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什麼時辰離開我並不知,一夜歡愛帶來的渾身酸痛讓我昏睡到晌午,直到錦墨來叫我起床,才悠然轉醒。
她打開門看見滿地凌亂的衣物以及我散亂的頭發驚叫出聲,我連忙坐起,噓聲向她示意將門關緊,錦墨見此噤聲隨手關上門。
“姐,你這是怎麼瞭。”錦墨帶著哭腔看著我,戰栗著爬上床。
我勉強扯出一絲微笑:“沒事,你先幫我找件衣服穿。”被子下的我不著寸縷。
我在想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告訴錦墨這件事,她已經十三歲,曉得人事,瞞是瞞不住的,隻是怎樣說出此事才能讓她不再擔心,我躊躇瞭一下。
“是聖上,所以你不用害怕。”我選擇直接說,目光直視著她,語聲堅定。
她顫抖著拿過來衣服為我披上,囁嚅著問:“聖上?那記檔瞭嗎?”
每個宮女都會有機會被聖上隨意選來寵幸,惟有記檔才算正式被承認。
我搖搖頭:“我不讓記錄。”
“為什麼?姐姐你傻瞭嗎?將來有瞭皇嗣怎麼辦?”錦墨被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得無助的大哭。
我拉過她的手,伸出手指為她抹去面龐上的淚水,“我賭的就是不會有身孕。聖上現在對我的青睞無非就是一時興起,或許寵愛不久隨後忘記,我們身份低微已經無依無靠,如果再上無寵如何生存在這諾大皇宮?後宮那麼多的妃嬪和太後一樣必然想除瞭我們而後快,如果那樣我寧願讓他得去瞭甜頭,等他忘記,我好保全我們平安生存。其實我們原本就要老死宮中的,貞潔對我來說並無用途,若是能換回平安也值得瞭。”
錦墨淚痕猶在,卻已停止瞭哽咽哭泣。她知道我不是在嚇她,月前就有一個得聖上寵幸過的宮女死於太液池,而太監稟告給皇上時,皇上的面容上並無悲戚之色,也許他早就忘記曾經臨幸過那個妙曼的女子,何其寡情的帝王阿,所以將心思系在帝王上身上實在不是萬全之策。就算是聖上有意保全也未必逃得瞭太後的處置,那眾多驟逝的宮女嬪妃未必不是太後出手的結果。
她默默無聲的幫我穿戴,我洗瞭把臉,將散亂的發髻攏綰上插上銀簪,淡淡地勻瞭一層紅暈胭脂,銅鏡裡的我尖瘦的臉龐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顯示著無比的堅決。
“忘記,忘記一切,記住和誰都不要提起此事。”前面說給自己,後面說給錦墨。
錦墨聽後默默地站起身出門,在門關上之前幽幽的說:“皇後娘娘叫你去呢。”
我停住瞭手上的動作,黃木的梳子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盯著已經合上的門,說不出話來。
嫣兒隻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而我疲乏的要命卻要強撐著和她東拉西扯,生怕被她看出破綻。
我自嘲,果然是做賊的心境,片刻難得安寧,總是風吹草動疑神疑鬼,在和嫣兒說話的同時,還要觀察周圍的宮娥,看看她們是否知曉此事。天真的嫣兒也許不知道,眼前慌亂的我偷瞭她的夫君,雖然有為瞭保命做借口,卻還是讓我面對嫣兒信任的目光時有著無比的羞愧。
這事情仿佛悄無聲息的過去,似乎沒有人知曉這件事,一切如常。我和錦墨也愈發得小心謹慎,生怕出瞭無端的紕漏,被人瞧出端倪。
接下來就是等待月信的日子,擔驚受怕的一個月,數著日子過。吃不香甜,睡不安穩,整個計劃就怕在此時出現問題,惟恐性命難保。
所幸信期見紅,方才舒出瞭口氣。
誰知驚魂方定,建章宮那邊又差人傳旨讓皇後覲見。接令後,我急忙服侍嫣兒穿戴整齊,乘車輦過去。
建章宮急切地傳喚讓嫣兒慌恐的很,她對威儀嚴厲的太後一直有莫名的害怕,上車後就一直隔窗拉著我的手,手心中那一層細膩的汗濕露出瞭她的膽怯,我微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低頭卻將笑容斂去,心裡一直在打著鼓,揣測著,難道是我承崇的事情敗漏瞭?
進入殿內一片寂靜,卻全無上次來時所見的宮娥太監,一身素衣的齊嬤嬤默不作聲的掀開珠簾迎我們進入內殿。
皇後在前我隨其右,先後叩禮,齊嬤嬤將皇後攙起,我垂首直立皇後身旁。
夕陽餘暉的金色透過碧紗照在太後的臉上,刺目耀眼的光芒讓她的整個輪廓好像罩上一層紗幕,看不清表情,好似受人萬眾頂禮膜拜的佛像,端坐在上方寶座。
“清漪,皇上皇後一直沒有敦倫?”太後聲音聽起來並沒有怒氣,我暗舒瞭一口氣,於是恭恭敬敬的俯身回答,“回太後娘娘,是!”
齊嬤嬤端來血燕燉的冰糖燕窩放在榻前,突然太後直起身子揮手操起盅蓋,劈頭砸向我,我怔住不敢閃躲。直直的砸在臉上,溫熱的湯水順我臉頰流下,似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前額,刺痛的很,那裡熱乎乎的,不知是那燕窩還是蜿蜒而下的血水。
迅雷之勢讓嫣兒尖叫出聲,也讓齊嬤嬤驚異不已,她的身形略有向前,隻是那驚訝從眼底閃過稍縱即逝,輕易就找不見痕跡,慢慢的她退回到太後身側。
難道……?
我不敢確定,忙俯下身叩首謝罪:“太後娘娘息怒,保重身體要緊,莫為奴婢氣壞瞭身子,奴婢知錯瞭。”
太後疾言厲色的表情讓人沒有由來的心顫,過瞭良久,上面傳來瞭不溫不火的聲音打破殿內的寂靜:“王美人有瞭身孕,你認為該怎麼辦呢?”
我抬頭,太後的神情已經平穩,歪在烏檀木雕縷花的軟榻上,手裡端著齊嬤嬤新換的七寶嵌金的盅碗。齊嬤嬤躬身站立在旁,眉眼寂寂,隻低頭看著腳尖,仿佛什麼都有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
我一時心亂,不知該怎樣答起。想瞭想,再叩瞭個頭答道:“太後娘娘的話讓奴婢惶恐,後宮之事上有皇後處決論斷,又有您輔佐庇佑,奴婢隻知道盡心服侍皇後娘娘的起居,這樣大事不敢妄議也沒資格妄議,請太後娘娘您明斷。”汗順著脖子流進衣服,黏黏的難受,大概後背已經濕透瞭,額頭流的血和著燕窩滴在衣襟上,淡紅的,一滴、兩滴……
“如果哀傢讓你說呢?”太後抿出一絲笑意,眼睛裡卻全是肅殺之色。
我咬瞭咬唇,如此的為難是什麼意思?“太後娘娘讓奴婢說,奴婢自然知無不言,隻是這些宮闈之事奴婢亂度猜測懇求太後娘娘先恕個罪。”
“好,你起來說,秀玉,賞個席子給她。”宮人多就地而坐,賞席已經是天大的榮耀。
“謝太後娘娘。”雖然嘴上唱著喏,心裡卻盤算著要怎麼說才好。
“啟稟太後娘娘,當今聖上與皇後娘娘新婚燕爾,子嗣自然會有,隻是現在皇後年幼仍需些時日才可,而今國傢急需皇嗣來穩定,王美人的皇嗣也是要生的,不過我們也可以用些辦法,例如拿為己用……”說到這裡我不肯往下說明。當今太後經歷開國戰亂,又在高祖之後執掌朝政,後宮的小小伎倆更本熟爛於胸,不需言明也可意會。
“你是說讓嫣兒假裝懷孕?”太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復又轉過臉:“那皇上那邊怎麼辦?”
“先皇皇子頗多,當今聖上如有子嗣眾民臣服,聖上自然也是樂意的,更何況,聖上的子嗣多夭折,放在未央宮教養也是萬全之策,太後娘娘跟皇上曉明大義,聖上自然應允。”我一番話說完偷眼望去,太後面上似乎沒有不悅之色,漸漸安心瞭些。
太後默然片刻,頜瞭頜首,“好主意,隻是險瞭些,一定要做的周全。哀傢全權交給你去辦,如果稍有差池,你就不必再回未央宮瞭,知道嗎。”
我低頭應聲,太後接著說:“你回去就著手為皇後開始準備吧。”
我不語,側眼看著嫣兒。
嫣兒此時似乎才聽明白瞭什麼,剛剛不敢插嘴,現在看來幾乎要敲定瞭,她站起來跑到太後身邊,拉住太後的衣袖:“祖母,嫣兒不要,嫣兒不要…”
沒等嫣兒撒嬌之語說完,太後已經揮袖將她甩開。嫣兒站立不穩,身子歪瞭歪幾乎跌倒,齊嬤嬤邁步上前將皇後扶住。
“清漪,送皇後回宮,一切事宜照剛剛說的辦,皇後聽話,否則,哀傢讓全後宮的人為你陪葬。”太後看著嫣兒,用手點著嫣兒的腦袋厲聲的說。
嫣兒嚇得忘記瞭哭,才擠出些許祈望博得同情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兩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呆楞在那。
我急忙起身拉過嫣兒,按著她的手與太後告辭,嫣兒百般的不情願隻得做瞭,我們唯唯喏喏的告退。我疾步走出大殿,憋瞭很久的氣長噓出來,身心仍未感覺到放松,用袖子拭瞭下額頭,大片粘黏的血跡印在其上,想來我此時的面容也是極其駭人的。
剛出建章宮門,嫣兒埋怨的甩開我的手,獨自登上車輦,我嘆口氣尾隨其後,回到未央宮。
我是有私心的,王美人的事太後早有決斷,我雖無法猜測她詢問我的意思,卻瞭然她的想法,因怕牽扯出我和皇上的事,我隻能選擇順遂太後的意願,將她心中所想說出,保全自己。即給太後行動的口實,又為自己尋瞭後路。隻是傷瞭嫣兒…
額頭上的傷口一抽一抽的痛,剛進宮門,滿面帶血的我就嚇得錦墨趕緊傳瞭禦醫上藥包紮。
禦醫見是皇後身邊得臉的姑娘,治得也算用心,讓錦墨拿禦醫開的方子去禦藥房取回一大堆的藥品,放在我的屋子裡。
錦墨幫我熬藥,我因心掛念嫣兒來到正殿,嫣兒不理我,抓起枕頭擲我:“小人,叛徒,我再也不要理你瞭。”我閃身避開枕頭,她見沒打中,轉過身,自己生悶氣。
我靠在她休憩的榻邊,坐在小凳上,望著外面也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語:“當今聖上即位已滿四年,後宮並無子嗣。並不是生不出來,而是太後娘娘不讓生,那些宮人沒有高貴的血統,即使懷孕也遭棒殺。嫣兒,你知道棒殺是什麼樣嗎?太監們用粗重的棒子擊打那些孕婦的肚子,不消幾下就下紅一片,血流成河,而那些宮人也因此殞命。也曾有幾個美人順利的生下瞭孩子,卻在生產後孩子和母親都沒瞭蹤跡。嫣兒假懷孕雖然辛苦,卻救瞭王美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為什麼不願意?”
嫣兒怔住瞭,我就是要挖出後宮血淋淋的故事給她看,讓不知人世煙火的她知道殘忍向來都是和綺麗榮華相伴,看似平靜無波的後宮實為暗潮洶湧,沒有人可以保住純真活下去。
她用雙手絞著絲帕,怯聲問道:“如果我不假懷孕,那王美人生完孩子也活不成是嗎?”
我沒回答,隻是默然。
見我這樣,她把頭望向外面,面容上帶著視死如歸的悲愴,悲涼而又無奈。
嫣兒沉思瞭良久,決定依照太後的意思去辦,委屈的抱住我大哭:“可是我怕,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環臂攬過她,拍著她的背,等哽咽聲小瞭些說:“有清漪在,清漪會幫嫣兒。”隨後緊緊抱住她,不讓她看見我擔憂的眼神。
棒殺的事是我杜撰給嫣兒聽的,隻是要激發她的善良答應這樣荒謬之事,雖是杜撰卻參雜許多真實在其中,由於太後操縱,聖上的子嗣確實無法順利成活。嫣兒如果聽話當真可以救聖上的一個子嗣平安。
而我真正促成這件事的理由應該是和太後想的一樣,先帝留下的子嗣甚多,因為早早被分封瞭疆土為王而各自坐大,諸王認為劉盈懦弱不堪承擔大統,但他們畏懼呂氏一族根深蒂固的人脈,不敢輕舉妄動。表面上看來互相制約,實際上呂氏也不滿太後沒有大肆封賞呂傢一門,如果此時嫣兒產下太子,呂氏有所依靠,劉盈的地位也有人拱衛,後繼也算有人瞭。
至於那個王美人,根本需要尊貴的太後去考慮她該怎麼辦,從懷孕的那一刻已經決定她必死無疑,無論孩子由誰養大。
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我的事太後似乎不知。未央宮中眾多耳目,看來是瞞過瞭。聖上在上個朔望之日雖有臨幸未央宮,卻不曾留意到我。
那日惟恐他記起我,我藏身混在眾多宮娥中,抬頭看著那個在冰冷後宮中帶給我片刻溫暖的男子,他的眼神掠過我的頭頂,不曾停留,我隻能看見白色的衣角冰冷的在我面前拂過。
原來這就是帝王的心思,但凡遙遙望去有些心動的都想要占為己有,真正拿到手瞭發現不過就是平常大傢都有的東西,因無味而丟棄。更嚴重的也許已經忘記瞭他曾經覺得這個東西還算耀眼,去尋找下一個心動瞭。
自古帝王多薄幸,雖嘴上說不在意,卻總是難以忘記那個寂寥的男子哀傷的神情和相擁而眠的溫存,不能割舍。
一念驚覺,原來我也和其他宮人一樣,心裡篤定自己是與眾不同的,總有小小的期盼。其實不過是一夜恩夕,哪裡就來得天長地久無限恩寵,還是在危急重重之中保命最為要緊。
嫣兒已經答應,計劃也已開始,接下來的事情就都是事在人為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