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個裝裱精美的卷軸,琉璃呆瞭一下,忍不住抬頭看瞭阿霓一眼自己隻是接到瞭那個帖子有點感慨:這河東公府一招接一招的還是真是夠上心,順口便說瞭句要看看黃歷,她鄭重其事的捧過來一幅畫做什麼
阿霓笑道,“大娘你放心,婢子剛才也怕拿錯瞭,特意看瞭一眼的,老夫人上回去宮裡,才把太史局剛撰好的新歷譜拿回來,卻還沒有放到堂屋裡。”
歷譜琉璃心裡狐疑,打開一看,果然並不是畫,而是一個長長的橫軸,右首抬頭寫著“永徽五年歷譜”幾個字,然後便是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抄寫的年月日,每一日後面又批註著幾個字。她直接看到左首最後一個月,找到一行“十二日己醜火建裁衣吉”實在看不出適宜不適宜會客,但想來應該是個不忌諱出門的日子,所以那位河東公世子夫人才會選這一天來做客
隻見別的日子後面也隻是簡單的註瞭幾個字,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這卷軸用的乃是上好的熟絹,細紙托底,紫綾鑲邊,十分精致。阿霓見她翻來覆去的打量,又笑道,“這是最好的歷譜,也就是前兩年起咱們府裡才有瞭這種,原先也不過是紙軸的而已。”
琉璃點頭不語,眼下還沒到印刷品問世的年代,所有的書都是手抄,黃歷自然也不例外,這太史局原本管的就是天文歷法,大概每年按不同規格做出歷書來發給文武百官,也算是大唐公務員的福利之一,他是六品的官員,不知道給他發的歷譜會是什麼規格卻聽阿霓笑道,“今日老夫人氣色卻是好多瞭,適才還問大娘在忙什麼。”
琉璃忙收起瞭歷譜,“我也看好瞭,咱們一道過去。”
走到上房時,隻見楊老夫人果然是滿面紅光,一見琉璃就笑道,“還是你說得對,離瞭那漁網,咱們還不吃魚瞭不成”
琉璃心裡一動,頓時明白瞭幾分。自打初三那日在太尉府碰瞭一鼻子灰回來,楊老夫人兩日心氣都不大好,直到許敬宗的那位鐘夫人來拜訪過一次,才略好瞭些,結果三天前鐘夫人過來不知道說瞭什麼,楊氏那天晚飯便沒有用,連臘日和臘日第二天的小歲都沒有好好過。琉璃猜測著應當還是為瞭勸長孫無忌支持武昭儀封後的事情,多半是許敬宗到長孫無忌那裡碰瞭更大的釘子,隻得過去勸瞭一番:有些事情,能有捷徑可走,自然是好的,若是沒有,難道便不能換一條路試一試當時打瞭這個比方,看樣子事情果然是有別的轉機瞭
隻聽楊老夫人笑道,“過兩日,聖上就要去親謁昭陵,沒讓皇後和四夫人隨行。”
琉璃怔瞭一下才明白過來,皇帝去拜謁先皇的陵墓,卻沒有讓皇後和四位妃子隨行,那麼就隻能由武昭儀來帶領諸位公主、命婦和低位嬪妃從謁,實際上也就是在這種重大典禮上讓武昭儀代行瞭後宮之主的權力隻是考慮到這次拜祭的先皇正好也是武則天的這件事,高宗還真夠豁得出去的她忙笑道,“恭喜老夫人”
楊老夫人忍不住笑著搖瞭搖頭,這琉璃在旁的事情上還算聰慧,偏偏在這種大事上反應卻總慢半拍,到底還是小傢出身的緣故。不過她此時心情大好,隻笑道,“適才你讓阿霓來拿歷譜,卻又是為何”
琉璃嘆瞭口氣,“老夫人適才讓阿霓告訴琉璃,過兩日那位河東公世子夫人要來拜訪,我便想看看那日有何忌諱。”
楊老夫人呵呵一笑,對阿霓吩咐道,“我也來看一眼。”展開卷軸一看,點頭道,“十二日原是建日,諸事均宜,隻是宜早不宜暮,那位崔夫人定然是一早便過來。”
琉璃心裡好不納悶,她記得歷譜上並沒有寫得這般詳細的,老夫人卻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過到瞭第三天,她還是一早便起來梳洗打扮換瞭衣裳,果然到瞭辰正三刻,外面就回報說,崔夫人已經到瞭府門。老夫人看瞭看琉璃身上穿的是八成新的鵝黃色綾面繭襖、深碧色雙勝紋六幅裙,頭上戴瞭一支還算精致的珠釵,看上去倒是一副溫婉秀麗的小傢碧玉模樣,先是一皺眉頭,隨即點頭笑道,“這一身見她倒還罷瞭。”
琉璃也隻笑瞭笑,估量著時間差不多瞭,才披上貂皮裡子的緞面披風到外面迎瞭一迎。隻見遠遠過來的那位女子不過雙十年華,豐腮細目,翠眉黃額,滿頭珠翠,正是體態標準、打扮入時的富貴美人,看見自己,臉上立刻綻開瞭熱情的笑容。
琉璃自然也是滿臉微笑的下瞭臺階,兩人互相見瞭禮,這崔夫人便笑道,“久仰大娘的芳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仙子般的人物。”
琉璃心下盤算,要從這位世子夫人找媒人出面想讓她給裴如琢當妾開始,這日子倒當真是不短瞭,也笑著回道,“不敢當夫人誇贊,夫人才是通身的大傢氣象,不是琉璃可以比擬的。”
崔夫人笑道,“什麼夫人,咱們原是平輩,你叫我芹娘就好。”
琉璃她引入上房,笑道,“琉璃不敢造次。”
楊老夫人自然也起身相讓瞭一番,“早就聽大長公主說起過你,隻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才知道,大長公主與世子果然都是好福氣。”
崔氏笑道,“老夫人才真真是有福。”
這兩人雖然並未見過面,但都是長於交際之人,隨便數瞭幾個雙方都熟的人出來,幾句話便說得熱絡無比,琉璃在一邊含笑傾聽,一邊觀摩學習,偶然被問到時才答上幾句。兩人直說瞭一刻鐘光景,崔氏才說出聽說琉璃畫功瞭得,有幾個繡樣想找琉璃請教一番。
待到進瞭琉璃的房間,她開口便笑道,“聽說大娘的好日子也快近瞭,大長公主原想請你去小坐一會兒,隻怕大娘面嫩,這才托瞭我過來,一則咱們以後便是一傢人瞭,正該多親近親近,二則也是有份小小的禮物,是大長公主的一點心意。”說著便從婢女手裡拿過一個小小的匣子,往琉璃手上一塞。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忙道,“這如何使得”
崔氏卻隻笑道,“你打開看看就知道瞭。”
琉璃隻得開瞭匣子一看,卻是一張文書,略略一看,認得正是一張房契,正文第一行寫的是“永寧坊南壁西舍內宅一座,東西十六丈,南北二十五丈”算來應該是一座比蘇定方宅還要大一些的宅子,足足是庫狄傢院子的十倍
河東公府的全套戲碼這麼快便要上演瞭麼琉璃心中念頭微轉,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崔氏,半晌才忙不迭才把匣子合上,往她手裡塞:“使不得這般大禮,琉璃如何消受得起”
崔氏看著琉璃震驚慌亂的臉色,笑得越發和煦,“大娘客氣什麼守約他原本就是在大長公主跟前長大的,公主看他和自傢子弟也不差什麼。你可知道,守約先頭的陸娘子正是大長公主的義女,那一回,大長公主送他們的宅子比這個還要大上三五倍,更莫說裡面盛加雕飾,樓閣精絕,便是在長安城裡也是數得上的好宅子,陸娘子不也照樣收下瞭”
琉璃臉色一變,低下瞭頭去,片刻之後才仰臉勉強笑道,“夫人也說瞭,上次的陸娘子原是大長公主的義女,琉璃卻是沒這個福分的,怎麼好受大長公主這樣的大禮”
崔氏嘆道,“其實大長公主聽說瞭這樁婚事就嘆息說,這回讓於夫人搶瞭先,總不能再認一回,不然倒成瞭和於夫人搶女兒,於夫人愈發該惱咱們瞭。再說也是問過守約的,守約隻說你年紀小,沒經過事,傢裡又是極簡單的因此大長公主便準備瞭這處宅子,小是小瞭些,難得房舍都是簇新,院子裡花木又不多,住進去是極方便打理的。大長公主讓我跟你說,院子不值什麼,就當是你的嫁妝,她到底養瞭守約一場,總不能讓他在別人傢的院子裡成傢立業,你就看在她疼愛守約的這份心上收下就是。大娘實在要推辭,也要隨我去府裡,跟大長公主當面說去”
她停瞭一停,又瞅著琉璃笑道,“我看你倒真該去拜見大長公主一回,你這品格和陸傢娘子有五六分相似,都是嫻靜貞淑,最招人疼愛的,唉,想當年,陸傢娘子在裴傢那三年裡,上上下下誰不誇贊大長公主如今提起來還是要落淚的,隻道我們這些人竟沒有一個及得上她一半兒若是見瞭你,還不定如何歡喜,怪道於夫人如此上心”
琉璃垂下眼簾,一副極力壓抑著情緒的模樣,心裡也忍不住感嘆瞭一聲,這番話說的大長公主原來是最大方、最疼愛裴行儉的,這次送的房子小瞭,是於夫人搶先認瞭女兒,裴行儉又覺得自己是小傢子出身的緣故,而他們之所以看中自己,是因為自己長得像那個陸傢娘子若她真是一個小傢子出身、被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個大餡餅砸中的人,此刻早該六神無主瞭吧
醞釀瞭半日情緒,琉璃隻能微緊著嗓子長跪而起,低聲道,“尊者賜,不敢辭,琉璃謝大長公主恩典。”
聽到琉璃微微發顫的聲音,有滿意的神色從崔氏的眼中一閃而過,拍手笑道,“大娘不愧名門嫡女,果然爽快”說著便從袖子裡拿出瞭兩個繡樣,“如今大長公主交代的事情已畢,倒是真要煩擾大娘幫我看看這兩個繡樣如何”
琉璃一副心不在焉、強打精神的模樣,接過那兩個繡樣看瞭一眼,都是極精致小巧的圖案,一副是嬰戲,一副是出水蓮花,琉璃為武則天的小公主做過衣裳,一眼就認出是女嬰肚兜的圖案,點頭道,“給府上的小娘子做肚兜是極好的。”
崔氏若有所思的看瞭琉璃一眼,笑道,“大娘果然好眼力。”又嘆道,“我也是有瞭她之後才曉得,這做母親對女兒是怎樣的一番心思,原先還很是納罕過幾年,於夫人那樣疼愛守約的,為何卻不肯讓女兒嫁給他,到末瞭,都是一番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