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宮主體建築坐北朝南,穿過高大的殿宇,來到西南角,這兒是三處小院,重樓復道,總稱“城曲堂”。前有月臺,寬敞明亮,後有小院,幽雅清秀,隔山石樹後又建書樓一座;其南亦有一院,為不規則形狀,西南角設假山,又置花木,間置湖石,顯得幽曲有趣。
“姑娘,這就是城曲堂,是萬歲特意賞給咸寧公主讀書用的!”湘汀代為介紹。
“那公主不在這兒住嗎?”若微愣愣地問道。
“咸寧公主是徐皇後生育的,自然嬌貴,如今皇後故去,陛下特意令王貴妃代為撫育,晚間就住在她的宮中!”湘汀用手抬起低垂的柳條,娓娓道來。
“啊,那太可惜瞭,我看這處院子比東宮、西宮那些殿宇都要好呢!”若微滿是遺憾地嘟囔著。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爽朗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若微駐足定睛一看,開口的正是站在書樓上憑欄低頭觀望的一位宮妝美人。
她身穿紅色煙紋碧霞羅,白色散花如意裙,鬢發如霧,燕尾垂於胸前,斜叉白玉蘭翡翠簪子,臉色嬌艷眉似春水。
好一位美麗絕倫的大明公主,若微在心中暗嘆。
“奴婢參見咸寧公主!”湘汀給若微遞瞭個眼神,立即跪拜。
而若微仍仰著頭愣愣地望著咸寧,忽地嘆瞭口氣,又搖瞭搖頭,也學著湘汀的樣子:“若微參見咸寧公主!”
咸寧公主看著那小丫頭靈動的眼睛轉來轉去,不知她想些什麼,心中正是好生奇怪,想開口相問,又覺得這樣樓上樓下的答話有些不便,於是,沖她們招瞭招手,示意她們進內堂回話。
室內廳堂敞麗,裝飾精美,四扇雕花木門將書房與客廳隔離,方正平直的書桌,展現落落大方的風骨;鏤空木屏風亦典雅清秀,幾竿翠竹掩映其後,虛靈典雅,四周八角形的玻璃宮燈使這原本寂靜而充滿雅韻的殿宇,更添瑰麗輕靈之感。
“喜歡這裡?”咸寧公主對著這個小自己很多的女孩充滿瞭興趣,好端端的父皇怎麼會突然給自己找來個伴讀,而且偏偏還是這樣一個稚齡女孩兒。
若微點瞭點頭。
滿心的疑問在此時都化作好奇和好感,這個女孩靈動的眼神,甜美的笑容,絲毫不見做作、羞澀,比其往日見到的宮眷和官傢千金,讓人舒服得多,所以不由有意逗她:“這裡好雖好,就是太過寂靜瞭,夜晚來臨,風聲鶴唳,窗子上仿佛鬼影閃過,著實嚇人,若是讓你獨居在此,你可害怕?”
若微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先是搖瞭搖頭,隨即就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鬼神之說古往今來眾說紛紜,若微覺得,心自清靜即無所懼,‘月照雲霧散,心清除外因’,我是個小孩子,每天不過吃飯、睡覺、看書、玩耍,沒有害人之心,也自然不會有誰來招惹我。”
“呵呵!”咸寧公主嫣然一笑,“看你小小年紀,倒有幾分膽色,你且說說你在傢時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看書、寫字、畫畫。”若微抬眼看瞭一下立於室內的幾位宮女,眼睛四下張望著,嘴中繼續說著,“被娘押著彈琵琶、被紫煙盯著做女紅,還有,有時會拉著繼宗偷偷跑出去玩兒。”
“姑娘!”湘汀忍不住出言制止,哪知公主正聽得有趣,反而一揮手:“你們都下去侍候。”
“是!”不僅湘汀,連著那幾位宮女都福禮退到樓下侍候。
“被娘押著?被紫煙盯著?紫煙是誰?繼宗又是誰?”咸寧公主問出所疑。
“嗯?”若微這才自知言之有差,吐瞭一下舌頭,有幾分忐忐地悄聲問道,“公主殿下,若微是不是逾禮瞭?”
“無妨,在這書樓之上,不管那些規矩,你且說來,我聽得仿佛有趣得很。”公主隨即拿過桌上的一碟果子,遞給若微。
若微以笑相謝,也不推辭,邊吃邊說:“我娘希望把我培養成十全才女,所以日日緊逼,絲毫不放松,而紫煙是我娘派來的監工,天天盯著我繡花針織,繼宗是堂兄,我稍稍得閑,就央求他帶我溜出去玩。”
“想不到,宮城之外的女孩兒傢也是如此,要學這許多技藝,不管愛不愛,都要苦苦研習。”咸寧公主不由嘆息連連,“我還道隻是生在帝王之傢才有這許多的無奈,沒想到你也如此!”
“咦?”若微看著公主,“我也沒有想到,本想著公主是金枝玉葉,定是想學就學,任性而為,難到也要學這些技藝嗎?”
咸寧公主笑瞭:“當然要學,父皇母妃督促我們很是嚴格,不然你以為如何?”
“啊,我們民間女子學這些,不過是為瞭日後嫁個好夫君,可是身為公主,天之驕女,即使什麼都不學,天下男兒也會趨之若鶩的。”若微撐著小臉,呆呆地思量著,不經意間竟然把心中所想全數說瞭出來。
咸寧公主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見她粉面嬌顏,一派天真純凈之態,不由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捏:“你呀!你還這麼小,竟會有這樣的念頭。真真好笑。”
兩人雖然隔瞭五六歲,但是相見即相融,談笑間一晃到瞭晌午,公主特意留若微一起用膳。
消息傳至太子妃宮中,張妍心中喜憂參半,望著案上那本《金剛經》,她自言自語:“敬之,你的女兒,終究與你不同,她沒有承繼你的淡泊與中庸之道,她比你知進退,也比你積極。”打開經書,再一次從卷首開始悉心誦讀。
文華殿內的上書房裡,便是東宮皇孫們授學的地方。
聽咸寧公主講,當今聖上對皇孫們的學問要求極為嚴格,大約是清晨卯辰三刻起讀,下午申時以後才可散學,雖嚴寒酷暑而不輟。一年之中,除瞭端午、中秋、萬壽節、皇孫本人的生日等五日可免入書房讀書,除夕可以提早散學外,均沒有假日。
若微悄悄跟在咸寧公主身後,看著皇孫們都一個一個依次入內之後,兩個人才悄悄趴在窗戶上,向內觀望。
隻見書房內有凳椅四張、高桌四張,書籍筆硯置於桌上。正中為師傅特設桌椅一套。
皇孫們入內之後先向師傅行禮,姚廣孝不肯受微微側立於桌前,於是皇孫們即向座位一揖,以師傅之禮相敬。
“皇孫們六歲入學”。咸寧公主小聲說道,若微點瞭點頭。
聽湘汀說過,皇孫們讀書前,還要由皇上親自下令先舉行鄭重的儀式,然後才能開讀。這就是入閣,朱瞻基入閣就學之初,朱棣便為他選任瞭一批頗有才學的高級官員,其中便以“靖難”功臣、太子少師姚廣孝為首。
而讀書的方式、方法也很講究,最初是講官講一句,皇孫們跟著照讀一句,或五遍,或十遍,讀重於講。
十歲之後,便註重為辯學。
老師會像給學生留作業一樣,挑選一些政治問題讓皇孫們處理,或是口頭裁決,或是筆答,以此將書本上的知識與實際相連,活學活用。
今日辨學的題目就是看似簡單實則內涵深遠的內容即是:儒學之要義。
與瞻基一同在東宮書房讀書的是太子四位年長的皇孫,除瞭瞻基以外,還有同母弟弟瞻墉,太子側妃郭氏所生的瞻塏,太子侍姬李選侍所生的瞻■。
題目一出,瞻墉與瞻塏當下便奮筆疾書,瞻■則低頭深思。若微抬眼向裡望去,隻看到瞻基稍加思索片刻,即低頭執筆,這才略略安心。自入宮那天起,不知不覺,便將自己與他的一舉一動連在瞭一起。
稍後,各人將答案呈至太子少傅姚廣孝面前。他展卷一一閱覽,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片刻之後,他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殿內的諸子。
他的目光最後投向瞭左側第二排的瞻墉,“將你的文章念給大傢聽聽!”
“是!”瞻墉起身答道,“孔子的學問博大精深,瞻墉認為,唯‘君子’是為第一要義,因為它簡單明確,就是通過樹人,以達到世事的平和。論語中說道,君子有五仁:恭、寬、信、敏、惠。而君子的成功還要有:仁、知、永,仁是剛剛提及的五仁,知是知識,見識,領悟,經驗等,永是勇敢,永恒,堅持。所以,瞻墉認為儒學精髓是,樹人作君子,而仁就是做君子的要義。”
姚廣孝不置可否,又問道:“你認為儒學精義與王道的關系呢?”
若微暗暗偷笑,原來這才是朱棣將他派作太子少傅,督學皇孫們的真正目的。
瞻墉想瞭想,才回答:“孔子儒學中的‘以和為貴、天人合一’,‘以德施政’和‘禮下庶人’均是最高的治國思想境界,仁就是王道!”
這樣的話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過於狹隘地隻理解瞭字面的意思,若微搖瞭搖頭,默默地一聲嘆息。
想不到,就是這樣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嘆,讓她顯現瞭原形。
“誰在嘆息?看來有人對越郡王的話並不贊同!”姚廣孝目光如炬,向窗邊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