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盼著一切都結束瞭,這才得以分配住處,暫時歇息。
“胡善祥、袁媚兒、曹雪柔,你們三個分住一室!”
就這樣,胡善祥與袁氏、曹氏共分一室,那袁氏與曹氏,一個活潑好動,一個嫻靜如水,年幼的袁媚兒,拉著曹雪柔問道:“姐姐多大?傢在哪裡?”
曹雪柔淺淺一笑:“我十七,是蘇州人氏。妹妹呢?”
袁媚兒一口標準的北地口音:“我說姐姐看起來如此嬌俏美麗,原來是蘇州人氏,說話也是極好聽的,不像我,我是北京城南大興人氏,此次從北面一路而來,在車裡顛簸瞭好些日子,如今正是腰酸腿痛,又困又乏!”
袁媚兒說話極快,又十分的幹脆爽利。
她把頭一歪看到瞭胡善祥,不由笑瞭:“胡姐姐的名字好大氣,剛剛在外面聽到,我們幾個都是略帶女孩兒氣的名字,隻有胡姐姐,聽起來就覺得有些雍容,我猜胡姐姐,莫不是我們當中的貴人?”
胡善祥心中有苦難言,隻是淡淡一笑,沒有答復。
袁媚兒自知無趣,沖著曹雪柔眨瞭眨眼睛,自嘲道:“一路之上悶得緊瞭,見到姐姐們就不由得聒噪起來,姐姐們莫怪才是!”
她如此一說,胡善祥才知道自己剛剛的反應太過冷淡瞭,於是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說道:“妹妹哪裡話,剛剛姐姐是一時心煩,不是沖著妹妹,而是突然才得知我們入宮的緣由,又驚又怕,一時沒瞭分寸!”
袁媚兒閃著靈動的大眼睛,看著胡善祥,有些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曹雪柔則目光中露出關切,她壓低聲音問道:“難不成你入宮,傢裡人沒有事先告訴你?”
胡善祥微微嘆息:“我隻當是與我大姐一樣,隻是來做個宮女,過不瞭幾年,就會被放出宮去,哪成想會是這樣?”
曹雪柔與袁媚兒對視之後,面上也是一派哀色。
袁媚兒更是口無遮攔:“原來姐姐是被傢人騙來的!”
忽然她神情一變,立即喜笑顏開:“姐姐莫要難過,我來時聽父兄說過,皇太孫不同於一般的王孫貴戚,他不僅英俊瀟灑,而且少年老成,舉止得體,才學武藝都是一流,更難得的是,雖然已經成年,可是府中並無姬妾,人品是極好的!”
“人品是極好的?”胡善祥心中更加悲泣,好又怎麼樣?能好過他嗎?
看她神色忽明忽暗,曹雪柔輕輕碰瞭一下袁媚兒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瞭。
三日後,城曲堂內,咸寧公主憑欄遠望,面上很是焦急,而坐在室內的若微,手拿琵琶,凝神靜思,如玉的十指在琵琶弦上流瀉,此起彼伏的彈撥之音交錯,一曲流暢的《陽春白雪》驟起,憂傷的感覺緩緩而出,像是鋪散的絲綢,又像展開的書卷,更像是一瀉千裡的月光,陣陣撥音,純凈婉轉的音色之中透著骨子裡的剛勁與滄桑。
“若微,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你別急,我再去求求父皇!”咸寧公主說罷,便轉身向外走去。
琴音驟止,若微淡然一笑:“公主對若微的好,若微非常感激,隻是天子的金口,豈能朝令夕改呢!求也無望,不如順受吧!”
隻此一句之後,她又恍然無事人一般,自顧自地彈起琵琶來瞭。
柔儀殿內,朱棣歪在床榻之上,王貴妃手拿錦扇小心地為其扇著。
而立在殿內的太監總管馬雲則如實回稟,不敢有半分的隱匿。
朱棣半晌之後,突然睜開眼睛:“她真的如此平靜?沒有哭鬧?”
馬雲打量著朱棣的神色,小心應對:“正是,隻是陪著公主在城曲堂彈琵琶,並沒有說什麼,聽小扣子說,他過來的時候,那音律還在耳畔盤旋呢!”
“彈的是什麼?”朱棣看似隨口一問。
馬雲不由大感意外,看瞭一眼身邊的王貴妃。
王貴妃會意,低笑著說道:“萬歲,馬公公手下的小太監,有幾個是通音律的?能知道在彈琵琶就不錯瞭,怎麼還會辯出曲目來?”
朱棣點瞭點頭,掃瞭一眼馬雲:“東宮那邊,一切太平?”
馬雲立即答話:“是,今日一早,太子妃就令皇太孫移駕東宮,如今正在檢選,司禮監黃公公也侍候在側!”
“好,你去吧!”朱棣仿佛倦瞭,身子向後一歪,閉目凝神,不再言語。
馬雲與王貴妃對視一眼,目光中盡是感激之色,這才弓身退下。
太子東宮大殿之上。
太子妃居正位,皇太孫朱瞻基居左下。
十名盛妝少女分列兩排站於殿內。
當值尚儀手拿名冊,一一念其姓氏,介紹其籍貫、出身,傢世、才學。
朱瞻基面沉似海,默不作聲。
太子妃微微示意,東宮大宮女慧珠手捧托盤,跪在朱瞻基面前,托盤之中放著三塊玉牌,示意朱瞻基走到殿中,將玉牌交給中意之人。
可是朱瞻基遲遲沒有動作。
整個大殿氣氛凝重,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司禮監黃儼心知肚明,卻不敢有半分怠慢,隻得示意尚儀女官又把名冊重新念過,於是十位待選淑女再次一一行禮。
太子妃面色越來越難看,看來昨晚對瞻基的諄諄教導都付之東流瞭,許是站得太久瞭,又許是太過緊張,殿中居然有一名身形嬌小的待選女子,竟然昏瞭過去。
太子妃此時不得不開口說道:“皇太孫以仁孝之心為諸行之首,在選妃之事上也不願擅專,如此甚好,就從瞭皇太孫的心願,請黃公公去往柔儀殿,稟萬歲與貴妃娘娘旨意後再做封賞吧!”
此語一出,眾人皆長長松瞭口氣。
待選秀女被尚儀等女宮引領著行禮後退下,她們剛一退下,太子妃張妍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基兒今天此舉是何意思?”
皇太孫朱瞻基站起身形,在太子妃面前跪下:“母妃自然知道孩兒的意思,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殿下!”慧珠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也是無可奈何,這都是萬歲的意思,咱們娘娘能去跟萬歲爭辯嗎?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能違背聖意呀!”
朱瞻基低頭不語,一臉激憤。
正在此時,殿外走來一人,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
一入殿內,看到孫兒跪在當場,立即過去相扶,“基兒快起來,我與你同去面聖,我倒要以親傢的身份去問問萬歲。為何言而無信?當初若微進宮,就是欽定的皇太孫妃,如今這麼多年過去瞭,且不說我們的悉心教導,就是你們倆的情義,怎麼能這樣說斷就斷,居然連以嬪妾身份入侍皇太孫府這樣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不允,生生地把你們拆散,這是為什麼?”
“母親!”太子妃又急又惱,沖著慧珠連連使著眼色,慧珠明白,立即走到殿外相守。
“母親莫急,基兒,你也先起來!”太子妃張妍定瞭定神兒,這才說道,“母親,基兒不懂事,難不成您也沒看出來嗎?萬歲此舉,名為否定若微,實則是對我們的一種提點,這幾年父親與兩位兄長的官做的越來越大,如果若微再入主東宮,恐怕萬歲便不能安寢瞭!”
聽太子妃如此一說,彭城伯夫人立即手撫胸口:“我的老天,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一層!”隨即又像是猛然覺醒,“可是,你兄長與父親的官都是自己用血汗換來的,這些年在天壽山督建帝陵,在北京修建宮苑,連你嫂嫂生產,父親大壽,都沒有回來一日,我們張傢的榮耀可都是自己實打實幹出來的!”
太子妃長長嘆瞭口氣:“母親忘記瞭,君心難測,很多事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況且,如今東宮剛剛太平瞭些,可是漢王與鄭王無時不在暗處盯著我們的錯處,我們不能因小失大,因為若微一事與陛下相爭,況且爭也爭不出結果,我們如今隻有恭順,才可將東宮的賢名繼續下去。”
“東宮,太子?”彭城伯夫人連連點頭,是的,太子、太子妃之位比起皇太孫、太孫妃的位子要得的太多瞭,這兩下相較,哪個為重,哪個是輕,一拎便明瞭。
太子妃三言兩語便說服瞭母親。
可是對著那個一臉沉靜,看似心中全然有數的兒子,張妍隻覺得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剛待開口再勸,朱瞻基再一次站起身,他拱手而揖,鄭重其事地說道:“母妃放心,孩子自幼被皇祖帶在身邊,最知身在帝王之傢的取舍與立世之道,隻是若微,萬萬不是我想舍便能舍的!”
說完,不等太子妃開口,便大步走出大殿,走出東宮,直奔城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