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落花不語空辭樹,流水無情自入池
花落花開,情意綿綿
一入瞭秋,南北對峙局面竟然有瞭緩解的局面,原南面中央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牟林森宣佈下野,新上任的中央政府主席楚文甫為緩解南面反對內戰的民怨情緒,先停止瞭中央政府對穎軍各線的火力攻擊,後連拍六份電報給穎軍少帥蕭北辰,表示穎軍應宣佈歸順中央,遵從中央憲法,促成南北統一,方可抵禦外侵,千秋功業,唯此為大,然這樣一來,卻恰恰將民怨的矛頭轉向瞭北面穎軍,在此風口浪尖上,扶桑派出的代表佐先生到瞭北新,聲稱與蕭北辰有事商議。
蕭北辰便稱病不出,一方面派瞭許子俊,莫偉毅出馬陪這位公使代表每日遊玩,燈紅酒綠,依紅偎翠地招待著,另一方面連日留在北大營裡,與幕僚之首餘白老先生並一些親信將領研究對策,這一日計議方定,秘書長準備擬回復中央政府的電報,蕭北辰滿面輕松,轉頭對秘書長道:“你也不必文縐縐回那隻老狐貍,沒什麼可客氣的,隻需回他二十四個字,歸順難從,聯合可議,抵禦外侵,軍人之命,穎軍易幟,絕無可能!”
秘書長領瞭命,便出去擬電報,一旁的餘白老先生叼著煙鬥,慢悠悠地道:“那扶桑公使,又該如何對待?”
蕭北辰看著桌面上的軍事地圖,聞聽此言,抬起頭來笑道:“就讓許子俊,莫偉毅陪著去,看他能熬得幾日,餘老先生這幾日跟著我也累壞瞭,回去歇歇吧。”
餘老先生呵呵地笑著,道:“我是傢有河東獅,不回可不行。”他吸瞭口煙,又笑著看蕭北辰,“這幾日聽聞少帥好事將近,不知到時我老頭子能否去討你一杯喜酒喝?”
蕭北辰笑道:“餘伯伯說哪裡話,我還指望著餘伯伯當證婚人呢。”
餘白點點頭,捋著胡子呵呵地笑起來,一旁的侍衛官走進來,手裡拿著件雨衣,說外面雨很大,但已經準備好瞭車子,餘白老先生便告辭跟瞭侍衛官出去,蕭北辰獨個留在辦公室內,拿著鋼筆在軍事地圖上畫瞭畫,忽然微微一笑,頓瞭片刻,便放下筆,抬起頭來便對著外面喊道:“郭紹倫。”
副官郭紹倫走進來,蕭北辰放下筆,道:“回花汀州。”郭紹倫忙拿瞭一件荷葉綠的軍用雨衣過來給他披上,蕭北辰系緊頸間的扣子,便走瞭出去。
淅淅瀝瀝的秋雨整整下瞭一天,到瞭傍晚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蕭北辰回到花汀州,早有侍衛走上來接瞭雨衣,他待要上樓,卻見大丫頭雲藝領著幾個下人滿臉難色地走上來,猶豫瞭半天才道:“三少爺,林姑娘不在樓上。”
蕭北辰心中一驚,“什麼?”
雲藝把手指向瞭後面的花園,一臉為難的樣子,“林姑娘在後面的花園裡,我們誰也近不得,就那麼被雨淋著,倒好像是成心作踐自己的身體似的,直在那兒坐瞭一個下午瞭。”
雨水打在那桂花樹上,樹葉悉悉簌簌地響著,片片潔白的桂花瓣落在泥地裡,早就沒瞭顏色,花落自會又花開,花開自有落花來,醒也遲,夢也遲,一朝風雨滿秋池,卻是一片疏雨輕煙。
林杭景靜靜地坐在藤椅上,衣衫被雨水打得涼薄,她隻望著那桂花樹,桂花樹的枝杈上橫亙著小小的喜鵲巢,大喜鵲嘰嘰喳喳地趴在窩邊,張開翅膀護衛著巢裡的小鳥兒,如此的護子情切,她心中刺痛,竟流下兩行淚來。
就這樣坐著不知過瞭多久,眼看著那雨越下越急,打得樹葉嘩嘩作響,然她身上卻無半滴雨落下,她回過神來,緩緩地抬起頭來,卻是一怔,頭頂上竟是打著一隻雨傘,為她遮風擋雨,她循著那把傘轉過頭去,略微散亂的眼珠隻輕輕地動瞭動。
蕭北辰將傘整個撐在她的頭頂上,自己站在傘外面,那越來越大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卻不知是就這樣淋瞭多久,渾身都濕透瞭,雨水一行行地從他軍帽的邊沿流下來,那磊落分明的面孔上卻是分外安靜的。
林杭景默默地凝望瞭他片刻,終於緩緩地轉過頭去,凝看著那雨中的桂花樹,她的手指慢慢地捏住,下瞭最後的決定,那夾在風雨中的聲音卻是低不可聞,飛蛾撲火般的絕望無力,還有最後一絲認命。
“蕭北辰,就當這是我上輩子欠瞭你的。”
早上十點鐘光景,正是大帥府裡忙碌的時候,四姑娘蕭書儀穿著雙描金木屐踢踢踏踏地從樓上走下來,聽著七姨正在樓下吩咐著,“蕭安,你帶幾個人,把那紅木提盒裡的東西送到花汀州去,還有,這些書都是林姑娘平日裡愛看的,全都給她帶過去,別忘瞭告訴老三,我派給他的那個廚子,南方小菜做得正經不錯,杭景定是喜歡吃的。”
蕭書儀忙走下來,看著二姐書玉也在,她便直接對七姨道:“你們這是要去花汀州嗎?那我也去。”
七姨回頭,看到蕭書儀,笑道:“你還敢去花汀州?你上次鬧得那事兒還不夠,你就不怕你三哥找你算賬。”
蕭書儀把頭一揚,“算賬就算賬,誰怕誰!”
七姨道:“你呀,也就仗著和老三都是太太生的,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太太死得早,你三哥心疼你,你才敢這麼跟他鬧,別的不說,你看你大姐,二姐,外加你五弟、六弟,哪個敢跟老三這麼鬧騰的,你趁早消停消停,就當體恤體恤你三哥心疼你這麼多年,別去攪和瞭啊,哪有待嫁的姑娘還這麼大火氣的。”
蕭書儀被說瞭個臉紅,卻是一揚頭,道:“他那事兒做的就是不對,我就看不過去。”七姨一笑,也不跟她辯,一旁的二姐蕭書玉滴溜滴溜地轉著手裡的秋扇,笑道:“我聽雲藝說瞭,老三和杭景這半個月都沒什麼事兒,林姑娘也有瞭笑臉瞭,兩個人也算是個相敬如賓,瞧這情形,杭景是死心塌地做咱們蕭傢的人瞭。”
“杭景這孩子,是個外柔內剛的,”七姨對蕭書玉笑道:“她自個兒也有主意,我看還是什麼時候等老三真真的登堂入室瞭,咱們再說這話。”
蕭書儀愣住,道:“什麼登堂入室?”
七姨回過頭來,拿著帕子在蕭書儀的臉上一晃,笑道:“你這姑娘傢真是什麼話都好意思跟著問,我倒不知道什麼叫做個登堂入室,你要是那麼想知道,隻等著問你那柯傢小女婿去。”
蕭書儀才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乖乖地住瞭嘴,轉頭便跑瞭出去。
這邊花汀州別墅裡,蕭北辰才剛剛從書房裡出來,就看到雲藝帶著幾個下人正忙著搬書呢,忙忙乎乎地樓上樓下一趟又一趟,便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雲藝忙笑道:“是七夫人送來的一些書籍,說是林姑娘平日裡最愛看的,林姑娘這會兒正帶著人在樓上收拾書格子呢,就恐怕這些書,那些書格子都放不下。”
蕭北辰朝著樓上看瞭一眼,笑道:“那就把樓上裡面那間小客廳改成書房也就是瞭,你們先搬著,我去看看。”
他上瞭樓,見那主臥室的門半開著,林杭景穿著個粉底白邊束腰連衣裙,潔白寬大的喇叭花袖口,長發也束起來,那眉眼好似孩子一般,清澈靈透極瞭,這會兒正往格子上排書,一旁是小丫頭秀兒捧瞭書給她,她隻一看就笑道:“這是一本俄國翻譯過來的童話書,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買給我的,你識字嗎?”秀兒搖搖頭,林杭景便摸摸她的頭,道:“那等空閑瞭,我講給你聽。”
秀兒點頭,轉頭看到瞭站在門邊的蕭北辰,忙忙地叫道:“三少爺。”蕭北辰便推門走瞭進去,林杭景也沒說什麼,隻把那些書繼續擺到格子上去,秀兒眼珠一轉,把自己手裡的書放在桌子上,悄悄地退出去,蕭北辰走到桌前,看著她一本一本地收拾那些書,他隨手翻瞭翻秀兒剛才放下的書,趁著林杭景回過頭來的那一瞬,笑道:“我也不識字,你什麼空閑瞭,也講給我聽聽。”
林杭景的手頓住,抬眸看瞭他一眼,看他深邃的眼裡有著隱隱的笑意,她低頭道:“我才不講,你這是故意笑話我呢。”
蕭北辰一笑,說,“哎,你這人怎麼胡說呢,我怎麼笑話你瞭。”
林杭景也不看他那深邃的眉眼,隻回過頭去往格子上排書,低聲道:“誰不知道你中國話也會,俄國話也會,這會跟我說你不識字,可不就是笑話我。”
蕭北辰笑道:“那我也教你俄國話,Красиваядевушка。”
林杭景也不管他那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隻輕輕道:“我不學。”
蕭北辰笑著問,“為什麼?”
林杭景道:“小時候我母親給我請過英文老師的,因我父親說,中國話還沒學明白呢,學什麼英國話,回頭學的不中不洋,萬一話都不會說瞭,可怎麼辦!”
她說的平平靜靜的,卻讓蕭北辰覺得分外好笑,竟大笑起來,伸出手來幫著林杭景擺書,林杭景看他隻是亂翻,忙道:“別亂瞭,我這可是有序的。”蕭北辰笑瞭一笑,道:“怎麼個序法?你給我講講。”她知道他故意逗著她說話,也不搭理他,隻是那面頰微微地紅瞭紅,那唇角輕輕地揚起來,倒好像是含瞭絲笑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