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許小波和羅琦琦大牌都是一傢;大傢一起出去玩,琦琦隻肯坐小波的破自行車,去餐館吃飯,琦琦總會霸占小波身邊的位置,無論誰來都不讓;兩人一塊所在沙發上看錄像,小波帶著琦琦看李連傑的《笑傲江湖》,琦琦拉著小波看奧黛麗·赫本的《羅馬假日》;兩人都喜歡看書,常常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坐在臺燈前,各看各的,互不搭理,偶爾抬頭時看對方一眼,有時候對方一無所覺,有時候實現相撞,相對一笑,繼續各看各的書……
許小波知道自己和他所有的朋友都有一點點不同,琦琦和他們也有一點點不同,那一點點不同,讓他和琦琦總是分外默契,讓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傢。
直到那天。
他從外地回來,去校門口接琦琦,看到琦琦和一群同學打打鬧鬧地走出校門。
文藝慧眼剛結束,校門口全是人。琦琦和一個漂亮女生手牽著手,非常親密地走著,被一群同學簇擁在最中間。他們邊說邊笑,走個路也不老實,你推我一下,我操你一下,又叫又嚷,不知道說瞭什麼,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和。
校門口的燈光十分明亮,把他們的朝氣蓬勃,飛揚明媚照得一清二楚。
其實,這並不特別,是校園裡天天都有的畫面。
可那是,他一直很努力地追逐,卻一直沒有辦法得到的一切。
那些朝氣蓬勃、飛揚明媚並不屬於他,他第一次意識到,也許——琦琦和他並不是一傢。
他已經等瞭琦琦半個晚上瞭,此時,卻猶豫瞭。他不想把她從那一群朝氣蓬勃的同學中拽出來,他的世界裡沒有那樣天經地義的朝氣和明媚。
琦琦神采飛揚、又說又笑,是那種可以大大方方任由老師傢長同學看到的調皮搗蛋,沒有一絲陰暗,更沒有一絲苦澀。
琦琦身後,是學校的大門,燈光映照下莊嚴肅穆,就像是一個大衛士,凝聚瞭父母老師和整個社會的力量來守護琦琦他們的飛揚明媚。
他凝視著學校的大門,心頭泛起濃濃的苦澀,這道門對別人來說,很容易走進,可對他來說,卻艱難重重。
琦琦突然側瞭一下頭,視線掃過來,未等他回避,她的面孔驀然一亮,驚喜地向馬路對面飛沖過來。
那一瞬,他有難言的喜悅,心頭的苦澀一掃而空,就好似穿過馬路飛過來的是一點希望。
他控制著自己的喜悅,生怕太明顯,被老天看到瞭,又會收回。從小到大,他一直知道他是個不受老天眷顧的孩子。
琦琦問他:“你在這裡等瞭多久瞭?為什麼不叫我?”
他笑著說:“剛過來,正好看到你們出來。”
琦琦的同學跟瞭過來,一群人用異樣的目光審視打量著他,他們好似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他們不是同類。
“琦琦,快點,一起去吃麻辣燙瞭。”同學們叫著琦琦。
一邊是他,一邊是同學,琦琦站在他們中間猶豫著,不知道是該和同學一起,還是和他一起。
小波望著那群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替琦琦做瞭決定,“琦琦,去和同學玩。”4ED6微笑著轉身離去。
昏黃的路燈下,小波獨自一人,寂寂獨行。
他知道琦琦正在和他反方向行走,但那段是明媚飛揚,是被所有人都祝福的歡樂。
這樣很好!
身後突然響起瞭腳步聲,他心跳瞭一下,未及回頭,琦琦就跳到瞭他身邊,構築他的胳膊,笑靨如花。
那一刻,他心裡有濃濃的感動,還有喜悅。
他問:“你不是去吃麻辣燙瞭嗎?”
“我喜歡吃羊肉串。”琦琦好不矜持地表明瞭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立場堅定地告訴瞭他她的選擇。
欣喜中,他並沒有去深思琦琦的選擇,或者,在那時,他還抱有幻想,以為自己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和琦琦仍然是一傢。
但是,最後的幻想也碎裂瞭。
他並需承擔起他該承擔的責任,不能為瞭自己的夢想,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給他人,人不能隻為自己而活,所以,他決定把自己的夢敲碎。
他很清楚,他會慢慢變得和身邊的人一模一樣,他會漸漸忘記自己曾有過什麼樣的夢,他不再有那一點點不同,可是,琦琦身上仍有。
無數個夜晚,他抽著煙,在繚繞的煙霧中,回憶著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六年的時光,他幾乎是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他們之間有太多快樂的回憶,他也相信琦琦很快樂。可每一次,他總會想起那天晚上在學校門口看見的一幕,琦琦那時的神采飛揚,明媚快樂。
那麼多年,他一直覺得是他在照顧陪伴這個小姑娘,如今卻突然發現其實是小姑娘在照顧陪伴他。
李哥笑話他像個守財奴一樣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琦琦,不許任何人去染指,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像個大哥哥一樣保護琦琦,現在才突然明白,他守護的不僅僅是琦琦,還是他自己,他內心深處藏得最深的一點光亮。
不管什麼時候抬頭,都能看到身邊的她,那麼不管低頭時看見什麼,都會堅信明天會更好。
他一直以為琦琦需要他的保護,其實隻是他內心深處的那點光一直在掙紮,一個不小心隨時就會熄滅,是那點光需要保護。
琦琦並不需要他的保護,當他不在時,琦琦很快就有瞭新的朋友,新的生活,過得很快樂。
這麼多年,也許隻是他心底的一點私心,拖著她在他們的世界裡和他做一傢人,有意無意地隔絕瞭她結交同學的機會。
如今,他還要繼續拖著她和他做一傢人嗎?
他很清楚琦琦的性格,隻要他在這裡,琦琦永遠不會背棄他,可他也很清楚她的聰慧,隻要她的聰慧被她用到正途,她一定會成為一顆明珠。
琦琦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即使她留在瞭他們的世界中,她也用不會明白她錯過瞭什麼,更不會去遺憾她所錯過的。
可是,他知道!
他選擇瞭和琦琦絕交!
他知道琦琦很難過,他比她更嫩拿過,因為他不僅僅背負自己的難過,還背負著她的難過。
他知道烈日暴曬下,琦琦整日整日地坐在河邊抽煙,一抽就一包,可他更知道琦琦絕不會把頹廢墮落來當做生活態度,別問他如何知道,他就是知道,就如同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對老天妥協,不管老天如何刁難他,他都一定會取勝。
琦琦走進瞭高中,並且收斂起瞭一切的叛逆肆意,開始做一個好學生。
這段時間,他特別累。
李哥之前心太急,過於求成,導致基礎打得不穩,不出事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看不出來有問題,一出事現金流就斷瞭,一環套著一環,整體就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來。別的生意都抵給瞭別人,最後隻保住瞭K歌廳和舞廳。
可李哥為瞭幫烏賊和他,又把在水一方抵押給瞭高利貸,借出現金來打官司疏通關系,給被他打殘的人賠錢,給監獄裡的老大們送錢送禮,拜托他們照顧烏賊,不要欺辱烏賊。
K歌廳雖然正常營業,但是受到案件的影響,如今競爭又遠比以前激烈,生意已經大不如前,每日的收入連支付高利貸的利息都不夠,而更可怕的是不要說敵人,就是所有的“好朋友”都在袖手旁觀、伺機而動,似乎隻等他們一個轉身,就會咬住他們的軟肋,把他們四分五裂地瓜分瞭。
有時候,他會很害怕,怕他們熬不過去,李哥會被人追殺討債;怕失去瞭照應,烏賊在監獄裡即使身體上沒有受傷,心理上也會落下毛病;怕他們都沒有瞭明天。
但是,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害怕,不然那些人會立即撲上來,也不能讓李哥知道他害怕,李哥就是相信他所以還能笑著面對一切,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很害怕,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常常從噩夢裡驚醒。
第二天早上,卻要帶著微笑,自信滿滿地面對所有人,用滿不在乎的放縱掩飾著緊張恐懼。
有時候,實在撐不住時,他會去河邊的綠化林,坐在小花壇深處,一邊抽煙,一邊休息。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讓挺瞭一天的腰松下來,讓掛瞭一天的笑容消失。
十點多時,琦琦會提著書包,大踏步子經過綠化林外的小路,她有時候在深思,有時候念念有詞的背誦英文,她正在為瞭明天而努力奮鬥。
他看到她時,會暫時忘記那些恐懼和緊張,隻享受那一瞬的寧靜。
有一天晚上,他去綠化林邊休息時看到瞭張駿。
他並不知道發生瞭什麼,隻看到張駿暗中跟著琦琦,剛開始他以為琦琦得罪瞭張駿,連著幾天,他都提前去綠化林等著琦琦,後來卻發現不是,張駿是在護送琦琦回傢。
他和張駿都很小心,可琦琦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察覺出瞭異樣,裝模作樣地很鎮定地大叫:“小波,你出來吧,我已經看到你瞭。”
他忍不住笑起來,笑過之後,卻有些辛酸,琦琦仍沒有明白,她和他已經不是一傢瞭,而且——永遠都不會再是一傢!
那一瞬,有三個人在難過。
琦琦滿臉難掩的傷心,一邊走路,一邊還在不甘心地四處看:“小波,小波,你出來!”
終於,她放棄瞭,好似突然失去瞭所有的精神,挎著背,埋著頭,慢慢地走著。
張駿藏在綠化林裡,背靠著大樹,雙手插在褲兜中,仰頭盯著樹梢,一動不動。
知道琦琦已經消失在路口,張駿依舊維持著一模一樣的姿勢,連小波都能感受到他心裡的難過和落寞,在詫異中,小波開始有點明白他的心思,這個男孩有一雙慧眼,看出瞭琦琦的好。
小波凝視著張駿,有微微的羨慕。
在這個圈子裡,墮落很容易,重生卻很難,而這個男孩子多麼幸運,可以有一次機會重新來過,現在他和琦琦走在一樣的路上。
張駿低著頭,慢慢地走出樹林。
小波卻依舊坐著,點瞭一支煙,吐出一個煙圈,看煙霧繚繚散去,就如看著曾經的所有夢想慢慢逝去。
琦琦第一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時,李哥大吃一驚,說沒想到琦琦這麼厲害。
一中的年級二十多名,這是很多人渴望的好成績,可小波知道,這僅僅是琦琦的起飛,她還在摸索方向。
他不再擔心她,開始真正地融入他的新身份、新生活。
不知不覺中,他去綠化林的次數漸漸少瞭。
不過,每當壓力很大時,或者想起烏賊時,他又會去哪裡,靜靜地坐在黑暗中,慢慢地抽一支煙。
琦琦有瞭新的朋友,是個看上去很陽光的男生。
她看上去也開始真正融入瞭新的生活,連比帶畫地和男生講著文藝會演的事情,一個又一個同學的名字從她嘴裡蹦出,被她分配的妥妥當當,而她身旁的男生看著她時,帶著欣賞。
琦琦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好學生,用功學習,關心班集體,積極參與集體活動,和同學們友好相處,有一群好朋友,也許她還會暗戀某個男生,也許還會有幾個男生暗戀她。
他很開心,非常開心。
看到她積極努力的樣子,他突然覺得有些自慚,他也在努力,可是不積極。
生活已經沒有辦法選擇,面對生活得態度卻永遠由自己選擇,難道他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瞭嗎?
他怔怔想瞭一會,將還未抽完的煙摁熄。
越是艱難,越是要愛惜自己,這是他交給琦琦的道理,可他自己竟然忘記瞭。
自從烏賊出事後,小波煙抽得很兇,酒喝得很兇,還時常半夜跑出去和人賭博飆車。李哥並不勸他,裝作什麼都不著調,那麼多年的兄弟瞭,他瞭解小波不是那種放縱的人。
小波才19歲,和他同齡的人仍在父母庇護下享受著生活,他卻要殫精竭慮、卑躬屈膝地討生活,如果再沒有點釋放的渠道,他也許會被重重壓力壓垮。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波恢復瞭正常,不再酗酒,不再出去飆車。
宋鵬挺納悶地問:“小波,你受什麼刺激瞭?怎麼突然煙酒都不沾瞭?難道交瞭個管傢婆女朋友?”
小波笑嘻嘻地說:“就是沒有女朋友愛,才想對自己好一點。”
大傢都哄堂大笑,沒人把小波的話當真,李哥看著小波笑,這才是小波!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知道小波怎麼求動瞭宋傑,宋傑為他做瞭擔保,小波東拼西湊地借到錢,開瞭一傢旱冰場,別人都想不通精明的宋傑什麼時候開始做無利的事情瞭,李哥倒不覺的意外,宋傑不是一般人,他很會看人,知道這個時候幫許小波一把,換來的是小波感激他一輩子,他投資的對象不是生意,而是許小波這個人。李哥自己是過來人,所以很理解宋傑的做法。
小波非常珍惜宋傑給他的這次機會,非常拼命,為瞭裝修省錢,請的是農民工,中國的農民工是最淳樸的人,可也是最奸詐的人,他們樸素的辯證心理就是,你們城裡人都很教化,在你給我的錢下面,我盡量少幹活就是我賺瞭,不管你是破口大罵,還是客氣有禮,他們都在貌似老實憨厚的焉搭搭下堅持著他們的信仰。
小波在工地上看瞭幾天,就明白瞭一切,把鋪蓋搬進瞭工地,和農民工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每天比他們早起,幹活幹到最晚,什麼體力活都不含糊,背玻璃時,雙手被劃出血口,他一聲不吭,隔天就又扛著鐵鍬挖排水溝,一個血泡又一個血泡,他除瞭吩咐任務,一句廢話沒有,隻是埋著頭幹活,玩瞭命的幹活,農民工兄弟們純樸的那一面被激發瞭,真正卯足瞭力氣開始幹活,反而倒過來勸小波休息休息,小波聲音不高不低地說句什麼,他們都立即執行。
旱冰場在天氣熱起來前就裝修好瞭,一開張生意就好得不行,李哥知道他們終於熬過瞭最壞的日子,活下來瞭。這不僅僅是一傢旱冰場的成功,從頭到尾的一切宋傑都冷眼看在眼裡,他們在群狼環伺中,終於贏得瞭一個有眼界、有能力,有關系的夥伴。
小波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旱冰場,每天都守在旱冰場,相處瞭無數種法子吸引顧客,旱冰場的盈利節節攀升。
到瞭暑假,學生們都放假後,旱冰場的生意越發好起來,尤其是晚上,有時候都需要限制售票。
琦琦送禮物來的那天,李哥恰好在旱冰場,歌廳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有人給小波哥留瞭一封信。
小波正在忙,李哥就吩咐:“待會誰過來,把信順便帶過來就行。”
後來他一忙,忘記瞭這事。
晚上的時候,兩兄弟正一邊在辦公室吃盒飯,一邊聊天,小波突然看到桌子上的信封,拿起來看看,“這什麼?”
“哦,說有人給你的信。”
小波笑著說:‘怎麼摸著圓鼓鼓、硬邦邦的,像個手雷?“說著,撕開瞭信封,抖瞭一抖,掉出一枚松果、一塊石頭。
李哥看得笑起來,“這什麼啊?”
小波卻不笑瞭,眼中若有所思,又抖瞭抖信封,掉出一張小紙條,李哥自然沒什麼隱私觀念,湊過去看,上面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就一句話。
“北京長城下的松果,青島嶗山上的石片。”
他越發奇怪,“這什麼呀?”
小波拿起松果和石片看瞭一眼,放回瞭信封裡,接著開始吃飯,好似全不在意,“琦琦送的禮物。”
“你怎麼知道?”
“我聽宋鵬說她被選拔去參加夏令營,會去北京和青島。”
“那她送這個是想說什麼?表示她去過長城和嶗山瞭?”
小波不說話,埋著頭吃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過瞭一會兒才淡淡說:“她應該自己也留瞭一個松果和石片,她覺得這樣就好像我們分享瞭一切,就像以前大傢一起看錄像聽歌一樣。”
李哥說不出話來,默默吃瞭會兒飯,忽然說:“要不然你還是去考大學吧!”
小波抬頭看著李哥,臉上沒什麼表情,很溫和地對李哥說:“去你媽的!”
李哥知道他真怒瞭,不再多說,笑著說:“我說錯話瞭,吃飯,吃飯!”
宋鵬比宋傑小十三歲,幾乎算是兩代人,和宋傑的性格也截然不同,完全看不出他們是兄弟。
宋鵬很躥,他也知道自己有躥的資本,口頭禪是“人不輕狂枉少年”,不過他在小波的溫和和寧靜前卻收斂瞭自己的驕橫,和小波處得不錯。
這幾天宋鵬迷上瞭操控聚光燈,喜歡趴在窗戶前,挑選目標,被照得人開心,宋鵬玩得更開心。
小波坐在沙發上邊看報紙,邊和宋鵬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著天。
宋鵬不知道看到瞭什麼,大半響沒有說話,專註地盯著下面,“小波,有望遠鏡嗎?”
小波指瞭指抽屜,宋鵬拿起望遠鏡往下看,邊看邊嘿嘿地笑。
“在看什麼?”
“同學,我發現某些人之間有奸情瞭。”
小波笑瞭一笑,沒在意,繼續翻著報紙。
小波翻完瞭報紙,宋鵬仍拿著望遠鏡看得津津有味。小波站起來,一邊舒展著腰,一邊走到窗戶邊,隨意地看向旱冰場地。
宋鵬嘿嘿詭笑瞭兩聲,放下望遠鏡,去擺弄聚光燈。
小波堆著窗玻璃裡的影子,做著打圈機的動作,活動著筋骨,忽地看到聚光燈下照著一個他熟悉的人——琦琦。
琦琦和一個男子在滑旱冰,突然被燈照到,驚得差點摔瞭一跤,幸虧男子動作快,把她扶住瞭。琦琦顯然很不高興,匆匆往一邊躲,想躲開燈光,宋鵬卻繼續用燈追她,滿臉賊笑。
小波即使看不清楚,也能想象到琦琦眼中的不耐煩,他笑著對宋鵬說:“別玩瞭,這個燈隻照滑的比較好的人,壞瞭規矩,以後不好管理。”
宋鵬悻悻地說:“放她一馬!”把聚光燈移開,搜尋著新的目標。
小波拿起望遠鏡,看到琦琦滑到瞭角落裡,靠著欄桿在休息,張駿怒氣沖沖地滑到她面前,不知道說瞭什麼,又怒氣沖沖地轉身就滑開瞭。
琦琦沉默地看著旱冰場,大概覺得周圍沒有人認識她,她的面具有些松懈,表情變得有一些哀傷。
小波不解,她不是剛去北京和青島玩過嗎?應該很快樂才對。
從望遠鏡前移開視線,看瞭一下旱冰場。
聚光燈正投在一對滑得很好的男女身上,將兩人的身影勾勒得十分活潑動人,也是熟人——張駿和一個漂亮女孩玩著雙人滑。
小波又拿起望遠鏡,看著琦琦,開始有點明白她的哀傷來自何處。
琦琦看瞭一會後,突然一個人沖進瞭旱冰場,近乎瘋狂地滑著。
小波的望遠鏡追著她的身影,他能明白她這一瞬的感覺,想努力擺脫一切不愉快,想把一切都甩到身後,可是——他的心跳瞭一跳,眼睜睜地看著琦琦向後摔去。
保護頭!
琦琦卻什麼都沒有做,就那麼重重地摔在瞭水泥地板上。
因為望遠鏡,畫面在他眼前清晰可見地閃過,他的感覺,就好像琦琦摔在瞭他面前,他竟然下意識地伸瞭伸手,想拽住她。
聚光燈下的張駿毫無所覺地和女伴快樂地滑翔著,隨著音樂踏著舞步,絲毫不知道琦琦此時的傷心。
琦琦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一動不能動,望遠鏡下,她臉上的痛苦異常清晰。
小波猛地拿開瞭望遠鏡。
宋鵬打著聚光燈追著張駿玩,察覺到小波的異樣,側頭看瞭小波一眼,“怎麼瞭?”
小波笑瞭笑,“沒什麼。”他又拿起望遠鏡。
有一對年輕的情侶,停在琦琦身邊,把她扶起來,送到休息區。琦琦抱著頭,縮著肩,坐在長凳子裡,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好半響後,她抬起頭,視線追隨者聚光燈的光束,神奇哀傷而迷茫。
忽然間,她站瞭起來,向旱冰場外走去。
小波扔下望遠鏡,對宋鵬說:“我出去買點東西。”剛走到門口,又反身回去,把聚光燈從張駿身上移開,在人群中搜來搜去,停在瞭一堆年輕的情侶身上,對一旁放音樂的小弟說:“讓人給他們免費送一份最好的飲料和果盤過去。”
小波遠遠地看著琦琦,看著她買瞭根雪糕,拿著雪糕,對著空氣聯系微笑,倔強地對自己說就是要笑,不許哭!
她慢慢地,努力地,竟然真讓自己笑瞭出來,甚至變笑,還邊哼著歌,看上去十分快樂。
他卻很難受,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能陪著她,讓她能放聲大哭一場,不用再那麼強逼著自己堅強。
可是,他不能!
他隻能看著她獨自甩到,獨自爬起,獨自把眼淚吞回去,獨自用微笑面對這個世界。
成長本就伴隨著痛楚,堅強本就是層層傷口結成的厚繭。
琦琦又蹦又跳地走著,好似一隻快樂的小鳥。
不管遇見多少困難,她都一定可以勇敢堅強地打敗它們。
他跟在她身後,凝視著她倔強的背影,有心酸、有欣慰、還有驕傲。
一輛自行車從他身邊騎過,車上的人留意打量著琦琦,速度慢瞭下來,等經過琦琦身旁,車主人停瞭車,和琦琦打招呼,是剛成為省狀元的陳勁。
陳勁推著自行車走到琦琦身邊。
因為路上沒有車輛,十分寧靜,有恰好是順風,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到瞭小波耳朵裡。
琦琦說:“早上我去看榜瞭,恭喜你。”
陳勁對自己的成績並沒有談論的興趣,反倒很關心琦琦的成績:“我看到你上學期的成績瞭,是不是很受打擊?還在堅持嗎?”
小波有點意外,原來這也是一個知道琦琦壓根還沒有真正起飛的人。
琦琦的聲音有點沮喪,“在堅持,不過,很辛苦,有時候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
“等你到瞭山頂就會明白,如果中途放棄,那麼你就永遠不會明白瞭。千萬別放棄!有瞭第一次放棄,你的人生就會習慣於知難而退,可是如果你克服過去,你的人生則會習慣於迎風破浪前進,看著隻是一個簡單的選擇,其實影響非常大,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番話,不知道琦琦聽懂瞭多少,小波對這個天才倒有些肅然起敬,這並不是一個隻會讀書的書呆子,而是一個真正智慧的生活鬥士。
陳勁和琦琦聊瞭一會後,騎車要離開,詢問琦琦要不要送她回傢。
小波希望琦琦能同意,可琦琦拒絕瞭。
“再見!”陳勁踩著自行車離去。
“祝你大學生活愉快!”琦琦對陳勁大叫。
陳勁笑著回頭,“我在清華等你。”
小波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竟然腳步猛地停住,好一會後,才又繼續走,手不知不覺中,身子越發縮入瞭黑暗。
黑暗的夜色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一個又一個的路燈,沿著人行道,整齊排列著,指引著人們的方向。
琦琦走到路燈下,隻要她一直不停地走,一定會一路光明璀璨,到達幸福溫暖的傢。
而路燈之外的世界,是黑暗陰沉、模糊不清的,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連走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下一腳會踩到什麼,前面又究竟通向何處。
小波就走在路燈之外的世界,他有勇氣走出屬於自己的路,也有信心一定會到達明亮的彼岸,但是他不希望琦琦進入這個世界,對琦琦而言,陳勁這樣的人才是良師益友,那才是她的同行者。
一個明亮,一個黑暗。
他們終將越走越遠。
這一夜,許小波第一次很清楚地意識到,琦琦很快就會去到一個他無法觸及的距離。
高二的新學期開學後,琦琦放學時不再是一個人,有張駿送她回傢。
許小波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去綠化林的花壇邊靜坐休息,也幾乎再沒有見過琦琦。
他聽說琦琦談瞭戀愛,又失戀瞭。
一個是曾經的流氓,一個是一中的年級第一,兩人的戀愛也算轟轟烈烈、人盡皆知。
李哥很生氣,生氣於張駿竟然敢甩掉琦琦,氣憤於琦琦的傻,又不是不知道張駿是什麼人,竟然會和張駿談戀愛。
小波倒不覺的是張駿負瞭琦琦,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可以用仰視的目光愛一個男人,男人卻很難仰視地愛一個女人,至少現在的張駿不行,張駿已經盡力,隻是累瞭,所以他放手讓琦琦去飛,也放自己一條生路。
琦琦肯定受傷瞭,但她也肯定讓張駿受傷瞭,這隻是一場沒有輸贏的成長。
他去綠化林的次數又多瞭起來,琦琦身邊走著他曾經見過的陽光少年。
少年想著法子逗琦琦笑。
小波忍不住微笑,他相信琦琦會好起來,因為她身邊有關心愛護她的朋友。
小波覺得一切都很安穩,安靜地等著最後的高考。
高考結束後,他並沒有去打聽琦琦的成績,他已經等瞭三年,並不焦急於這幾天,他想等到放榜日,親眼去看。
可是宋傑在幫弟弟宋鵬打聽成績時,也知道瞭羅琦琦的成績,飯桌上順口就說瞭出來,“這次的市狀元是個女生,好像叫羅什麼……”
宋鵬不滿地接口,“羅琦琦!”
李哥神奇激動,盯著小波看,他卻好像沒聽到,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拿起酒瓶給自己慢慢地斟瞭一滿杯,一仰脖子一口幹盡。
李哥眼中有愧疚抱歉,小波笑著給他倒瞭杯酒,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就別說誰欠瞭誰!
李哥立即端起酒杯,一幹而盡。好兄弟,一切盡在不言中!
宋傑笑起來,“你們兩兄弟在打什麼啞謎?”
高考放榜那日,李哥把手頭的事情放下,中午來找小波,要陪他去看榜,他卻忙東忙西,事情總是一件又一件,一直忙到瞭下午。
李哥問:“現在總能走瞭吧?”
“先吃飯,餓死瞭!榜在那裡貼著,又不會跑,什麼時候不能看?”
李哥嘆瞭口氣,沒有勉強他,“那就先吃飯吧!”
李哥也能理解小波的心思,親眼看到琦琦的成績其實就是最後的告別,從此之後,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就徹底飛出瞭他們的世界,與他們再無聯系。
去瞭一傢四川餐館,小波點瞭一份梅菜扣肉煲、一份荷葉粉蒸肉,都是費工夫的菜,上得很慢,一頓飯吃瞭兩個小時。
兩個人吃完飯,天色已經昏沉。
李哥開著車,直奔一中,還沒到校門口,小波突然說:“停車!”
李哥不知道怎麼瞭,立即把車拐進林蔭道,停在路邊。
從車窗望出去,正好能透過樹木的間隙看到一中的校門。
夕陽早已落山,隻最後的一點餘輝讓天際半明半昧,渲染出層層清冷的藍,校門口的燈已經亮瞭,兩個女孩並排站在校門口,仰頭看著紅榜,其中一個是琦琦。
她們一直站在榜前,不知道在幹什麼。
很久後,天色全黑時,兩個人終於要離去瞭,沿著學校的圍墻走過來,琦琦一直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和身旁的女孩說著話,可走著走著,她突然開始掉眼淚,連上的笑意仍在,眼淚卻也洶湧不停。
旁邊的女孩發現琦琦在哭,視線匆匆在琦琦臉上一掃而光,望向遠處,裝作一無所知。
琦琦邊走邊哭,從他們的車旁邊經過,黑暗中,絲毫沒有留意到停在一排柳樹後的車子。
李哥推瞭一下小波,小波卻沒有動,隻是低下瞭頭,四處找煙。
李哥把一包煙扔給他。
小波吸完一支煙後,才推開門下車,快步走到校門前去看紅榜。
羅琦琦
燙著金粉的大字,在紅榜的最頂端,十分耀眼,十分神氣。
李哥隨手打開音響,開著車慢慢地遛瞭過去,等開到小波身後,他停住瞭車,搖下車窗,默默地吸著煙。
小波一動不動地站著,久久地凝視著紅榜。
李哥隻能看到他挺得筆直的背影,完全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又到底在想些什麼。
車廂裡播放著低低的歌聲,輕輕地蕩漾在夏日的晚風中。
李哥本來沒註意,可聽著聽著卻聽瞭進去,怔怔地發著呆,連煙都忘記瞭抽,任由它在指間慢慢地燃著。
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隻有那沉默不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隻有那沉默不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