隨手抓住瞭他的頭發:“你的頭發……”孟玨的頭發烏黑中夾雜著班駁的銀白,好似褪瞭色的綢緞。

“我七八歲大的時候,頭發已經是半黑半白,義父說我是少年白發。”孟玨的神情十分淡然,似乎沒覺得世人眼中的“妖異”有什麼大不瞭,可凝視著雲歌的雙眸中卻有隱隱的期待和緊張。

雲歌沒有任何反應,放下瞭他的頭發,一邊去砍松枝,一邊說:“你義父的制藥手藝真好,一點都看不出來你的頭發本來是白色的。”

孟玨眼中的期冀散去,他低垂瞭眼眸淡淡的笑著。很久後,他突然問雲歌“雲歌,你在大漠中第一次見到劉弗陵時,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雲歌僵瞭一瞬,側著腦袋笑起來,神情中透著無限柔軟,回道:“就兩個字,"趙陵",他不喜歡說話呢!”

孟玨微笑著閉上瞭眼睛,將所有的痛楚苦澀都若無其事地關在瞭心門內,任內裡千瘡百鮮血淋漓,面上隻是雲淡風輕的微笑。

雲歌以為他累瞭,鋪好松枝後,將鬥篷裹到他身上,也蜷著身子睡瞭。

半夜裡,雲歌睡得迷迷糊糊時,忽覺不對,伸手一摸,身上裹著鬥篷,她怒氣沖沖地坐起來,準備聲討孟玨,卻見孟玨臉色異樣的紅潤。她忙探手去摸,觸手處滾燙。

“孟玨!孟玨!”

孟玨昏昏沉沉隻能感低聲說:“很渴。”

雲歌忙捧瞭一把幹凈的雪,用掌心的溫度慢慢融化,將水滴到他嘴裡。

雲歌抓起他的手腕,把瞭下脈,神色立變。伸手去檢查他的身體,隨著檢查,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從懸崖下摔下時,他應該試圖用背化解過墜力,所以內臟受創嚴重,再加上沒有及時治療和修養,現在的癥狀已是岌岌可危。

孟玨雖然一聲不吭,可身子不停地顫抖,肯定很冷。

雲歌用鬥篷裹好他的身體。考慮到平躺著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傷情繼續惡化,她拿出軍刀去砍木頭、藤條,爭取在追並發現他們前,做一個木筏子,拖著孟玨走。

孟玨稍微清醒時,一睜眼,看到鉛雲積墜的天空在移動,恍惚瞭一瞬,才明白不是天動,而是自己在動。

雲歌如同狗兒拖雪橇一樣,拖著木筏子在雪地上行走,看來她已經發覺他的內傷。

“雲歌,休息一會兒。”

“我剛才做木筏子時,聽到人語聲,他們應該已經追上來瞭,我想趕緊找個能躲藏的地方。”

在木筏的慢慢前行中,孟玨隻覺得身子越來越冷,陰沉的天空越墜越低,他的思緒晃晃悠悠地似回到很久以前。

也是這樣的寒冷,也是這樣的饑餓,那時候他的身後隻有一隻狼,這一次卻是無數隻“狼”,那時候他能走能跑,這一次卻重傷在身。可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的憤怒、絕望、恐懼,即使天寒地凍,他的心仍是溫暖的,他可以很平靜快樂地睡著……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樣湧瞭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樣的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千斤,越揮越慢,咣當一聲掉在瞭地上。她軟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孟玨!孟玨!”

孟玨勉強地睜開眼睛,看到雲歌的眼中全是恐懼。

“孟玨,不許睡!”

他微微笑起來:“我不睡。”

雲歌很溫柔地說:我們馬上就會找到一個山洞,我會生一堆好大的火,然後抓一隻兔子,你要睡瞭,就沒你的份瞭。不要睡,答應我!“

孟玨近乎貪婪的凝視著她的溫柔:“我答應你。”

雲歌拖著木筏繼續前進,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的說話,想盡辦法,維持著孟玨的神志:“孟玨,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嗯。”

等瞭一會兒,身後卻寂然無聲。

“講呀!你怎麼不講?你是不是睡著瞭?”雲歌的聲音有瞭慌亂。

“沒有。”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我隻是在想如何開頭。”

“什麼樣子的故事。”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子的故事。”

“那你就從最開始的時候講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很快樂的傢庭,父親是個不大卻也不小的官,母親是個很美麗的民族女子,傢裡有兩個兄弟,他們相親相愛。突然有一天,父親的主人被打成亂黨,士兵要來拘捕他們,母親帶著兩個兄弟匆匆出逃……”

“父親呢?”

“父親去保護他的主人去瞭。”

“他不保護妻兒嗎?”

“他是最忠心的人,在他心中,國第一,傢第二,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後來呢?”

“後來,這個異族女子帶著兩個幼兒尋到瞭夫君,雖然危險重重,但一傢人重聚,她隻有開心。”

“大難重逢,當然值得開心。”

“這個父親的主人有一個孫子,年紀和兩兄弟中的幼弟一般大小。這位父親為瞭救出主人的孫子,決定偷梁換柱,用自己的幼兒冒充對方。主人的孫子活瞭下來,那個幼弟卻死在瞭天牢裡。他的母親憤怒絕望中帶著他離開瞭他的父親,沒有多久傳來消息,他的父親為瞭保護主人而死,走投無路的主人自盡而亡。”

“後來呢?那個男孩子呢?還有他的母親?”

“主人雖然死瞭,但還有無數人怕死灰復燃,他們在暗中追殺著主人的部下,有一夥人追上瞭他們,這個堅強的異族女子為瞭保護自己的兒子,準備以身誘敵,她在臨走前,把一柄匕首和身上僅餘的食物都塞到兒子手裡,對他說:你若是我的兒子,你就記住,我不要你今日來救我,我隻要你將來為我復仇!記住!吃掉食物!活下去為我報仇!;敵人為瞭查問出有關主人和父親的一切,酷刑逼供女子,女子隻字不吐。這個女子被敵人用最殘酷的方法折磨瞭一天,最後,被折磨而死。她的兒子就藏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親眼目睹瞭一切。等所有人走後,他跪在母親屍身前,將母親給他的食物一口口吃下,因為這樣,他才能有力氣把母親掩埋瞭。他一聲未哭,他的眼淚早已幹涸,隻是從那之後,他就失去瞭味覺,再嘗不出任何味道。”

雲歌的聲音喑啞艱澀:“後來這個男孩子遇到瞭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個人收男孩做瞭義子,傳授他醫術、武功,後來男孩回到瞭長安,他出生的地方……”

孟玨似乎想笑,卻隻發出一聲輕微的吸氣聲:“還沒講到那裡。後來男孩子一路歷盡艱險,逃往母親的故鄉。因為不敢走大路,他隻能撿最偏僻的茺野行走,常常幾天吃不到一點東西,一兩個月吃不到一點鹽,又日日驚慌恐懼,,他的頭發從那時候開始慢慢變白。”

孟玨停瞭下來,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氣繼續。雲歌聽得驚心動魄,一口氣憋在胸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很多時候,死亡真的比生存簡單許多、許多!”孟玨的語氣裡的沉重的嘆息,

“好幾次他都想放棄掙紮,一死瞭之,可母親的話總是響在耳邊,他還沒有做到母親讓他做的事情,所以每一次他都掙紮著活瞭下來。當他終於回到瞭母親的故鄉時,他發現,在那裡,他被叫作‘小雜種’。一場戰亂後,他離開瞭母親的故鄉,開始四處流浪。有一天,一個賭客贏錢後心情好,隨手賞瞭他一枚錢,那個地頭上的乞丐不滿,將他帶到樹林中,毆打他。他早已習慣瞭拳腳相加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會挨打,索性一動不動任由對方打,等他們打累瞭,也就不打瞭……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瞭清脆的說話聲,就像草原上的百靈鳥一樣。百靈鳥兒請求乞丐們不要再打這個男孩子,乞丐們當然不會聽她的,這隻百靈鳥就突然變成瞭狼,乞丐們被她嚇跑瞭,後來……”

孟玨把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話終於說瞭出來,一直以來念念於心的事情終於做到,精神一懈,隻覺得眼皮重如千斤,直想閉上。

“後來……他看見原來是隻綠顏色的百靈,這隻綠色的百靈送給他瞭一隻珍珠繡鞋,他本來把它扔瞭出去,可後來又撿瞭回來。百靈說……說‘你要用它去看大夫’,可是,就算後來快要餓死的時候,他都沒有把珍珠繡鞋賣掉。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不想接受百靈鳥的施舍,想等到將來有一天,親手把珍珠繡鞋扔還給她,可是,不是的……雲歌,我很累,講不動瞭,我……我想休息一會兒。”

雲歌的眼淚一顆又一顆的沿著面峽滾下:“我還想聽,你繼續講,我們就快走到山谷,我已經看到山壁瞭,那裡肯定會有山洞。”

他已經很累很累,可是他的雲歌說還要聽。

“他有個結拜哥哥,又遇見瞭一個很好……很好的義父,學會瞭很多東西,,,無意中發現……義父竟知道小百靈鳥,他很小心……很小心打聽著百灰的消息……在百靈鳥心中,從不知道他的存在……從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玨微笑起來,:“可他知道百靈飛過的每一個地方……他去百靈鳥傢裡提親,他以為他一點都不在乎,可他是那麼緊張,害怕自己不夠出眾,不能讓百靈鳥看上,可百靈鳥卻見都不肯見他,就飛走瞭……所以他就追著百靈鳥……”

混沌中,思維變得越來越艱難,隻覺得一切都變成瞭一團黑霧,卷著他向黑暗墜去。

“孟玨!孟玨!你答應過我,你不睡的!”

她用力搖著他的頭,一顆顆冰涼的水滴打在他的臉上,黑霧突然散去幾分。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他喃喃地一遍遍對自己說,眼睛卻怎麼睜也睜不開。

他的身體冰涼,額頭卻滾燙。沒有食物,沒有藥物,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對抗嚴寒和重傷。

雲歌將他背起,向山上爬去。

雖然沒有發現山洞,卻正好有幾塊巨石相疊,形成瞭一個狹小的空洞,可以擋住三面的風。

她將他放進山洞,匆匆去尋著枯枝。一會兒後,她抱著一堆枯木萎枝回來,一邊點火,一邊不停地說話:“孟玨,我剛抽枯枝時,發現雪下好多毛粟子,我全掃回來瞭,過會兒我們可以烤粟子吃。”

火生好後,雲歌將孟玨抱到懷裡:“孟玨,張開嘴巴,吃點東西。”她將板粟一顆顆喂進他嘴裡,他嘴唇微顫瞭顫,根本沒有力氣咀嚼吞咽,隻有一點若有若無的聲音:“不……睡……”

她去探他的脈,跳動在漸漸變弱。

如宇宙洪茺,周圍沒有一點光明,隻有冰冷和黑。彌漫著黑霧旋轉著欲將一切吞噬。孟玨此時全靠意念在苦苦維持著靈臺最後一點清醒,可黑霧越轉越疾,最後一點清醒馬上就要變成粉沫,散入黑暗。

突然間,一股暖暖的熱流沖破瞭黑霧,輕柔的護住瞭他最後的清醒。四周仍然是冰冷的黑暗,可這團熱流如同一個小小的堡壘,將冰冷和黑暗都擋在瞭外面。

一個小小的聲音隨著暖流沖進瞭他的神識中,一遍遍地響著:“孟玨,你不可以死!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你不能又食言,這次若你再丟下我跑掉,我永不再相信你。”

他漸漸地聞到彌漫在鼻端的血腥氣,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滴進嘴裡。吃力地睜開眼睛,一個人影從模糊變得漸漸清晰。她的手腕上一道割痕,鮮紅的液體正一滴滴從她的手腕落入他的口中。

他想推開她,全身卻沒有一絲力氣,隻能看著那一滴滴的鮮紅帶著她的溫暖進入他的身體。

她珠淚籟籟,有的淚滴打在瞭他的臉上,有的落在瞭他的唇上。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瞭淚光,當第一顆無聲落下時,如同盤古劈開宇宙的那柄巨斧,他的腦中轟然一陣巨響,嘴裡就突然充滿瞭各種各樣怪異的味道。

是……是……這是甜!

腥……腥味……

淚的咸……

還有……澀!

已經十幾年空白無味的味覺,竟好似一剎那間就嘗過瞭人生百味。

“雲歌,夠瞭!”

滿面淚痕的她聽到聲音,破顏而笑,笑瞭一瞬,卻又猛地背轉瞭身子,一邊匆匆抹去淚痕,一邊拿瞭條手帕將傷口裹好。

她把先前玻好的栗子喂給孟玨,眼睛一直不肯與他視線相觸,一直遊移在別處。孟玨卻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栗子的清香盈滿口鼻,讓他隻覺得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烤好的栗子吃完後,她拿樹枝把火裡的栗子撥出來,滾放到雪上,背朝著他說:“等涼瞭,再剝給你吃。”

“雲歌。”

孟玨叫她,她卻不肯回頭,隻低頭專心地弄著栗子。

“因為娘臨去前說的話,我一直以為娘要我去報仇,可後來……當我搖著你的肩膀告訴你,讓你來找我復仇時,我才明白娘隻是要我活著,她隻是給我一個理由讓我能在絕望中活下去。她臨死時指著傢鄉方向,才是她真正的希望,她想要兒子在藍天下、綠草上,縱馬馳騁、快意人生,她大概從沒希望過兒子糾纏於仇恨。”

雲歌將一堆剝好的栗子用手帕兜著放到他手邊:“你給我說這個幹嗎?我沒興趣聽!”

他拽住瞭她的手:“當日你來找我請義父給皇上治病時,我一口回絕瞭你,並不是因為我不肯,而是義父早已過世多年,我永不可能替你做到。我替皇上治病時,已盡全力,自問就是我義父在世,單論醫術也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有些事情是我不對,可我心中的感受,隻望你能體諒一二。”

雲歌抽手,孟玨緊握著不肯放,可他的力氣太弱,隻能看著雲歌的手從他掌間抽離。

“這些事情,你不必再說瞭。我雖然討厭你,可你盡心盡力地給他治過病,我還是感激你的。”

雲歌坐到瞭洞口,抱膝望著外面,隻留給瞭孟玨一個冰冷的背影。不知何時,雪花又開始簌簌而落,北風吹得篝火忽強忽弱。

“霍光先立劉賀為帝,又扶劉詢登基,如果劉弗陵有子,那他就是謀朝篡位的逆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這個孩子活著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你和霍光的關系,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在無關大局的事情上,霍光肯定會順著你、依著你,但如果事關大局,他絕不會心軟,你若信霍光,我們豈會在這裡?你的兄長武功再高強,能打得過十幾萬羽林營和禁軍嗎?在孩子和你之間,我隻能選擇你!這件事情我不後悔,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選你。可雲歌,我求你原諒我的選擇。我不能抹去你身上已有的傷痕,但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陪著你尋回丟失掉瞭的笑聲。”

即使落魄街頭,即使九死一聲,他依然桀驁不馴地冷嘲蒼天。平生第一次,他用一顆低到塵埃中的心,訴說著濃濃祈求。

回答他的隻有一個沉默冰冷的背影。

心,在絕望中化成瞭塵埃。五臟的疼痛如受車裂之刑,一連串的咳嗽聲中,他的嘴裡湧出濃重的腥甜。

風驀地大瞭,雪也落得更急瞭。

呼嘯著的北風卷著鵝毛大雪在山林間橫沖直撞,雲歌拿起軍刀走入瞭風雪中:“你把栗子吃瞭。我趕在大雪前,再去砍點柴火。”

“是不是我剛才死瞭,你就會原諒我?”

冷漠的聲音,從一個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地方傳來。

“如果你死瞭,我不但恨你今生今世,還恨你來生來世。”

雲歌剛出去不久,又拎著軍刀跑回來:“他們竟冒雪追過來瞭。”

孟玨立即將一團雪掃到篝火上,滋滋聲中,世界一剎那黑暗。

“還有多遠?”

“就在山坡下,他們發現瞭我丟棄的木筏子,已經將四面包圍。”

雲歌的聲音無比自責。可當時的情況,孟玨奄奄一息,她根本沒有可能慢條斯理地藏好木筏子,再背孟玨上山。

孟玨微笑著,柔聲說:“過來。”

雲歌楞瞭下,走到他身邊蹲下。

他將一個柔軟的東西放在她手裡:“過會兒我會吸引住他們的註意,你自己離開,沒有瞭我,憑你的本事,在這荒山野林,他們奈何不瞭你。”

雲歌看都沒看就把東西扔回給他,提著軍刀坐到瞭洞口。

“雲歌,聽話!你已經將我從山崖下救到此處,我們已經兩不相欠。”

不管孟玨說什麼,雲歌隻是沉默。

風雪中,士兵們彼此的叫聲已經清晰可聞。此時,雲歌即使想走恐怕也走不瞭瞭。

孟玨掙紮著向她爬去。

雲歌怒聲說:“你幹什麼?!回去!”

孟玨抓住瞭她的胳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清亮如石,光輝熠熠:“雲歌!”

雲歌掙紮瞭下,竟沒有甩脫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為我手染鮮血。”

他的另一隻手中握著一隻小小的蔥綠珍珠繡鞋,上面綴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在黑暗中發著晶瑩的光芒。雲歌呆呆地看著那隻繡鞋,早已遺忘的記憶模模糊糊地浮現在眼前。

氈帽拉落的瞬間,一頭夾雜著無數銀絲的長發直飄而下,桀驁不馴地張揚在風中。

“雲歌,長安城的偶遇不是為瞭相逢,而是為瞭重逢!”

往事一幕幕,她心中是難言的酸楚。

人語聲漸漸接近,有士兵高叫:“那邊有幾塊大石,過去查一下。”

孟玨將軍刀從雲歌手中取出,握在瞭自己手裡。掙紮著,挺直瞭身子,與雲歌並肩而坐,對著外面。

北風發出嗚嗚的悲鳴聲,狂亂地一次又一次打向亂石,似想將巨石推倒。

鵝毛般大的雪花,如同天宮塌裂後的殘屑,嘩嘩地傾倒而下。

天地紛亂慘白,似乎下一瞬就要天傾倒、地陷落。

縱然天塌地裂,她為他孤身犯險,對他不離不棄,此生足矣!

《雲中歌(大漢情緣之雲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