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皇柝在為片風療傷,遼濺虛弱地坐在地上,懷中的星軌還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來的白色血液曼延瞭一地,如同積雪融化時的寒冷的雪水。而蝶澈跌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她的容貌在頃刻間似乎老瞭幾百歲。而月神手中鋒芒的月光已經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宮殿盡頭的嘆息墻,已經崩塌成碎片,塵土飛揚起來,然後漸漸沉落。
蝶澈一直搖頭,她說,不可能,一個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麼可能毀掉嘆息墻。
月神收起瞭手中的月光,她說,看來已經不用殺她瞭,她已經死掉瞭。
在離開破天朱雀的時候,潮涯對我說,王,其實在我們巫樂族的傳說裡面,蝶澈是個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話你應該明白,能夠彈奏出那麼華麗的樂曲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月神說,所以我也沒有殺死他。王,其實她對我們沒有用最強大的暗殺術,不然遼濺星軌早就死在她手下瞭。當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暗殺術不在我之下。
我回過頭,破天神殿已經變得失去瞭那種淡藍色的光澤,我知道蝶澈已經收起瞭她所有的靈力,那座宮殿已經變成瞭一個龐大而華麗的廢墟,我看到不斷有宮女樂師從裡面走出來,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們離開的。因為在我們通過嘆息墻的時候,蝶澈說,卡索,這座宮殿我已經不想再守下去瞭。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濃烈而又絕望,可是我發現瞭另外一種完全凌駕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守護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許我也會去凡世,彈彈琴,唱唱曲,讓世間的凡人也記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記住潮涯的母後的無音琴一樣。
然後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揚花般輕盈而溫暖的笑,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高傲而凌駕一切的南方護法,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懷抱著自己的琴,彈奏憂傷的樂章。
我對她彎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怎樣的人,匆匆地穿行過她生命的軌跡然後離開,但那麼短暫的時間也可使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還是這樣牽掛。蝶澈給瞭我一個夢境,她告訴我那個夢境裡面有那個人的樣子,這個夢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瞭一千年,在那個夢境裡面,是一個鋪滿櫻花花瓣和積雪的院落,有風吹過,地面的櫻花就如同落雪般飛揚,一個人出現站在積雪的中央,笑容溫柔而燦爛,濃黑的眉毛,閃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彎下腰,俯下臉對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然後一陣風,地面櫻花放肆地飛舞起來,在半空中變成如血的紅色,他的頭發和長袍同時飛揚起來,發出颯颯的響聲。然後畫面靜止,一切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樂族。我的母後告訴我,當我出生的時候,濁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冰冷的清輝在漆黑的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我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從小就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頭發比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長,他們都很疼愛我,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他們總是不斷地聲聲叫著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歡的小哥哥名字叫遲墨,他是我們巫樂族的年齡最小的男孩子,頭發柔軟得如同裂錦的絲絨。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他教我各種各樣的幻術,教我怎樣控制幻化成光線的琴弦,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遲墨總是帶我到雪霧森林的深處,看著那些巨大的飛鳥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淒涼而破裂的鳴叫在蒼藍色的天空上拉處一道一道透明的傷痕。小哥哥總是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對我說,蝶澈,你想過要飛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嗎?我想知道,雲朵上是開滿瞭櫻花,抑或是住滿瞭亡靈。
每當遲墨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那些在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的樹影落到他白色晶瑩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錯覺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種如同紫堇墨一樣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我總是感到深深的恐懼,可是每次遲墨都會對我笑,笑容幹凈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陽光碎片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開放。
我一直執著地相信著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綻放時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著花的精魂。
剎那的芬芳,卻可以永生永世流轉。
遲墨比我年長十歲,在我120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小哥哥遲墨已經130歲瞭。在那個清晨,當我從屋子裡跑出來準備去找遲墨陪我去玩的時候,我看到瞭站在雪地中央的遲墨,我長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轉過頭來的一剎那,我聽到周圍櫻花源源不斷盛開的聲音。
遲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長長的白色的披風如同浮雲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遲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筆直的劍鋒一樣斜斜地飛進兩鬢的頭發,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臉上有著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刻出來的深深的輪廓。他面朝著我,嘴角上揚,露出白色的牙齒,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櫻花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盛開。
他走到我的面前,彎下腰,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後,我也成為瞭大人的樣子,我站在遲墨的面前對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對我微笑一樣,遲墨瞇著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長而柔軟,他說,蝶澈,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遲墨的母後是我父皇的一個側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瞭,他的母後的死亡因為某種不知道原因而被隱瞞,除瞭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遲墨從小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靜而且心地善良,溫和且與世無爭。長大後依然是那個樣子。他會因為一朵花的盛開而露出舒展如風的笑容,會在抬頭看天的時候看得笑容滿面。每天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宮殿最高的城墻上彈琴,無數的飛鳥在他的頭頂盤旋,羽毛散落下來覆蓋在他的瞳仁上讓他的眼睛變成鴿子灰,雲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紅色花朵。
他就這樣生活瞭百年,每次我問他,哥,你就不寂寞嗎?
他望著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傢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皇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皇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我的父皇為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為父皇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為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為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皇的驕傲。而我抬起頭,總是看到父皇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著我的長頭發,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我的父皇,隻是看著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為我崇拜我的父親,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皇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歡他,我總是為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的王的禦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親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皇成為禦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隻是聽傢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著父皇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傢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皇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著呼嘯的風,我的頭發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隻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瞭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著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墻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墻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著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當我和遲墨已經長大已經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飛鳥。隻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墻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的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淚流滿面。我問他為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為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在風裡面那麼懦弱?
我看著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瞭,他說,蝶澈,不用想瞭,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彌漫的花香。
遲墨總是問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對岸是什麼嗎?
我告訴他,父皇對我說起過,冰海的對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個邪惡的種族。
遲墨總是望著冰海對岸的方向很長時間不說話,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想象,他的眼睛裡面肯定落滿瞭天空上飛鳥的影子。
海邊的風總是很大,小哥哥每次都會問我,蝶澈,你冷嗎?然後他會走過來解開他的長袍把我抱在懷裡,我聞到花朵放肆盛開的味道。我知道那些花的精魂又開始翩躚起舞瞭。
遲墨成為瞭我的傢族中和我同輩的惟一的一個男巫樂師,我的另外的哥哥們全部沒有通過巫樂師的資格,本來巫樂族的歷史上就很少有男的樂師,所以我看到我的遲墨哥哥穿上樂師黑色鑲著金邊的華麗的幻術長袍的時候感到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蕩氣回腸。
可是我還是聽到瞭我的父皇在我背後的嘆息聲,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一滴眼淚從我父皇的眼角流下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哭。
我的小哥哥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安靜而平凡。
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蝶澈,你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當時我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我問他,離開?遲墨,你是說離開我們巫樂族的宮殿嗎?
遲墨看著我,眼中的憂傷如同倉皇的落日,他走過來抓著我的肩膀,俯下臉來望著我說,蝶澈,我很想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冰海對面,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我看著遲墨的面容,他臉上的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我說,哥,其實你要我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會跟著你去的。
然後遲墨把頭埋到我的肩膀上,他沒有哭出聲音,可是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脖子,我從來不知道巫樂族的人的眼淚會有這麼滾燙,幾乎都要把我灼傷瞭。
遲墨低低地說,蝶澈,我哪兒也不要你去,你應該在巫樂族的宮殿裡快樂地生活下去,成為巫樂族新的王,別忘記瞭,你是父皇最心愛的女兒。
天空的霰雪鳥倉皇地飛過去,一聲一聲鳴叫,一道一道嘶啞的傷口。
當我190歲的時候,我的父皇正式宣佈我成為巫樂族下一任的王。那天在空曠的宮殿上,我父皇的聲音格外洪亮,他的聲音久久地飄蕩在宮殿的上面。我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風一直將我的頭發吹來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到遲墨的笑容,那麼我就不會這麼不知所措,可是我從紛亂的頭發間看過去,隻能看到遲墨模糊的笑容,我能看到他白色的牙齒挺拔的眉,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的笑容卻像隔瞭層水氣。可是我還是突然就安靜瞭,因為我聞到周圍花朵盛放的香味。
在我的繼任儀式的最後,我見到瞭幻雪帝國高高在上的王,他來參加我的繼任儀式。他和我的父皇一樣,挺拔而威武,可是卻有著一層不容侵犯的神聖的光輝。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我微笑,然後對我說,蝶澈,我知道你是你父皇最心愛的女兒,我送你一把琴,你把手掌伸出來。
當我伸出手掌的時候,我的十個指尖突然感到一陣細小的疼痛,然後那種疼痛一瞬間就消失瞭。我抬起頭看著王,他對我微笑,他說,蝶澈,你試試你的靈力。
當我念動咒語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十根綠色閃光的琴弦從我的雙手之間放射出來,然後一瞬間就籠罩瞭整個大殿,當我用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的時候,我聽到瞭我從未聽到過的樂律。
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對我微笑,他說,從此以後,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後我和整個大殿中的所有傢族的人跪下來,我聽到所有的人對王的朝拜和祈禱。
可是當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時候,他突然停瞭下來,停在我的小哥哥遲墨的前面,我的哥哥遲墨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看到王突然變瞭臉色,他的眼中突然湧動起無數紛飛的風雪,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驚恐的面容,王的臉上彌漫著一層冰藍色的殺氣,我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覆蓋到我的身上,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王的幻術是多麼不可超越。
我聽到父皇蒼老的聲音,他低低地說,王,我知道怎麼做瞭。
我看著王離開瞭大殿,風灌滿瞭他的凰琊幻術袍,翩躚如同展翅的蒼鷺。在他離開大殿的時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瞭宮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閉著,頭發沿著長袍散落開來,口中不斷湧出白色晶瑩的血液。
父皇走過來,抱起他,然後離開瞭大殿。當他走到大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蝶澈,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巫樂族的王,你身上有著整個傢族的命運。
父皇已經離開瞭,所有的人也都離開瞭,隻有我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我抬起頭仰望高高的穹頂,淚如雨下。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小哥哥,遲墨。
從我的小哥哥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就做著相似的無窮無盡的夢境,夢裡面都是遲墨幹凈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氣宇軒昂,他在等著我回傢,無數飛鳥在天空上聚攏又彌散開來,如同那些瞬息萬變的浮雲,羽毛飄落,櫻花綻放,我的哥哥在風裡面衣袍翻動。我的哥哥在彈琴,手指幹燥而靈活,他的樂律卻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陽。我總是聽到哥哥對我說話,訴說他向往的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夢境的最後,那些飄舞的櫻花總是一瞬間就全部變成紅色,鮮紅得像朝陽融化在水裡變成幻影一樣的光影和色澤。然後一切消失,在漸漸消散的霧氣中,我哥哥的笑容時隱時現。
我總是問我的父皇,我的哥哥遲墨去瞭什麼地方,他有沒有事,怎麼一直不來見我。
我的父皇總是默默不語,隻是望著天空用手指著那些掠過天宇的霰雪鳥的身影,他對我說,蝶澈,你看那些鳥兒,多麼自由。
我會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遲墨帶我去雪霧森林深處看那些穿越陰影的飛鳥,看著那些樹木的陰影落進他的瞳仁裡面幻化成詭異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過去瞭。
天邊滾動著雷聲,如同密集的鼓點般響徹瞭整個幻雪帝國。
我的哥哥遲墨死於200歲,也就是我190歲的時候成為巫樂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殺死瞭我的哥哥,我最愛的遲墨哥哥,那個身上有花朵綻放的清香的哥哥,那個最疼愛我的哥哥,那個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遲墨失蹤一個月之後,我做瞭個夢,夢境裡面,遲墨被關在祭壇下面,黑暗而且潮濕,他被釘在一面墻壁之上,低著頭,他的頭發散落下來遮蓋瞭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瞭我的父皇,然後我的父皇告訴瞭關於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敘述緩慢而且迷幻,如同一個模糊可是感覺清晰的夢境,當夢醒的時候,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的父皇告訴我,其實遲墨的母後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她的母後有著火紅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飄動的長頭發,因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時候,她還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當她兩百歲的時候,她的頭發和眼睛突然變成瞭焚燒一切的火焰,紅色成為瞭破天的火種。
遲墨的母後為我的父皇生下瞭遲墨,在遲墨出生的時候,他的母後用冰劍剖開瞭自己的肚子,然後無數閃耀的火種滾落到地上,遲墨出現在火焰裡面,神色安詳,眼神靈動。然後火焰緩緩地熄滅瞭,遲墨的頭發和瞳仁變成如同父皇一樣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遲墨在兩百歲的時候,一定會恢復火族的樣子。
那天王從遲墨身邊經過的時候,就是發現瞭遲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後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讓遲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殘酷的刑法,於是我的哥哥必須在墻壁上被五把冰劍釘在上面十四天,然後等待血液流幹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我想到瞭小哥哥單薄的身體。
我終於在祭壇的下面暗室中見到瞭我的哥哥遲墨,他被幾把冰劍釘在厚厚的玄武巖墻壁上,紅色的血液沿著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頭發和瞳仁已經變成瞭火焰一樣的鮮紅色。
我走到他的腳下,他從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頭發覆蓋下的臉,他的表情沒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靜而充滿感恩。
他對我說,蝶澈,你已經知道一切瞭吧?
我望著遲墨紅色的瞳仁,點點頭,說,知道瞭,小哥哥。
他說,蝶澈,你不要難過,我從來沒有恨過父皇,我更加喜歡你。我能夠來這個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經覺得很幸運瞭,請帶我照顧父皇,照顧巫樂族的每一個人。
當我去的時候正好第三把冰劍洞穿他的胸膛,我聽見血肉模糊的聲音,沉悶如同粘稠的巖漿汩汩流動。
我看到哥哥皺緊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遲墨望著我,他說,蝶澈,不要難過,還有兩把冰凌。然後我就可以睡會瞭。
我說,哥哥,王為什麼要對你這麼殘忍,我不允許。
然後我走過去,召喚出手中的冰劍,然後一劍洞穿瞭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遲墨頭低下來,頭發覆蓋住我的臉,他的眼淚滴在我的眼睛上,我聽見他喉嚨裡模糊的聲音,他說,蝶澈,為什麼這麼傻,為瞭我而犯法典?
我說,哥,我怎麼可以看著你這麼難過。
遲墨的鮮血沿著我手上的冰劍流下來,漸染瞭我的整個巫樂族的幻術長袍。
因為我殺死瞭王要求酷刑而死瞭遲墨,所以王對我大發雷霆,我的父皇看著我的時候眼中隻有憂傷和憐惜,我走過去抱著他,一瞬間蒼老的皺紋在他臉上彌漫開如同生長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說,你怎麼辦呢?
我說,父皇,我已經不準備當巫樂族的王瞭,我會離開這個宮殿,隨便找個地方,隱居,度過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沒有說話,我隻聽到飛鳥破空長鳴,我抬起頭,恍惚中想起那些飄落的灰色羽毛和我遲墨哥哥的眼睛,憂傷一晃一晃,傾國傾城。
當我準備離開宮殿的時候,我在高大的城墻腳下遇到瞭一個女子,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淵祭,她問我,是不是願意去看看我對哥哥遲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動傳說中的嘆息墻,我回過頭去看住著我的傢族的宮殿,覺得它是那麼渺小如同一個水晶花園。
淵祭說,對,它就是一個水晶花園。
我突然轉過頭去,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淵祭沒有回答我,她說,我知道你是靈力最好的樂師,願意去看一看巫樂族的神話中的嘆息墻嗎?
我低著頭想瞭想,發現刃雪城中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瞭,於是我點瞭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周圍空氣裡無數的花朵凌空開放,無數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覺,因為我看到瞭淵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動用的幻術。
當我離開刃雪城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積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對我微笑,我看到飛鳥的陰影落到他的眼睛裡面如同彌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場一場聲勢浩大的幻滅,我看到遲墨站在城門口守候我歸來的目光閃爍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轉,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墻上彈著琴等我回傢,風吹動他的頭發朝正北方飛舞,他的幻術袍永遠幹凈而飄逸,我看到我星目劍眉的哥哥被釘在墻壁上,他的眼淚掉下來浸潤瞭我的臉也浸潤瞭他的藍色的幻術袍,大朵大朵的水漬在長袍上綻放開來如同蓮花……
身後傳來密集的雷聲,轟轟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頭,周圍全部是花朵盛放時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愛的遲墨,終於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請你原諒我,我要離開瞭,離開這個紛擾的宮殿,離開這個埋葬瞭我蒼翠年華的幻影之城。也許天的盡頭,我會再次看見你的亡靈,那個時候,請你對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陽一樣的微笑,讓我可以笑著流完我的眼淚,然後讓我聽見你自由的,歌唱。
因為星軌一直昏睡沒有蘇醒,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辦法上路,因為前面是北方護法星晝的領地,如果沒有星軌,我們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預測的煉獄。
縱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處,即使站在南方護法的領地依然可以看見,那個白色恢弘的宮殿如同最鋒利的三棘劍一樣伸向蒼藍色的的天空,詭異可是華美,在星軌沉睡的那幾個晚上,我們都可以看見縱天神殿尖頂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軌跡變換著它們在天空的位置。偶爾整個神殿會發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舊星軌眉間的痕跡。
在星軌昏迷瞭三天之後她突然醒瞭過來,可是頃刻又昏睡過去,在她醒來的片刻裡,她口中不斷洶湧出白色的血液,她抓著皇柝的長袍,痛苦地說,帶我……回破天……神殿……然後她就沉沉地睡瞭過去,沒有再醒過來。
當我們把星軌帶回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破天神殿之後,星軌開始醒過來,虛弱地像是全身的靈力都要散去一樣。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護結界裡面,然後星軌一天一天地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