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節。
在柔儀宮中,王貴妃為咸寧公主舉辦瞭隆重的及笈禮。
從開禮到禮成,包括初加、二加、三加三個環節,在這三個環節中,咸寧公主的服飾也各不相同。
初加時,衣裙色澤純麗,象征著女童的天真爛漫;
二加時所著端莊的深衣,象征著花季少女的明麗;
最後隆重的大袖禮衣則反映瞭作為成年女子的高貴與典雅。
太子妃作為長嫂,為咸寧公主親自梳發、理鬢,侍女們為她梳成瞭如意高寰髻,又在腦後隨意地留下幾縷發絲,自然而活潑,與少婦的發髻區分開來。
最後,王貴妃親手將一隻鑲嵌著白玉、藍、綠寶石的壘絲金鳳釵戴在她的髻上。
今日的咸寧公主,身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說不出的華貴嬌美,舉止投足間便可令眾生顛倒。
在大明,女子十四至十六歲,為及笈,及笈禮後,則示為成人,可以嫁娶,富貴人傢如果舍不得女兒早嫁,往往會在十六歲時再為其舉辦及笈禮,然而無論怎樣不舍,不過是兩年的時間,終要嫁入他門。
“好瞭,如今咸寧已然及笈,本宮也算不負先後所托,瞭確瞭心中一樁大事!”王貴妃拉著咸寧公主的手,淚眼婆娑,頗為動情。
是的,代撫皇後嫡女,萬歲朱棣最寵的公主,王貴妃這些年可謂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和疏忽,然而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隻能寵愛卻不能親近。
咸寧公主此時,也面露悲色。
還是太子妃機警,出言相勸:“母妃何須傷感,今日是咸寧妹妹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
王貴妃這才收斂瞭眼中的傷色,略作歡顏:“去吧!如今禮成,也不必在此拘束,下去自己慶祝吧!”
“是,多謝母妃!”咸寧公主領著若微就出瞭這柔儀宮。
“公主,一會兒不是還要飲宴嗎?聽說陛下也要親臨,諸王府的王妃、命婦都要來拜見公主呢?”若微一臉的羨慕,“估計一會兒公主收禮物都會收到手抖的!”
“有誰稀罕!”咸寧公主伸手輕輕戳瞭一下若微的頭,“你喜歡,你去好瞭!”
“疼呀!”若微大叫,“那一會兒宴席上找不到你,可怎麼是好?”
“不怕,我昨兒就求瞭父皇,最討厭跟那些不相幹的人應酬,咱們去城曲堂,我約瞭瞻基他們,還讓禦膳房做瞭好吃的,一會直接送過去,我自己的好日子自然要自己舒服才是!”
若微停瞭步子,上下打量著咸寧,忽然“咯咯”笑瞭起來。
“你笑什麼?”咸寧很是不解,理瞭理鬢發,隨即問著身邊的侍女,“錦珠,我的妝花瞭嗎?”
侍女一臉茫然,連忙搖瞭搖頭。
“好公主,我是在笑,明明是自己怕見那些命婦,因為那些人當中說不定哪個就是公主未來的婆婆,自己害羞才躲瞭出來,還偏偏找瞭這樣的說辭!”若微忍俊不禁,“咯咯”樂個不停。
“好你個死丫頭!”咸寧臉上一紅,立即裝作氣鼓鼓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啊,殺人瞭!行兇瞭!”若微拎著裙子拔腿就跑。
而咸寧跟在後面,不依不饒,緊緊追趕。
閃過花園小徑,突然撞在一物上,跑得過快,沖力太大,徑直壓著那物倒在地上,雖然金釵花鈿擋瞭眼,咸寧撥開一看,立即差點暈死過去。
一個男人,應該說是一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是男人而不是太監。
為什麼知道他是男人而不是太監?想到此,咸寧立即羞紅瞭臉,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洞鉆進去。
“公主殿下,在下,在下想請問,公主殿下鳳駕是否可以暫時移開一刻,好讓在下行禮拜見!”那人對著咸寧,一張臉似笑非笑,神情詭異,而吐氣如蘭,弄得咸寧更是一陣暈眩。
而就在此時,早就樂得花枝亂顫的若微與嚇得伏在地上的侍女終於肯上前,將咸寧攙扶起來。
咸寧剛剛站好,還不及發怒,而對面兩人對著自己鄭重行禮。
“臣宋瑛,參見咸寧公主!”
“臣許彬,參見咸寧公主!”
如此一來,咸寧有火也不能肆意發作,終是忍瞭又忍,理瞭理妝,冷冷說道:“兩位大人,此乃後宮,無詔擅闖,其罪當誅!”
年長者許彬笑而不答,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而年少者,即被咸寧撞個滿懷,倒在地上的那人——宋瑛,此時也又氣又惱:“公主此言差矣,公主怎知臣是無詔擅闖?我二人在此等候皇太孫殿下,怎知公主突然玉駕奔襲,如猛虎下山,令我等猝不及防,就是想避也不得而避呀!”
“你!”咸寧伸出玉手,以指相向,“你說誰如同猛虎?”
“公主!”若微見勢不好,立即出來勸慰,“都是若微不好,害公主與兩位大人在此遭遇,若微在此給公主賠禮,給兩位大人致歉!”
若微上前對著許彬和宋瑛深深福禮,然後淺笑連連,抬頭一望,隨即呆住瞭。
“你們?”她剛待開口,隻見那許彬對著她也是揖手回禮:“若微姑娘,言重瞭,如此偶遇,也非常人可及,想來也是有緣!”
若微聽他話中的意思,分明是說今日的偶遇為初遇,暗示自己對上次遊湖之事緘口,隨即笑著點瞭點頭,退在一旁。
許彬與宋瑛也隨即閃在一旁,讓開道路。
咸寧公主面上仍舊是一派怒色,一拂袖,舉步前行。侍女們隨後,若微也緊緊跟上,錯身之時,她不由回頭,看瞭一眼站在路旁的那兩人,隻是覺得滿心奇怪。
夜色降臨,若微與咸寧公主還滯留在城曲堂中沒有回去各自休息。
“若微,你說,父皇會把我指給什麼樣的人?”咸寧公主遠眺夜空,心事無限,幽幽問道。
“總歸應該是個文才武功俱全,品德高尚的青年才俊!”若微說著,“對瞭,肯定還是一個玉面郎君。”
“文才武功?品德高尚?”咸寧公主冷冷一笑,“我大姐永安公主下嫁廣平候袁容,袁容,勇猛孔武,追隨父皇,立下赫赫戰功,然而為人魯直驕縱,府中姬妾成群。二姐永平公主下嫁富陽侯李讓,李讓善謀,為父皇所倚重,隻是為人冷漠,不喜閨中之樂,每每歸省,二姐臉上都是一派孤寂之色。三姐安成公主,是我同母的姐姐,嫁的是我大明開國功臣鄆國公宋晟之子宋琥,他二人倒是少有的琴瑟和諧,隻是可惜我這位親姐夫,無用得很,除瞭父親的蔭德,自己絲毫也沒有長進,小妹常寧自幼體弱多病,早早故去……”
“公主!”若微聽她說的心灰意冷,隻覺得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深宮帝姬,原來在婚姻之事上也有這許多的無奈。
“公主一向為陛下所珍視,所以公主的婚事陛下定是會細細思量,為公主覓一良人的!”
“良人?”咸寧心中微微發顫,想也未想,就說瞭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卓文君的白頭吟?”若微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我最煩的就是司馬相如,明明自己一貧如洗,還要拐帶人傢卓王孫傢中的卓文君,害文君當街賣酒,最後還是靠著卓傢的錢才能度日,結果也不能善終,還另結新歡,我確是佩服卓文君那種為愛癡狂的堅決與執著,隻是司馬相如那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如此!”
咸寧聽聞,半晌沒有言語。若微這才自知失言,連忙說道:“好公主,若微說錯瞭!”
“你哪裡有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隻是可惜,富可敵國的卓王孫的女兒,她傢資在此,如何能找到不覬覦她財產的真愛。就像我,難道要父皇將我貶為庶民嗎?”
這話題太過沉重,若微心思一轉,指著南邊一片燈火通明處:“好公主,不必憂心,你的好姻緣正應瞭那句話!”
“什麼?”咸寧順著她手指望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