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山中有虎

很久以後,當林淺再回憶起這一段腥風血雨的日子,會發覺幾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按厲致誠的預期發展著。

譬如DG進入中國的第一步,果然是推進二三線品牌,正中他們下懷。

譬如當厲致誠實施“渾水摸魚”戰術後,DG果不其然又將ZAMON推到瞭風口浪尖;

又譬如現在,市場開始出現平靜的僵持狀態。

ZAMON就像個漂亮的水晶球,被懸掛到瞭市場的最高處。而在這背後,DG已經不知不覺使出瞭他們的全部力量:資金、人力、品牌影響力、司美琪的全部渠道和資源……並且,他們還將頂級品牌與普通品牌捆綁在一起。

這個時候,如果誰在他們背後推一把,ZAMON,以及整個DG中國,就會砰然墜地,砸得四分五裂。

林淺原以為,已經到瞭出手的時機。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變故出現瞭。

老愛達竟然被DG成功控股瞭。

並且後續的變故,還不止這一件事。

——

天還沒亮,林淺躺在公司宿舍的被窩裡,正在給大洋彼岸的厲致誠打電話。

“伯父沒事就好。”她柔聲說,“看到新聞嚇我一跳。”

厲致誠走在西雅圖塔科馬機場的候機廳裡,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窗外夜色朦朧,燈火闌珊。他看著即將搭乘的飛機進入停機坪,嗓音低沉地答:“不用擔心。我中午跟他通過電話,沒有大礙。”

“嗯。我今天要不要飛去看看他?”

厲致誠靜默瞭幾秒鐘,已有瞭決斷:“不用瞭。這段時間你還是呆在長沙。”

林淺心頭有點不太痛快,但還是同意瞭。

她並非因為厲致誠不痛快。她很清楚他的用意——現在老愛達陷入DG的手中,震驚瞭中國企業界和媒體輿論界。雖說老愛達現在在愛達集團的業務占比中已經很小,但對於厲氏父子來說,畢竟有“傢業”這一層意義。也是全體愛達員工、尤其是為數眾多的老員工,心中“愛達”的象征。

愛達集團作為中資企業抵抗這一場收購戰的領袖,現在卻把“傢業”給丟掉瞭。外界怎能不眾說紛紜?有的說在ZAMON強勢壓境的情況下,愛達集團領導層已經動搖,已經跟DG達成瞭秘密的收購協議,即將整體賣身;也有人說愛達內部分裂成瞭兩派,人心動蕩,已經亂瞭套……當然,不排除有人在輿論界推波助瀾、添油加醋。

厲致誠不讓她回霖市,是想讓她遠離這一片是非之地。

而林淺,既為這次愛達被人暗中捅瞭一刀不痛快,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不痛快。

“是誰賣瞭股份,你查清楚瞭嗎?”她問。

“清楚瞭。”厲致誠抬眸看著窗外的景色,臉色也變得淡漠,“除瞭顧延之,還有徐澄晏和我嫂子。”

——

同一天,愛達集團副總裁、外界公認的厲致誠的左臂右膀——顧延之先生,正一身休閑襯衫和長褲,戴著墨鏡,在MK投資公司和DG集團人員的陪同下,參觀ZAMON在紐約的旗艦店。

來美國前,他向愛達人力資源部請瞭一個月的長假,同時留下的,還有他的個人辭呈。

而此刻,他在眾人的簇擁下,顯得格外意氣風發、輕松悠閑。

“顧先生。”一個DG集團的經理笑著問,“對這趟美國之行滿意嗎?”

顧延之摘下墨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滿意,很滿意。謝謝你們的款待,我想我也算達成瞭自己的人生理想,賺夠瞭錢,開始周遊世界——就從美國站開始。”

大傢都哈哈大笑。旁邊還有個經理是中國人,也是這次一起從國內飛過來的。他笑瞭笑,問:“顧總願意出售愛達的股份,並且還離開瞭愛達。我們這些同行,其實都很驚訝呢,都想知道為什麼。”

這話有點意味不明。

因為收購是投資公司跟顧延之談的,DG高層也隻看最後的收購結果。而像這位經理,昔日跟顧延之算是競爭對手,內心就多少有點犯狐疑。可股份出售又是實打實的,DG的確是對老愛達控股瞭。所以他們心中充滿瞭疑惑。

對於這些疑惑,顧延之隻是微微一笑。見包括剛才那人在內,還有好幾個人都望著自己。他隻淡淡地答瞭句:“個人原因,恕不奉告。”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顧延之為什麼會從愛達出走?個中緣由,MK投資公司的人當然會向DG說明。而幾天之後,DG內部就傳開,慢慢整個行業也都知道瞭。

“卸磨殺驢”,是中國的上位者亙古不變的愛好和手段。

顧延之或許曾經是愛達的重要股東,身價顯貴。但自從厲致誠接手後,Vinda、Aito等品牌接連推出。而厲致誠對集團資產進行瞭一系列的重組和剝離,顧延之手中的股份被大大稀釋。而因為薛明濤、林淺等新人的崛起,他原來舉足輕重的地位,也受到瞭威脅。

這引起瞭他大大的不滿。在DG的重金收購前,他動心瞭。

而行業裡的人,對這件事褒貶不一。

有的認為,顧延之此舉多少不太仗義,背後插老主一刀;也有人覺得,顧延之本來就才華出眾,自己創業也會做得很好。人各有志,隻不過是選擇瞭另一條路。

但大傢達成共識、並且也都看到的是,顧延之的確是跟愛達決裂瞭、離開瞭,再無半點關系。在後來連續幾個月的時間裡,沒人知道他去瞭哪裡,在幹什麼,仿佛就此沉寂於江湖。

——

再回到林淺這邊。

跟厲致誠通電話的次日一早,她意外地接到瞭徐庸身邊助理的電話。

“林總。”助理的語氣很客氣,“董事長剛剛有指示,讓你今天來霖市一趟。他要見你。”

林淺很奇怪:“有什麼事嗎?”

助理頓瞭一下。

雖說他是董事長的助理,但現在愛達誰不知道,厲總裁已經大權在握。而他是領導身邊人,自然知道總裁對這位未婚妻十分重視。

於是他比較含糊地答道:“今天一早,有位老股東來探望董事長,提到瞭最近外面的一些事,也提到瞭你。董事長之後情緒就不太好。”

林淺心裡咯噔一下。

——

對於要不要回霖市見徐庸這個問題,林淺想,去肯定是要去。

要是不去,才真顯得她心裡有鬼。

徐庸並非不通情理的人,叫她過去,肯定也是想當面問清楚。這樣也好,免得將來因為這件事,彼此心中有瞭間隙。

但她也不能這麼貿貿然的去。

掛瞭電話後,她就坐在床上,單手托著下巴琢磨。

怎麼不早不晚,偏偏在老愛達股權被收購、徐庸被氣得住院的時候,她和林莫臣的關系,被人捅給瞭徐庸呢?

也許是巧合。

但也許是有人刻意為之。

是誰呢?

DG的人?陳錚?抑或是行業內甚至愛達內,想要賣身給DG的人?

利益當前,每個人有不同選擇,這種人存在也不奇怪。

但肯定不是MK投資公司的人。因為有林莫臣在。

不管是誰,使出這一招,目的是什麼?

讓徐庸對她心生隔閡?不,這還不夠,不足以對愛達造成打擊。

林淺的心一沉——這件事對方既然能捅給徐庸,隻怕很快也會捅給大眾。

之前她和厲致誠的確防著這件事,但也沒有太草木皆兵。因為愛達既然穩如泰山,她和林莫臣又各自回避,就算被人捅出來,也激不起什麼波瀾。所以她根本也不怕。

但現在,事易時移。老愛達意外被收購,媒體輿論非常敏感緊張,愛達的人心也有些動蕩。如果有人拿她和林莫臣的關系再做文章,隻怕百口莫辯。

靠!

林淺恨恨地用手捶瞭一下床。

厲致誠說得對,她現在最好不要回霖市。

她拿出手機,給厲致誠打電話。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還在回國的飛機上。

就在這時,徐庸助理的電話又打過來瞭:“林總,剛剛董事長又問瞭。老年人心裡裝不住事,醫生也說他的心情不能再波動。你今天還是過來一趟吧——為瞭他的身體考慮。”

“……好的。”

掛瞭電話後,林淺仔細地分析瞭一下。

其實無論她呆在長沙還是霖市,對方有意為難,總能找到她。

而她去瞭霖市,會有什麼風險呢?

首先想到的是,徐庸的身體還不穩定,萬一跟她溝通時情緒激動,出瞭什麼問題,這不是她能承擔的責任。所以她最好定晚一點的機票,耗到今天下午厲致誠抵達霖市的時候,一起過去,有他在,總穩妥些。

其次,對方很可能捅到媒體處,或者在愛達內部散佈謠言。如果是陳錚,以他慣用的手段,很可能會無恥地煽動鬧事。所以她必須特別小心行蹤,避免意外。

再次,不管對方打的什麼主意,這件事終究隻是捕風捉影、欲加之罪。有林莫臣和厲致誠雙方在,以他們的能耐,肯定會以最快速度為她撇清責任、處理好輿論。所以她不用太擔心。

這麼安慰自己後,她拿起電話,叫秘書訂機票。再打給高朗,讓他秘密帶幾個保安,到機場接她。這麼慎重安排瞭一番後,她最終嘆瞭口氣。

雖說也沒什麼可懼怕的,但到底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厲致誠抵達霖市機場時,已經是夕陽斜沉時分。

轎車行駛在公路上,他打開手機,就看到林淺的三個未接來電和一則短信。

“你父親要我今天到霖市來見他,我過來瞭。”

厲致誠立刻撥打她的手機,卻是關機——在路上瞭。

厲致誠沉吟片刻,叮囑蔣垣:“你留下接林淺,我先去醫院。”

——

為什麼厲致誠要先去醫院呢?

一是的確擔心父親的身體;二是想在林淺到之前,就把這個問題在父親這裡解決掉。

他不需要林淺去面對父親的質疑,去自陳清白。

抵達醫院的特護病房時,天色已經黑下來。厲致誠推門進去,就見父親躺在病床上,看著竟比幾天前他出國時,削瘦瞭許多。臉色也不太好看。平時深邃清亮的眼眸,此刻也顯得有點……渾濁。

這令厲致誠微皺眉頭,在他床邊坐下。

“不是告訴我情況穩定瞭嗎?”他低聲問,同時握住瞭父親的手。

“被澄晏氣的。”徐庸沙啞著嗓子答,“你嫂子一個女人,想賣掉股份我可以理解。但他怎麼可以?”

徐澄晏,正是徐庸的另一個兒子,離婚後的私生子。

“不影響大局。”厲致誠緩緩地說,“你完全沒必要動氣。”

可這點徐庸卻不認同瞭。到底是病來如山倒,他也老瞭。人一老,再豁達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偏執。

“老愛達,現在你們都叫老愛達。”他慢慢地說,“但那是我的心血。我一步一步走過來……”他抬起黯淡的眼看著兒子:“你會替我拿回來嗎?”

“會。”

徐庸就點點頭。

過瞭一會兒他又問:“林淺的哥哥,是主導這次外資收購的人?”

厲致誠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是。但他也是按照公司的安排在做。並且他回避瞭愛達,這段時間,林淺也去明德瞭。沒有影響。”

三兩句話,就把原委解釋清楚。

徐庸卻定定地望著他。

“你一直不跟我說,就是因為知道我心裡還是會不痛快?”他問,“再怎麼說,林淺是我的準兒媳。她的哥哥卻在侵吞整個中國箱包行業?你確定他不是在利用你們達成目的?”

厲致誠抬眸看著他:“他吞不瞭,也利用不瞭我。”

父子倆都靜默瞭一會兒,徐庸又問:“一定要娶林淺?心裡真的權衡清楚瞭?從我的角度,認為你娶她不合適。”

“不需要權衡,一定要娶她。”

徐庸就沒再說話瞭。

父子兩人都沉默瞭一會兒,徐庸又說:“這件事能被人捅到我這裡,就能捅出去。這段時間保護好她,最好淡出眾人視線。等事情瞭瞭再結婚。這種事不要讓女人去面對風口浪尖。”

厲致誠:“明白。”

他看瞭看表,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轉身說:“爸,你過慮瞭。任何事,都是強者才有話語權。我把DG打出中國市場,誰還敢說半個字?”

這話到底還是透出瞭幾分年輕人的意氣和狠勁,徐庸微微一笑,點瞭點頭。

厲致誠就推門走瞭出去。

走廊裡安安靜靜,燈光柔和。他一抬頭,就見林淺坐在門口的長椅上。

厲致誠眸色微變。

林淺也站瞭起來,神色復雜地望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點卡,碼的比較少,明天爭取多碼點。

《你和我的傾城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