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大人,您可來瞭,快,這邊請,這邊請,皇上等您很久瞭!”
富察傅恒一臉疑惑的踏進養心殿書齋。
“李玉這是怎麼瞭?”他看瞭眼身後大門,有些好奇的問,“平日可不見他這樣熱情……”
太監如同這紫禁城的一磚一瓦,皆屬於皇帝。
尤其是李玉這樣的大太監,深知自己一身榮寵皆來自於皇帝,故他隻討好皇帝,不需要也特別忌諱討好外臣。
突然之間一反常態,對他如此熱情,實讓富察傅恒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你來瞭,他就不用被朕打板子。”弘歷仍埋首於奏折中,頭也不抬道,“讓他找個人,找瞭幾個月也沒找到,真是個沒用的奴才。”
富察傅恒更覺好奇。
“皇上,您要找什麼人?”富察傅恒問,眼前的這位陛下居然會對奏折之外的東西感興趣,還是個人,男人還是女人,宮裡人還是宮外人?
“算瞭,不提她瞭。”弘歷忽將手裡的奏折丟過來,“看看這個。”
富察傅恒抬手接過奏折,低頭一看,眉頭立時皺起:“這是……仲永檀彈劾步軍統領鄂善受賄一萬兩白銀的奏章……”
“不隻是鄂善。”弘歷將雙手往唇前一叉,“他還告瞭張廷玉一狀!你就沒察覺出什麼來?”
“仲永檀是鄂爾泰大人的門生。”富察傅恒何其聰慧,當即察覺出奏折中的深意,笑道,“所以這道彈劾的奏折,就是鄂爾泰向張廷玉宣戰,他們還想借您的刀!”
弘歷冷笑連連。
“這兩人是先帝重臣,故而朕才對他們多番容忍,可他們都做瞭什麼?”弘歷沉聲道,“去年劉統勛曾彈劾張廷玉,稱桐城張、姚二姓,占卻半部縉紳,朕還當他言過其實,如今看來,此言極為中肯!至於鄂爾泰,他的次子鄂實原配去世不久,就迅速繼娶大學士高斌之女,與高貴妃攀上瞭親戚,你說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雷霆乍響,綿延千裡,顯是動瞭真怒。
帝王一怒,血濺千裡。
“皇上心急,奴才知道。”富察傅恒急忙安撫他,“但如今漢人多依附張廷玉,滿人則靠向鄂爾泰,不說朝中大員,甚至地方督撫也紛紛站隊!要動鄂爾泰和張廷玉,必須靜待時機。”
“朕已經等得夠久瞭!”弘歷忽然站起身,動作之大,不小心掀翻瞭桌上的茶碗,一碗碧螺春登時澆瞭他一身,他卻恍然不覺,隻冷冷對富察傅恒道,“擒賊先擒王,朕要召集怡親王,和親王,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徐本,尚書訥親一塊兒公審,先摘瞭鄂善的腦袋!傅恒,這事你去辦!”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雖然有心勸誡,但是君既然已經下瞭決定,作為臣子的富察傅恒便隻有拱手道:“是!”
發泄瞭一番悶氣之後,弘歷胸膛起伏片刻,心口的那攤熱火熄滅之後,漸漸感覺到一陣涼意,低頭看瞭看自己被茶水打濕的常服,他皺皺眉,喊道:“李玉!”
“奴才在。”李玉推門而入,見弘歷衣服濕漉瞭一片,大吃一驚之餘,立刻向外頭一招手,幾個小太監小跑著過來,又小跑著離開,不一會兒,便手捧托盤回來,托盤中盛著一件明黃色的常服。
李玉親自提著衣裳給弘歷換上。
弘歷敞開雙手,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他的伺候,卻忽然眉頭一皺,抬手捂住瞭脖子。
待捂脖子的那隻手緩緩放下,卻見掌心之中,一滴血珠。
李玉的臉肉眼可見的白瞭起來,雙腿一軟險些跪在瞭地上:“皇,皇上……”
富察傅恒也嚇瞭一跳,幾步上前攔在弘歷身前,眼神警惕的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從桌椅板凳,墻壁縫隙,以及其他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尋出那個膽敢刺殺皇帝的刺客。
“沒有刺客。”弘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是這個……”
富察傅恒轉過身,見弘歷已將先前剛換上的那件常服扯瞭下來,總是散發筆墨香氣的指間,捻著一根細長的銀針,他凝視著眼前尤帶血珠的針尖,聲音漸冷,“造辦處真是好大膽子。”
他言語間的殺氣,是個人就能聽出來。
富察傅恒心有不忍,勸道:“這是造辦處一時大意,並非故意謀害……”
不等他說完,李玉已經爬到弘歷腳邊,磕頭如搗蒜:“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幫造辦處的奴才,竟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岔子,可見辦事何等散漫,最可恨的是居然還傷瞭龍體,真是罪無可赦,請陛下下旨,讓奴才徹查此事,凡涉事人等,必嚴懲不貸!”
轟!
繡坊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門外湧入一大群人,以吳書來為首,個個面帶殺氣。
“是誰?”吳書來環顧四周,目光之冷酷,猶如屠夫在挑選待宰羔羊。
來者不善,繡坊中的宮女們皆停下瞭手中的活,惴惴不安的望著吳書來,每當吳書來的目光在一個人的臉上停留得稍微久一些,那個人就仿佛被掐住瞭脖子,面色發青,幾乎無法呼吸。
“……是她。”張嬤嬤無可奈何的伸出一根手指頭。
眾人順著那根手指頭看去……
是玲瓏白中泛青的臉。
“拿下!”吳書來抬手一揮,身後的兩名太監立刻撲瞭上來。
“不,不,放開我!”知道自己若是被他們抓瞭去,恐怕九死無生,玲瓏立時掙紮起來,身體扭曲得如同一條蛇,沿途碰翻瞭不知道多少隻桌子繡繃,哭嚎著,“我犯瞭什麼錯,為什麼要抓我!吳總管,您不能這樣,您總得給個理由啊!”
“理由?”吳書來氣笑瞭,“讓你給皇上做常服,你竟疏忽大意,領口漏瞭一根銀針!知道這叫什麼嗎,一個鬧不好,就變成謀逆大罪,咱們全都得跟著掉腦袋!”
“銀針?什麼銀針,我不知道啊!等等……”玲瓏眼神迷茫,卻又忽然之間想通瞭什麼,猛然回頭盯向身後人群。
惴惴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人鎮定自若。
仿佛早已料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正面帶微笑,津津有味的看著事態的發展。
“是你!”玲瓏又恐又怒,“是你,魏瓔珞!”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一隻可憐的蟲子,落進瞭一張精心制作的蛛網中,越是掙紮,越是難以掙脫。
“吳總管,那件衣服不是我做的,是魏瓔珞做的!”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玲瓏哪裡還敢再繼續隱瞞,當即朝吳書來喊道,“是她疏忽大意,不,是她故意在衣服上留瞭一根針,就是為瞭陷害我!”
吳書來皺皺眉,朝魏瓔珞看去。
與旁邊抖如鵪鶉似的小宮女們相比,她的確顯得太過鎮定自若瞭一些。
“休要胡說!”立在他身側的張嬤嬤忽然呵斥一聲,“常服是你親自送來給我的,親口說是你做的,怎又變成瓔珞做的瞭,你可不要為瞭脫罪,隨便攀扯人!”
“張嬤嬤,你……”玲瓏雙目欲裂。
她終於反應過來,她陷入瞭一場陰謀之中。
旁人也就罷瞭,但張嬤嬤是什麼人?
繡工在她眼裡,如同每個人的字跡一樣,充滿辨識度。
她不會看不出來,常服上的龍其實是魏瓔珞繡的,但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把衣服收下,然後當成玲瓏繡的獻瞭上去。
“你們是一夥的!”玲瓏朝魏瓔珞歇斯底裡的尖叫起來,甚至差一點掙脫瞭太監的手,撲到魏瓔珞身上去。
太監哪能讓她在吳書來眼前做出這樣的事,立刻加重瞭手上的力氣,將她死死摁在地上,半邊臉貼在地上,半邊臉側向人群,玲瓏用一隻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魏瓔珞。
“瞧,她又開始瞭。”魏瓔珞居高臨下俯視著她,聲音非常平靜,平靜的似早已準備好這番說辭,“先前是為瞭脫罪,攀扯於我,現在又攀扯張嬤嬤,等到瞭禦前,她指不定還得攀扯吳總管您,說你連禦用常服都不好好檢查,應當同罪論處!”
玲瓏一聽,兩眼一黑,險些背過氣去。
她即便原先還有一條活路,如今魏瓔珞將此話一說,她也沒瞭活路瞭。
吳書來果用懷疑猜忌的眼神盯著她,冷冷道:“這麼個陰險毒辣的東西,真是留她不得,帶走!”
玲瓏沿途不斷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柱子,椅子腿,甚至人腿,與她最要好的宮女忙一腳踹開她,朝後躲去,其餘人也一樣,如同海水退潮,離她而去。
“救命啊!救救我!”玲瓏涕淚橫流,聲如杜鵑啼血,“我是冤枉的!”
身後,魏瓔珞笑著目送她離開,然後慢慢捏緊瞭手中的帕子。
那是一條邊角處殘留瞭一道污漬的帕子。
污漬的顏色紅褐相間,猶如風幹後的血。
那是……吉祥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