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把自己賜給裴行儉琉璃不由驚得抬起瞭頭,張嘴剛想說什麼,不知為何耳邊似乎又響起瞭裴行儉那聲輕笑,“琉璃,你總是小看我”,這淡然的聲音讓她剛剛急跳起來的心突然變得篤定起來,低頭輕輕的嘆瞭口氣,“隻怕是,他又要惹聖上不快瞭。”
武則天微微吃驚的挑起瞭眉頭,眼前的琉璃神情沉靜,眉宇間雖有擔憂,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疑慮,心裡轉瞭幾個念頭,終於化成瞭一聲笑嘆,“裴守約竟是如此待你倒不枉你一心一意為他謀算。說起來,兩架屏風,一段姻緣,正是佳話,聖上最是寬厚的,定然不會如何。隻是這樣一來,此事聖上卻是不好過問瞭,不知你如今又作何打算”
琉璃胸口一緊,索性抬起瞭頭,“若非昭儀,琉璃隻怕已為奴婢,連做妾都不可得,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姻緣琉璃雖然膽小愚笨,卻也知曉輕重,如今自然是要繼續侍奉昭儀與夫人,待昭儀安枕無憂、無須琉璃追隨左右瞭,或是昭儀覺得琉璃在宮外更能得用些之時,再想那日後也不遲。”
她神情坦然的看著武則天,心裡卻有些緊張:她這兩個月若看得不錯,如今的武則天,在後宮中已是安枕無憂。且不必說高宗在小公主死後再也不曾踏足皇後的立政殿一步,讓後宮之人徹底看清瞭風向。更重要的是,她的手裡,已經有瞭實實在在的權柄和人脈。此次來萬年宮,皇帝在嬪妃裡隻帶瞭她和鄧依依,但殿內省、六尚局等後宮官署卻是帶瞭全套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武則天在打理萬年宮後宮的諸般事務中,已將這些管理著後宮衣食住行的女官內侍們逐漸掌握在手裡。那位遠在三百裡外的王皇後,實際上已是一無所有,至少在後宮裡,大概是再也翻不出浪來。
聰敏如武則天,應當知道,目前她最缺的,已不再是後宮的幫手,而是外朝的助力譬如裴行儉。
武則天看著琉璃清澈的眼睛,臉上慢慢露出瞭一絲愉悅的笑容,“什麼恩情不恩情的,便是以前母親曾助過你,昨夜的事情也足足抵得過瞭,說來你今年已是十六,年紀也不算小,倒是不好再耽誤久瞭,你且放寬心,此次待咱們回瞭長安,我必為你打算一番,你昨夜那樣一番功勞,雖然不能抬舉你入宮,總要多給你些體面。”
琉璃心裡一松,忙感激的欠身行禮,“琉璃多謝昭儀成全。”又嘆瞭口氣,“昭儀再莫提昨夜,昨夜琉璃做的事情哪裡抵得過昭儀的恩情莫說便是沒有琉璃,聖上與昭儀也定然能無恙;都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沒有昭儀,琉璃下場又能比做魚蝦好得瞭多少”
武則天的笑容果然更親切瞭些,輕輕拍瞭拍琉璃的手,“你就是恭謹太過瞭些,我心中自是有數。”說著又指瞭指面前那堆文書,“你還未用過午飯吧,夫人那邊應該給你留瞭,本想跟你多說幾句,隻是這些卻也不知要看到幾時瞭。”
琉璃隨著她的示意往案幾上看瞭一眼:桌上放的是兩疊絹黃紙,離得最近的一份第一行寫著“司空上柱國英國公臣績”“太尉揚州都督監修國史上柱國公臣無忌”之類的字樣,卻不知到底是什麼。
武則天看見她的神情,笑道,“你自然是不認得的,這是些敕書和奏章,因聖上身子有些不爽,看多瞭便頭疼,原想讓裴守約念,一則慢瞭些,二則如今萬年宮外朝人手不足,他也是忙的,因此就推給我這閑人瞭,我正摸不著一個頭緒。”
琉璃笑道,“昭儀過謙,琉璃就不打擾昭儀瞭。”那兩疊公文放得齊齊整整,用薄簽分門別類,有的已夾著紙條批註,哪裡是抓不著頭緒的樣子原來武則天的政治才華,這麼早就已經開始顯露
她站瞭起來行瞭一禮便退瞭下去。走到武夫人的屋子時,門口的小宮女才通傳瞭一聲,武夫人便幾乎跳瞭起來,眼睛亮亮的上下打量著琉璃,琉璃心裡默瞭一默,隻能若無其事的走瞭過去。
武夫人眼珠轉瞭轉,笑道,“你們都下去吧,翠墨,你叫人去把琉璃的食盒拿過來。”眾人還未出門,她一把便抓住瞭琉璃的手,“媚娘說的可都是真的你和那裴守約”
琉璃索性坦然點瞭點頭。
武夫人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怪道你會找他寫屏風,怪道他竟然就寫瞭,我怎生就沒想到隻是,他那樣的命格,你難道就不忌諱你的父母親也願意”
琉璃想瞭想,依然點頭。裴行儉說過,他已經拜訪過庫狄延忠,那傢夥做起事情來定然是滴水不漏的,想來自己的那個便宜父親有瞭當官的指望,絕不會介意自己嫁的到底是天煞孤星還是殺破狼君。
武夫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覺得眼前之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比起自己先前疑心的陛下想召琉璃入宮,似乎又更好些,想瞭半天隻能道,“你可想過要再占卜一回說來我在太史局倒還認識兩個卜者。”
琉璃點頭笑道,“若有需要時,一定來麻煩夫人。”假如武夫人認識的是李淳風,她不會介意搞搞封建迷信活動的。
武夫人滿意的笑瞭起來,一時有小宮女拎瞭個食盒過來,放在一邊的小案幾上,武夫人就笑道,“特意給你留的,如今你也沒有房間,就在這裡吃就是瞭。”
琉璃隻得再三謝過,過去打開一看,是一碟炙羊肉和一碗水花冷淘,安安靜靜的幾口吃瞭個半飽,放下碗筷時,卻見武夫人依然在興致盎然的打量著自己,額角一滴冷汗不由慢慢流瞭下來。
丹霄殿的寢宮裡,裴行儉也剛剛吃完冷淘,站起來欠身行禮,“多謝聖上。”
高宗剛剛聽完禦史大夫崔義玄回稟朝中的一些事務,正半閉眼睛沉吟不語,聽見裴行儉的聲音,睜眼向崔義玄擺瞭擺手,“朕再想想,崔卿辛苦瞭。”
崔義玄忙告退而去,高宗以手支頜,轉頭對裴行儉笑道,“聽說你從昨夜忙到此刻,飯食都未用一口,若是朕不讓人給你留上一份,難不成還要繼續餓下去”
裴行儉想瞭一想,也笑瞭起來,“臣還真是忘瞭。”
高宗呵呵一笑,“適才若不是武昭儀提起,朕也忘瞭,你和鄭將軍、薛將軍、崔大夫幾個都是一夜辛苦的。”
裴行儉心裡一動,微笑著回道,“都是臣子本分,不敢言辛苦。”
高宗想瞭想又道,“說起來,朕倒依稀記得當初那架春江花月夜的插屏,似乎就是這庫狄畫師所畫”
裴行儉點頭,“正是。”
高宗笑瞭笑,嘆道,“你們既然當初就有情,為何耽誤到現在也罷,不如朕就將她賜給你,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話。”
裴行儉怔瞭怔,鄭重行瞭一禮,“多謝陛下成全,隻是此事臣還未來得及稟告聖上,這庫狄氏,臣原便是欲娶她為妻,故此才耽誤瞭下來。”
高宗吃瞭一驚,支起瞭半個身子,“守約此言當真”
裴行儉正色點頭,“不敢欺瞞陛下。”
高宗怔瞭半響,搖頭笑瞭起來,“守約,此事卻有些匪夷所思瞭,你就不怕招來物議你如今身份不同,那庫狄氏雖然美貌聰穎,到底身世差些,便是兩情相悅,納回傢便是,你如今已是六品,倒也置得起媵妾,為何定要娶她莫非這是庫狄氏所求”
裴行儉淡然一笑,“臣身世畸零,原是被議論慣瞭的。庫狄氏是在臣最落魄時所識,於我助力甚多,非但有情,亦有恩有義,更是臣的知己。臣不忍為避物議,便置她於委屈之地。說來此事庫狄氏並未提過,然則人生不滿百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若所攜之人,並非真心所悅之人,又有何趣”
高宗慢慢的坐瞭起來,低頭咀嚼著裴行儉的話,緩緩點頭,“守約,你所言甚是,人生不滿百年,若是連攜手鐘情的女子都須得委曲求全,著實無趣得緊”
裴行儉一怔,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高宗卻是不覺,越想越是感嘆,揚聲道,“阿勝,扶我去西暖閣”
王伏勝忙走瞭過來,高宗心神不屬,也未與裴行儉再說一句,扶著王伏勝便往後去瞭。裴行儉站在那裡,半響長出一口氣,搖頭苦笑起來。
西暖閣裡,武則天剛剛看完一份奏章,提筆寫下兩行摘要,吹幹後夾在瞭奏章裡,突然聽見門口宮女揚聲到,“聖上到”,不由也吃瞭一驚,忙站瞭起來,還未迎出門去,高宗已走瞭進來,臉上的神色與平日頗有些不同。
武則天心中微動,笑著迎瞭幾步,“陛下怎麼過來瞭這些文書臣妾才看瞭一半。”
高宗看著武則天,柔聲道,“媚娘,辛苦你瞭。”
武則天越發有些驚訝,不動聲色的看瞭王伏勝一眼,卻見他滿臉微笑,向自己輕輕點瞭點頭,心裡這才踏實瞭,上前扶住瞭高宗的手,“陛下怎麼突然這般見外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妾的福分。”
高宗輕輕攬住她的肩頭,“媚娘,這些年來,也就你能為我分些憂。”
武則天輕輕的搖頭,“若是沒有陛下,臣妾此生早已風中飄絮。便是做再多,也報答不瞭陛下的恩情。”
高宗沉默片刻,低聲道,“你放心。”片刻後突然笑瞭起來,“媚娘,你剛有瞭身子,原是不該操勞的,不過這些日子隻怕還歇息不瞭,朕還有件事情讓你做。”
“你也看瞭禇相剛上的那份奏折,建言撥款重新刊發女則,朕思量著,既然如此,不如讓你再續寫幾篇,一道刊行天下”
武則天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高宗,女則十卷是長孫皇後所寫,評點歷代後妃,暢述為後之德,續寫女則,刊行天下,他的意思是
高宗看著武則天,微笑著點瞭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