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求證任何事情,因為我不願意再觸及自己的傷痛,我惟願一切都已經過去。
這仿佛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個季節。每月梅花盛開的時候,整個校園都會顯得格外嘈雜熱鬧。我把自己湮沒在那種熱鬧裡,來來往往,不引人註目,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學生。事實上。這一天我盼瞭很久瞭,不必再擔心手機響起,不必再遮遮掩掩。我很努力地記下老師說過的每句話,很專註地做實驗,很認真地寫報告。我比對國外所有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學,研究自己符合申請條件的專業,我想考到獎學金,可以出國去。
整個春天,時間對我而言都是凝固的,從周一到周五,上課下課,重復而簡單。雙休日的時候寢室通常沒有人,我一個人去圖書館,自習室裡永遠放滿瞭書占據座位,我的座位一直靠窗邊。
我喜歡窗前的那些樹,他們鬱鬱蔥蔥,一些事洋槐,另一些也是洋槐。等到暮春時節,這些樹就會綻放潔白芬芳的花串,一嘟嚕一嘟嚕,像是無數羽白色的鴿子。有時候復習得累瞭,我會抬起頭來,那些蔥蘢的綠色就在窗下,放眼望去,隱隱可以看大搜遠處市郊的山脈。
遠山是紫色的,在黃昏時分,漫天淡霞的時候。而天空會是奇異的冰藍色,將雲翳都變得瑰燦絢爛,美得令人出神。通常這個時候我也餓瞭,背著書包下樓去食堂。一路上經過操場,永遠有很多人在踢球。春天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季節,春天也是這座校園最有離愁別緒的傷感季節,林蔭道上不斷有人成群結隊高歌而過,他們是大四的畢業生,要去西門外的館子吃散夥飯。
晚上五食堂有紫心紅薯,食堂的菜永遠是那樣粗枝大葉,紅薯葉不是用蒸飯機一蒸,倒在很大的不銹鋼盤子裡賣。我買瞭一個配粥吃,掰開一半,看到他的紫心又細膩的紋路,比心裡美蘿卜要漂亮得多。我咬瞭一口,才想起以前可愛挺喜歡吃這個,香秀每隔幾天總是要為他預備。我一直覺得奇怪,她為什麼放這狗糧不吃,愛吃紅薯。我一直不喜歡那條狗,它也並不喜歡我。可是有一次她救瞭我的命,就在我割開靜脈的那次。如果不是他叫起來,也許我已經死瞭
可愛是怎麼死的,我都沒有問過管傢。
晚上的時候自習室的人比白天更多,窗外的樹生瞭一種很小的飛蟲,從窗子裡飛進來,落在書上。白幟燈照著她小小的透明翅膀,隱約帶著青色。翻頁的時候如果不留意,它就會夾在瞭書頁裡,成瞭小小的袖珍標本。我總是吹口氣,將它吹走,然後用筆繼續劃著重點的橫線。
遠處的寢室樓上又有歌聲傳來,是那些瘋狂的大四學生。他們就要離開這裡瞭,所以總是又哭又笑又唱又鬧。我覺得我的心已經硬的像石頭一樣,百毒不侵。我離開的時候,一定不會有任何感觸把,因為我現在都已經想要走瞭。
四月的時候,我又考瞭一次雅思,這次成績比上次好很多。悅瑩說:“童雪。你簡直要瘋瞭你,考這麼高的分數幹嗎?”
悅瑩最近的煩惱比我多,她爸爸反對她和趙高興交往,理由是趙高興是體育生,而且對商業完全沒興趣,最重要的是,他要求將來趙高興做上門女婿.
“我那暴發戶的爹,簡直是舊社會封建思想作孽。我氣得叫他去生個私生子,他氣得大罵我不孝。”
“那你打算怎麼辦?”
“跟他鬥到底。”悅瑩憤然,“我諒他也生不出來私生子瞭,就算現在生也來不久瞭,他總有一天會服輸,乖乖同意我和高興的事。”
悅瑩和她那暴發戶的爹鬥得很厲害,她爹把她所有的信用卡全停瞭,連她本來是掛在她爹的全球通賬戶下的手機號,現在也停瞭。
悅瑩立馬跑去買瞭個新號,然後短信通知朋友們換號瞭。她一邊發短信一邊恨恨地對我說:“我就不告訴我爹,看他找得著我嗎。”
我知道勸她是沒有用的,所以我隻是很傷感:“你還可以和他慪氣,多幸運。我想和爸爸慪氣也是不可能的瞭。”
悅瑩怔瞭一下,然後說:“別這樣瞭,咱們快點想個招掙錢去吧。”她比我更傷感,“我就快沒生活費瞭。”
真的要找兼職機會還是很多,我們學校是金字招牌,在網上那些傢教信息,隻要註上校名基本上可以手到擒來。唯一更強大的競爭對手是師大,悅瑩恨恨:“誰讓他們學的就是教書育人,我們學的全是配劑啊分子啊——”
我對做傢教有種恐懼感,所以我從來不找傢教這類兼職,我隻留意其他的。
我和悅瑩找著份展會的臨時兼職,工作很簡單也不需要任何技巧,就是把資料不斷地補充到展臺。我們在庫房和展臺之間跑來跑去,還得臨時幫忙派發傳單、填寫調查表、整理客戶檔案……半天下來就累得腰酸腿疼,忙得連中午吃盒飯都是風卷殘雲。悅瑩比我想的要堅強得多,她一聲都沒吭,我一直覺得她是大小姐,吃不來苦,結果她很讓我刮目相看。
趙高興根本不知道我們出來打工的事,悅瑩說:“要是告訴他,他一定心疼攔著,我才不要花他的錢。”
我覺得很慶幸,我的朋友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到她真心愛的人,而那個人也真心愛她,兩個人可以堅持下去,不離不棄。
這是個大型的展會,很多公司都有展出間,來參觀的人也特別多,尤其周六的下午,簡直忙到腳不沾地,我連嗓子都快說啞瞭。隔壁左邊展們是傢賣濾水機的公司,他們拿瞭無數杯子,請客人喝水。等到人流稍減,那邊展臺有人跟我們打招呼:“過來喝杯水吧!”
悅瑩跑過去端瞭幾杯水過來,每個人都有瞭一杯。悅瑩一邊喝著水,一邊悄悄對我說:“要是右邊展們是賣烤面包機的就好瞭,說實話我都餓瞭,——”
隻有她在這種時候還可以苦中作樂,逗得人哈哈笑。
到晚上收拾下班的時候,悅瑩差點從簡易椅子裡起不來:“哎,從來沒有穿高跟鞋站這麼久,還不停地跑來跑去。”
負責展們的經理是個女人,也是她招我們來做臨時兼職的。她下意識地看著悅瑩的腳笑瞭知,忽然又低頭看瞭一眼,脫口問:“你這鞋子是chanel的雙色?”
悅瑩大方地抬起腳來給她看:“淘寶上買的A貨,仿得很像吧?”、
我很佩服悅瑩撒謊的本事,簡直臉不紅心不跳。
第二天中午吃盒飯,隔壁展位也在吃盒飯,這次悅瑩不用對方招呼,就跑過去蹭瞭幾杯水過來。我看她站在那裡和隔壁的人說瞭好一會兒話,於是問她:“你跟人傢說什麼說?”
悅瑩朝我擠眉弄眼:“人傢問我要你電話呢?”
“瞎說!”
“是真的!”悅瑩悄悄指給我看,“就是那個男的,眉目清秀,看上去還不錯吧。”
“你別把我號碼亂給人。”
“當然沒有,沒你同意我敢給嗎?”悅瑩一邊扒拉盒飯一邊說,“不過你也可以試下,新戀情有助身心健康。你那個蕭山也真是的,竟然石沉大海瞭,你白惦記他這麼多年瞭。”
我拿筷子的手抖瞭一下,隔瞭這麼久,提到蕭山的名字,仍舊是痛,這種痛深入瞭骨髓,浸潤瞭血脈,成瞭不可痊愈的絕癥。
抑或我這一生都無法再愛上別人瞭,我已經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