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摘自考古報告

水和時間自能開辟出新的河流。在看不見的歷史裡,很多東西沉入瞭運河支流。水退去,時間和土掩上來,它們被長埋在地下。2014年6月,大運河申遺成功前夕,埋下去的終被發掘出來。這是京杭大運河濟寧段故道近年最大的考古發現之一。出土的文物計有:

清嘉慶年間沉船骨架一副、船板若幹;

宋瓷若幹:雙鯉荷葉枕一件、葵花碗一件、喇叭口白釉壺一件、黑釉白覆輪盞兩件、紅綠彩梅瓶一件、哥窯雙耳三足爐一件、景德鎮青白釉瓜形瓶兩件、龍泉窯花口瓶兩件、龍泉窯鬲式爐兩件、吉州窯黑釉剪紙貼花盞三件、鈞窯天藍釉紅斑鼓釘洗一件、鈞窯天青釉折沿盤三件、耀州窯青釉壽星一件、耀州窯蓮瓣紋燭臺兩件、耀州窯柿醬釉玉壺春瓶兩件,及碎裂瓷片若幹;

明清仿汝窯粉青釉三足洗一件、深腹圈足洗一件、汝釉雙耳扁瓶一件;

明清其他瓷器若幹;

明宣德銅象兩件;

明清刀劍各兩件;

清銅鎮尺一件;

鎏金銅鹿燈一件、銅荷花燈一件;

其他船上器具和日用生活雜物若幹;

……

另有考古現場附近,民間發掘文物若幹。這其中,尤需特別提出的,是一封寫於1900年7月的意大利語信件。此信系當地居民個人發掘成果,品相完好,現存“小博物館”客棧。信件譯為中文如下:

親愛的爸爸媽媽和哥哥,我在戰地醫院給你們寫信。打仗瞭。八個國傢的聯軍跟中國人打,一會兒是義和團,一會兒是他們的政府軍。我們從天津往北京打,半路上又折回頭往天津打,有顆子彈擊碎瞭我的左腿脛骨。醫生說,好利索瞭我也隻能是個瘸子。瘸子就瘸子吧,總比死瞭好。不過也不好說,戰爭實在太殘酷,現在我聞到火藥味就惡心,看見刀刃上沾著血就想吐。想順順當當活下來不容易。按規定,腿傷養好瞭我得繼續上前線。中國人很不好打,要是該回意大利你們又沒見到我,那說明我已經被打死瞭。也可能死於其他原因。多事之秋,戰爭、瘟疫、饑荒、河匪路霸,遇到哪一個都可能活不成,躥個稀也沒準再站不起來。

哥哥一直說我喜歡玩“消失”,這一次要玩,那真就玩大瞭。所以,如果我沒回去,這封信就可以當絕命書、訣別信看瞭。要是那樣,親愛的老爹老媽,你們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親愛的老哥,你也就當沒我這個弟弟。務請你們節哀順變。在戰場上我經常想到死。跟殺人相比,我寧願自己死。死瞭也好,靈魂就自由瞭,我可以沿著運河上上下下地跑,一趟又一趟。當年我的大偶像,馬可·波羅先生,就沿著運河從大都到瞭中國南方。活著當不瞭馬可·波羅,那就死瞭做。

老說死你們肯定不高興,說點好玩的。我有瞭一個中國名字,馬福德。一個英國水兵朋友取的。大衛·佈朗的中文很棒,四年前我們在威尼斯認識。照音譯,我應該叫馬費德,大衛把“費”改成瞭“福”。他說福字更中國。中國人非常喜歡這個字,遇到好事要祝福,撞上壞事更要祝福,祝福下次碰上好事;過春節時還把這個字單獨寫下來,貼到門窗和傢具上。我把舌頭拉直瞭讀瞭幾遍,也覺得這個名字好。你們是不是也覺得不錯?

好瞭,信寫再長都要結束,我就長話短說,就此打住。永久的愛長存心裡。親愛的爸爸媽媽,親愛的哥哥,我愛你們。我有無邊無際的愛。我愛維羅納傢中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我愛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