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若微松開瞭手,面上有些憐惜之色,“這是脾肺氣虛引起的全身無力之癥,又因過力受風而癱臥病榻?”
若微說完之後,心中實在有些不忍,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何對這位初次謀面的胖公公這樣親近,隻是覺得他在無人時,心中所念不是自己的病體,而是憂心天下百姓,覺得十分感佩罷瞭。
可是那人居然一掃之前的哀怨病態,微微一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居然會岐黃之術?”
若微點瞭點頭:“我娘是十全才女,日日逼我學琴棋書畫,可是我志不在此,因為外公是杏林高手,而我娘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也多少繼承瞭一些衣缽,傢中所藏醫書甚豐,我常常偷偷去看,因為喜歡,所以在所有技藝當中,以醫理藥學最精。”說著若微撅起瞭小嘴,有些難過的表情自然流露出來。
那人不由一愣:“怎麼?”
若微又道:“隻是本朝不允許女子行醫,否則我定要做一個遊歷四方的醫者,以醫術扶危濟困,或者幹脆開個醫館,該有多好!”
那人微微一笑:“你有此志向雖好,隻不過男女有別、各有所主,不必過於苛求。能多學一門技藝在身,不能救人亦可自救,也好得很!”
若微看他溫和仁慈,心中十分喜歡,不由信口說道:“胖公公,你如今服什麼藥呢?可有見效?”
那人眼簾低垂:“陳年舊疾,藥石已然無效。”
若微聽此言不由喜出望外,拍手稱好:“你可願意放心讓我醫治?”
那人啞然失笑,不置可否。
若微把嘴一撇:“小氣!”
那人更是笑不可遏。
若微眼睛一轉,有瞭主意:“你剛剛還說什麼‘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呢,你不想想,你身為皇宮大總管,有多少人巴結你,給你治病,都治不好,那民間受此病困擾的人呢?他們該如何呢?你有人侍候,可是他們呢?要是靠體力種地、吃飯的人呢,還不活活餓死?如今,我有法子一試,就算不為瞭自己,為瞭眾生,也該試上一試呀!”
那人聽到若微如此一番說辭,仿佛動瞭心,微微點瞭點頭。
“放心,我的方子,你可以拿到太醫院給他們看,藥也由他們抓,你要是怕得緊,還可以從民間找些相似的病人,以身試藥,確實有效,你再服,這樣可好?”若微說得頭頭是道。
那人終於下瞭決心:“且依你一試!”
“好,那我回去寫方子,對瞭,你住在哪兒?我怎麼給你呢?”若微嘟囔瞭一句,“這宮裡太大,像個迷宮,很多地方我都不認識,也不能去!”
“我派人去找你!”那人撫須而笑。
若微這才發現,他與一般的公公不同,於是大驚失色:“你有胡子!”
“啊?”若微呆立當場,“你不是公公?”
那人不由大笑:“你不是呼我為胖公公嗎?也對也不對,此公公非彼公公!”
若微重復著他的話:“此公公非彼公公,不是太監,還能在宮裡,那一定就是王親大臣,能住這裡,那就隻有,啊!”
若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恕罪!”
“哈哈!”他暢快一笑。
此人正是永樂帝朱棣冊封的大明太子朱高熾,也是太子妃張妍的夫君,皇長孫朱瞻基的父王。
“丫頭!”朱高熾覺得今日實在舒心得很,“所以你喚孤為胖公公,孤也應下瞭,如此,你還會為孤診治嗎?”
若微低頭沉吟片刻,隨即一仰臉,展顏一笑:“如此,就更要傾力以赴,為瞭天下,為瞭皇長孫和太子妃,若微願意冒死相往!”
朱高熾點瞭點頭:“好丫頭,果然有些膽識,去吧,放手去做!”
靜雅軒內,若微把自己關在書房。
在門外,紫煙擋瞭皇長孫朱瞻基的駕。
朱瞻基又氣又笑,指著她問道:“你是何人,看著眼生得很,湘汀到哪裡去瞭?”
紫煙俯身行禮:“回殿下,奴婢紫煙,是若微姑娘自傢裡帶來的,前些日子在柔儀殿學習宮規和禮儀,昨兒剛剛被派回來,所以殿下不認識,湘汀姐姐去浣衣局取衣服瞭。”
朱瞻基點瞭點頭:“若微妹妹可是生氣瞭,剛待赴約就被召入文淵閣,被皇爺爺考問學業,一直過瞭午時,才剛剛散瞭!”
紫煙淺淺一笑:“殿下多慮瞭,我們姑娘哪裡是那樣小氣之人,不過是一回來就紮在書房,翻書查典,特意囑咐,不得打擾,連午飯都沒吃呢,可能是咸寧公主又給出瞭什麼難題,想著法子破解呢!”
朱瞻基點瞭點頭:“這小姑姑定是又無聊得緊瞭,總是想法子捉弄若微,也罷,那我就先回瞭,你可一定要代為解釋,別讓妹妹誤會瞭!”
如煙笑應著,朱瞻基這才離去。
而室內一心專註的若微充耳不聞窗外事,細細為太子朱高熾寫著醫治四肢無力、虛胖體弱的方子。
傍晚時分,果然有位小公公前來取方子,若微將方子交出後,心中忐忑難安,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太子妃身邊的管事宮女慧珠,就急著來催。
急匆匆被拉著來到太子妃的寢宮。
這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妃與太子雙雙坐於殿上。旁邊還立著一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看那服侍,若微就知道,是太醫院的太醫。
分別見禮之後。
太子妃先開口瞭:“若微不必驚惶,這位是太醫院院使劉純劉大人。”
若微心中已然明白,立即又深福一禮:“若微見過劉大人!”
劉純看到若微分明一愣,也相應還禮:“若微姑娘,昨兒你獻上的方子,在下已然看過,有些不明之處想當面請教!”
若微抬眼看瞭一下太子殿下,太子高高在上,和顏悅色,並沖她眨瞭眨眼睛,若微心中念頭一閃,為何不說是我開的方子?是啦,太子殿下仁厚體恤,定是怕太醫院一班太醫面上不好看,畢竟自己不過是九歲的稚子,又是女孩子,所以才說是我獻上的,於是沖劉太醫甜甜一笑:“劉大人太客套瞭,那方子不過是我外祖父留下的,於醫理,若微可是不通,怎可胡言?”
劉太醫撫須而道:“姑娘既然長在杏林世傢,自小耳濡目染,應該得以真傳,昨日看這方子,老夫拍案稱奇,太醫院一直為殿下擬的都是‘補中益氣湯’,而姑娘這方子,卻加入黨參、川芎不知何意?”
若微略一思索,看到太子妃面上殷切,而太子一臉鼓勵,隨說道:“‘補中益氣湯’出自元朝名醫李杲,是治療脾肺氣虛引起全身無力的名方。黃芪補肺固表,人參、甘草補脾氣調和中焦而清虛熱,用白術健脾,用當歸補身補血,用陳皮理氣,用柴胡、升麻升發清陽之氣。此方確實良方,隻是與太子殿下之癥微有差異。”
“姑娘此話怎講?”劉太醫緊緊追問。
若微拿眼瞧著太子妃,語氣突然低緩:“太子殿下之癥,恐怕另有誘因?”
太子殿下點頭稱是。
太子妃一旁說道:“當日燕京被圍,太子殿下親臨城頭督站,一連數日,精力充沛,然而大捷之後,卻突然昏厥,此後才出現嗜睡、無力,不思飲食之癥。”
“那就是瞭,太子殿下連日督戰辛勞而胃氣下降,飲食不周,則內有血瘀、中氣不足;又因誘因,過力受風,所以才致無力之癥。而‘補中益氣湯’中沒有活血化瘀的作用,而且藥力很弱,是溫良之方,如今太子殿下之癥越見加重,若要痊愈,雖不能以虎狼之方以猛藥相治,也要三分治、七分養;其中,七分養就是加入黨參、川芎為藥引子,三分治就是以‘蘇厥散’和針灸相佐,再調理飲食,方可復之。”
若微一口氣兒說完,那劉太醫面上已然十分難看,因為若微所說,直擊要害,身為醫林聖手,他怎會不知‘補中益氣湯’作用平緩,並不見顯著效果,隻是太子殿下萬金之軀,又怎能輕易自創方子,添加猛藥,原本是保守的中庸之策,如今卻被一稚齡女童指出才真是尷尬。
隻聽若微又道:“其實這方子想必太醫院早就知道,可是想著太子殿下貴體萬金,不敢冒險罷瞭,若微昨日在園中偶遇殿下,不知殿下真實身份,才莽撞提及,如今更是惶恐之極,還望劉大人,原諒若微不知深淺,班門弄斧!”
一席話講來,有理有情,還給太醫院圓瞭臉面,劉太醫面上這才和緩。
太子妃與太子殿下相視一笑,心中已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