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吃瞭一驚,“你這是”看著他帶著淡淡嘲諷的笑容,突然醒悟過來,“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你讓他參你什麼瞭”
裴行儉嘆瞭口氣,“我怎會讓他參我什麼似我這般失意之人,好容易在兩千裡外遇見故舊,又喝得多瞭些,自然難免說些實話,順口抱怨瞭一番長孫太尉和褚相,雖不好說出內情,嘀咕幾句自己被貶去西州全是拜這兩位所賜,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琉璃恍然大悟,聽他說得無辜,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如此一來,他便會立刻上書參你詆毀長孫太尉與褚相,而這奏章聖上拿到手一看,還不認定這位乃是太尉一黨”
裴行儉面帶憾色的點瞭點頭,“此其一也,其二麼,各地官員奏章均要先經尚書省,蘇南瑾的這封奏章語涉長孫太尉和褚相,他們自然也會知曉,所謂疑心生暗鬼,這兩位宰相多半會疑心這蘇南瑾知道瞭內情,以他們愛惜羽毛的性子,又豈會樂意讓不相幹的人知曉此事他這樣一門心思要升遷回京,所謂欲速而不達,古人的話原是該多聽一聽的。」”
也就是說,這位蘇南瑾一封奏章同時得罪瞭皇帝和朝中的兩大巨頭下場會如何倒也不難想象琉璃不由啞然失笑,“你這可算公報私仇”
裴行儉劍眉微挑,“他這種人,為官一任,禍害一方,為瞭自己的前程,連子民的身傢性命都不顧瞭,不送他這樣一份大禮,難不成還眼看著他繼續胡作非為更何況他竟然敢”突然停瞭一停,轉瞭話題,“這湯餅冷瞭便不好吃的,你快坐下先用一些。”
琉璃看他這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心頭暗暗好笑,卻到底還有些放心不下,“這位蘇參軍自然是活該,隻是他參你詆毀太尉褚相,會不會連累到你”
裴行儉看著她輕輕搖頭,“你放心,聖上見到這奏章,知道我對太尉不滿,隻怕會更放心些;至於長孫太尉和褚相,又豈能為瞭我這已是貶到五千多裡外的一個小卒去觸怒聖上你快去吃,有什麼事用完飯再問我也不遲。”
他的眼神變得柔和深邃,琉璃突然有些不敢直視,垂下眼簾轉過身去,正想過去坐下,忍不住還是轉頭問道,“你怎麼想起今日要告訴這些”
裴行儉笑道,“我等你用完瞭再告訴你。”
琉璃簡直想白他一眼,又覺得太像打情罵俏,卻也不好趕到他外面去吹涼風,索性背對他坐下,打開食盒,裡面是一碗湯餅和一碟小菜,看樣子做得還好,隻是她此刻哪裡辯得出滋味來盡量安靜迅速的吃落肚裡,用手絹擦瞭擦嘴,站起來轉過身去,“我用完瞭。”
裴行儉站在那裡,姿勢似乎都沒有變過,看著她嘆瞭口氣,“你不用這麼急。琉璃,從前原是我想錯瞭,日後有什麼事,但凡能與你說的,我都不會再瞞你。”
琉璃不由脫口道,“那什麼是不能說的”
裴行儉沉吟瞭片刻,“軍國大事不能外傳者,他人陰私不便告人者,還有,我自己也沒有五成把握之事,說出來徒亂人心者,隻這三樣。”
琉璃看著他沉靜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心裡不由自主的一松,一時卻有些不知說什麼才好。
裴行儉的眸子依然凝在她的臉上,“琉璃,你也要應我一件事。”
琉璃頓時警醒瞭兩分,“什麼事”
裴行儉嘆道,“這一路上,你可否不要再去府衙公驗出城時你的車子跟著我便是,不必再用那勞什子的過所。我著實不願再有今日之事。”又忙補充瞭一句,“雖說那些參軍不會個個都如此,可如今的天也太冷瞭些。”
小心眼便小心眼,偏偏還不肯直說琉璃努力壓瞭壓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嗯”瞭一聲。她又不傻,難道因為要跟他賭氣,非得去那種地方吹冷風
裴行儉臉上頓時露出瞭明亮的笑意,琉璃在心裡翻瞭個白眼,“你的話都說完瞭”
裴行儉怔瞭怔才道,“這今日那女子到底是誰,你能告訴我麼”
自己居然把這件事給忘瞭琉璃懊惱的皺起瞭眉頭,“她姓柳,原是皇後身邊最得力的女官,最是手段狠辣、言語刻薄,宮裡之人多半都怕她得緊我依稀記得聽人提過一句,聖上處置厭勝之事時她還在皇後身邊,按說以她的身份,此刻不是被軟禁在立政殿,也該在掖庭服役,她再是有本事,又怎能安然出宮,更莫說能拿到文書到西州去”
裴行儉微一思索便笑瞭起來,“她自是沒這本事,可有人卻是有這本事的。”
琉璃微微睜大瞭眼睛,隨即“唉”瞭一聲,她真笨的確,除瞭武則天,誰還有這等本事細想起來,當年鄧依依在立政殿莫名其妙的滾落臺階,王皇後會揀著那個時候來看小公主,還有這次厭勝事件,哪裡是幾個普通宮女能做到的自然是因為皇後的心腹裡有武則天的人王皇後其實性子十分自持,她的壞人緣,一半是她那位母親所賜,一半也來自這個太過厲害的柳女官吧
裴行儉也低聲嘆瞭一句,“武昭儀的手段當真瞭得。”
琉璃忙道,“即是如此,武昭儀把她送出宮來並不稀奇,怎麼會偏偏讓她去西州會不會”
裴行儉搖頭道,“不必多慮,此事與咱們無關,這位柳女官應當是在咱們之前離開的長安。”
琉璃奇道,“你怎麼知道”
裴行儉笑道,“你想想看,準備合適的文書、安排人秘密出宮,再找到合適的商隊,原不是一兩日便能辦妥的。再說,這柳女官已到涼州至少兩三日,若走南路,比我們出發還晚卻能早到三日,尋常商隊怎會有此等速度若走北路,路上則必定要超過你們,安傢表兄又如何會跟那位康四郎說好久不見再說,她去西州若是與你我有關,又怎會胡亂找到安傢商隊,連來歷都不打聽”
琉璃點瞭點頭,疑惑道,“那她去西州作甚”
裴行儉道,“這我如何知道不過,她著急去西州不似作假,按理此人的性子應當十分謹慎忍耐,但今日為瞭取信於表兄,竟公然拋頭露面,想來不是有急迫之事,便是有牽掛之人。若讓我猜,我會選後者。”看著琉璃皺眉思索的模樣,他忍不住笑道,“你若實在想知,要麼尋個由頭去私下問她,要麼到瞭西州讓表兄安排人跟著她,大概都不難知曉緣由,何必此刻費神”
琉璃淡淡的瞟瞭他一眼,說得倒輕巧
她卻不知,燈光下看去,這一眼看上去十足是眼波流轉。裴行儉心裡砰的一跳,拳頭一握,才控制住瞭幾乎要自動伸出去的手臂,琉璃猶自嘟囔瞭一句,“我問她她便會說哪裡有這般容易之事”
裴行儉心裡一動,“我倒覺得,你隻要如實告訴她,你為何會去西州,多半便能從她嘴裡得知她為何會去西州。你若不信,咱們不妨打個賭。”
琉璃想瞭片刻,突然展顏笑道,“我信”跟裴行儉打賭除瞭李淳風,跟他打賭的那些人是什麼下場,她又不是不知道,沒事找這種不自在作甚
裴行儉看著她綻放的燦爛笑容,隻覺得胸口發漲,牙根發癢,半晌才嘆瞭口氣,“琉璃”
琉璃收攏笑容,努力正色道,“明日還要趕路,夜深瞭,你也該好好歇息。”
裴行儉怔瞭半響,隻是看著琉璃雖然板著臉,卻明顯變得溫暖愉悅的眼神,終於還是微笑起來,“好,早間風寒,你記得多穿些。”
阿燕和小檀回來時,琉璃依然正坐在床前發呆,嘴角卻微微揚起。阿燕和小檀對視一眼,都笑瞭起來。小檀便上來幫琉璃解開盤瞭一日的發辮,隨口道,“那位宮裡出來的娘子倒是知禮的,讓婢女先付瞭掌櫃的幾百錢,多的隻道是請幾位郎君喝酒,適才看見她又親自去向安傢郎君道謝,不知說瞭什麼,安傢郎君隻說不敢。”
這是無事獻殷勤琉璃眉頭微皺,又想起瞭裴行儉胸有成竹要打的那個賭,想瞭想還是吩咐道,“你們多註意她一些。”
阿燕立刻應瞭聲好,小檀卻困惑的眨瞭眨眼睛,“娘子,這是為何”
與這間房子不過隔瞭兩堵墻的另一間屋子裡,小芙也在困惑的看著柳女官,“姊姊,你何必自降身份和這些商賈客氣”
柳女官幽幽的嘆瞭口氣,“你我能離開那裡已是天幸,難不成還要時時惦記著以前的身份。說不定到瞭西州,我們的境況還不如這些胡人這麼多年過去瞭,誰知道尋得著尋不著長安橫豎是不能再回瞭,你看這安傢商隊全用良馬大車,又能過公驗,絕不是尋常商戶,在西州想來也有傢族店鋪,誰知我們日後會不會有求於人如今自然怎麼謙下都不為過,你忘瞭昭儀當年在我們宮裡是怎麼待人的”
小芙若有所思的點瞭點頭,忙道,“還有一事,小芙適才出去送食盒回灶上時與那車隊裡的一個胡婢閑聊瞭幾句,才知道他們能拿到過所,是因為商隊裡有一個什麼大唐官傢人,涼州的參軍原也是要刁難他們的,見瞭那人才變瞭臉,再沒難為半句便痛痛快快的放他們走瞭”
柳女官的眼睛頓時一亮,“那官員難不成也是去西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