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惆悵,愁似春蠶
深夜時分,花汀州別墅內,侍衛室第二處主任陳登平已經躺下休息瞭,就聽得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女人焦急的聲音也跟著傳進來,“陳主任,陳主任,我是雲藝,少夫人不好瞭,快點找醫生啊!”
陳登平一聽這話,忙從床上起來,撿瞭件衣服隨便穿上,忙忙地來開門,見雲藝臉都嚇白瞭,站在門外隻是發抖,一見陳登平,就惶惶地說道:“我……剛上樓去,才看到少夫人燒得厲害,人都昏過去瞭,陳主任快……”
陳登平見雲藝那樣簡直就是嚇壞瞭,說個話也說不清楚,也顧不得再聽下去,忙忙地朝著走廊對面的值班室走去,一推開門就直接喊道:“快,你們幾個,趕緊開車去把陸醫官接來!”
蕭北辰前往西線新平島視察軍務駐防,一去就是兩三天,這一日晚上才剛剛回到北大營的駐軍指揮部內,餘白老先生咬著個煙鬥,正與幾個指揮部的機要秘書等在辦公室內,見辦公室的門一開,蕭北辰快步走進來,身上披的雨衣兀自往下流著冰涼的雨水,他將雨衣脫下,隨手扔給後面的侍衛長唐起安,轉頭對站在一旁的秘書長孔祖清冷然道:“你馬上去擬一份電報給楚文甫,告訴那個老東西,我穎軍的槍口永遠是對著扶桑人的,他要想與扶桑人議和,又想讓我穎軍易幟中央,那是癡人說夢!”
餘白老先生咬著個煙鬥,都沒火瞭,還在那裡吧嗒吧嗒,“三少何必這樣急,在這樣的關口上,與南面中央政府翻臉,總是不太好。”
蕭北辰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憤怒,道:“餘老先生,您是不知道,秉承國聯和平之宗旨,力避與扶桑人沖突,悉聽他便,這樣的話竟是從南面派來的使者口中說出來的,我沒當場斃瞭他,就已經是給瞭楚文甫十足十的面子!”
餘白怔住,臉色也漸漸地不好看瞭,半晌才道:“好一個亂臣賊子!”
蕭北辰的目光深冷,決然道:“如此看來,楚文甫推翻南北聯合協議之日不遠瞭,但我蕭北辰身披國仇傢恨兩重孝,與扶桑人之仇不共戴天,必是要你死我活一戰!哪怕是最後粉身碎骨,那也是玉碎成仁,死得其所!”
他那幾句話說得極其斬釘截鐵,擲地有聲,餘白老先生緩緩地放下煙鬥,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看站在窗前的蕭北辰,見他固執的面孔上透著冰霜般的冷然戾氣,餘白握著煙鬥的手一顫,心底竟是驟然一寒,隻覺得那窗外濃濃的夜色如墨一般潑濺上來,似是將蕭北辰整個人都染進去,陷進去……竟不知到底是何人,才能將他拉出來……
郭紹倫一直看著餘白和幾個秘書出瞭辦公室,知道辦公室內就剩下蕭北辰一個人瞭,忙走過去敲敲門,得到回應後走瞭進去,見蕭北辰躺在沙發上歇息,知道他走進來,隻是閉著眼睛,滿臉的疲憊之色,郭紹倫略微猶豫瞭下,蕭北辰閉著眼睛問道:“什麼事?”
郭紹倫想瞭想,還是道:“報告總司令,前幾日花汀州的二處主任陳登平打電話來,說少夫人病得厲害。”
蕭北辰睜開眼睛,卻不說話,郭紹倫忙道:“總司令不在的這幾天,我每日都打電話過去問,說是現在病情已經稍稍好轉瞭,但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
蕭北辰的目光放空地朝上看著,聽著郭紹倫說完,沉默瞭許久,方才淡淡地說道:“好,我知道瞭,你出去吧。”
郭紹倫一怔,看看蕭北辰居然又閉上瞭眼睛,竟是要睡覺的模樣,他遲疑地站瞭片刻才走出去,關上那辦公室的門,還是怔怔地,轉頭對門口站崗的一個衛戍道:“你!打我一巴掌,看我是不是做夢。”
那衛戍隻是個小兵,冷不丁接到這樣一個命令,當場傻住,脫口道:“郭爺,這我可不敢,幹脆你賞我一巴掌,我告訴你是不是做夢!”
時至半夜,指揮部外面還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正是郭紹倫當值的時間,他坐在燈下看瞭幾頁報紙,報紙上盡是些索然無趣的內容,便扔瞭報紙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那水門汀地面上,正出神間,忽聽得辦公室內傳來蕭北辰的一聲,“郭紹倫。”
郭紹倫聽得這一聲,忙推門走進去,就見蕭北辰坐在沙發上,眼神竟是有點恍惚的,便是剛剛醒來的模樣,一見郭紹倫走進來,就道:“我好像聽見有人哭,你聽見沒有?”
郭紹倫怔道:“哪裡有人哭?”
蕭北辰的目光仍是恍惚的,卻也不問什麼,隻是呼吸略微有些紊亂,轉頭看對面的落地鐘,已經是半夜兩點多,那窗外依舊是風雨聲不斷,他忽地急促說道:“現在回花汀州去。”
林杭景體質本就孱弱,這一病更是來勢洶洶,險些轉為肺炎,雲藝嚇得要命,帶著下人整日裡悉心照顧著,陸醫官便直接住在瞭花汀州,每日裡量體溫,聽脈,不敢有絲毫怠慢,過瞭三四日,林杭景病情才見好轉,人也慢慢的清醒過來瞭,這一天夜裡又稍稍地有些燒,陸醫官也不敢睡,在主臥室外的小套房裡看護著,林杭景額頭發著熱,迷迷糊糊地睡不著,就聽得小套房外傳來陸醫官壓低的聲音:“總司令到瞭?”
接著便是雲藝的聲音,略帶瞭些喜氣的,“到瞭到瞭,定是回來看少夫人的,車才開進來,估計馬上就進來瞭,少夫人現在怎麼樣瞭?一會兒可得往好瞭說……”
接下來的話也就聽不清楚瞭,臥室裡隻開著一盞小臺燈,略有些暗,她昏昏地躺在床上,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他要進來瞭,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陣抽緊,竟不敢閉上瞭眼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著瞭,錯過和他見上一面,隻在那微睜瞭眼睛,硬撐著氣喘心跳,便要等他進來。
秋日的雨夜陰冷潮濕。
蕭北辰一路趕到瞭花汀州,卻在走進大廳的那一刻,腳步慢瞭下來,那大廳內的燈光是雪亮的,腳下地地毯綿軟極瞭,踩上去半點聲音都沒有,樓梯的一側是乳白色的花架子,架子上的花瓶內插著重瓣雪芙蓉。
蕭北辰在樓梯前緩緩地站住。
她就在樓上。
他卻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那幾株芙蓉,目光透著復雜深邃的光,木芙蓉潔白的花瓣透著一圈圈溫暖的光暈,一如她唇角揚起時,那一抹微微的笑容,柔美的令人眷戀,便仿佛是拼命地想要逃避什麼,他略微低瞭頭,眼眸亦垂下來,深深地吸瞭口氣,心卻一下一下地跳得更加厲害起來。
郭紹倫帶著幾個侍衛官去瞭侍從室,還沒將被雨水淋濕的衣服換下去,就聽得外面有侍衛道:“郭副官,總司令要走瞭。”郭紹倫脫口一句,“怎麼才剛到就走。”也顧不得換衣服瞭,忙奔瞭出去,一抬頭見蕭北辰連樓都沒上,隻快步直往花汀州的大門外走,就聽大門外的崗哨啪地一聲立正行禮,蕭北辰已經一聲不吭地沖到夜雨裡去瞭,郭紹倫也不知道這是怎麼瞭,忙從一旁的侍衛手裡拿過雨衣跟上去。
那雨下得極大,蕭北辰又走得急,郭紹倫一路跑出瞭船廳,才跟上瞭蕭北辰,蕭北辰是站在那裡,船廳的一側種著一顆桂樹,在這樣的雨水中,脆弱的桂花瓣被雨水沖泡著,早已經散落瞭一地。
蕭北辰隻是筆直地站在那裡。
郭紹倫趕上一步,將雨衣披在瞭蕭北辰的身上,終於忍不住說瞭一句,“總司令,你這是何苦?”蕭北辰的渾身已經透濕,軍帽下的眼眸黑如點漆,心跳得越來越快,竟是這樣的難以割舍,四周都是嘩嘩的雨聲,他心底一片刺痛,啞著聲音道:“……我真怕見到她……隻要一見到她,我便舍不得死。”
郭紹倫吃驚道:“總司令?”
蕭北辰把手一揚,止住瞭郭紹倫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卻依舊?**手鋇卣駒詮鶚饗攏醋拍墻喟椎幕ò暝謨曛蟹追桑鈧樟懵涑贍啵梢堵痰撓暌鹵揮晁虻綿櫪錙糾駁南歟哪抗庖蝗縑轂咦詈笠豢藕牽錄盼奚?
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天下不負卿。
那傾盆大雨直澆下來,夜色愈加的濃重,天地間仿佛是連成瞭一線,雨水打在人身上,便冷到瞭骨子裡去。
陸醫官帶著幾個護士還在小套間裡守著,就見門一推,雲藝面色十分奇怪地走進來,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陸醫官便笑道:“這是怎麼瞭?總司令訓瞭你瞭?”
雲藝倒有些吞吐,壓低瞭聲音道:“我倒也想問到底是怎麼瞭,三少爺竟然走瞭。”
陸醫官一怔,“怎麼就走瞭?”
雲藝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回來取個什麼東西,一句話也沒說,打瞭個轉就走瞭,我本以為三少爺要上樓的,這連茶都泡好瞭……”
一個小護士終於忍不住插嘴道:“真是見過狠心的,卻從沒見過總司令這樣狠心的,可憐少夫人病成這樣,蕭總司令的心竟是石頭做的……”
大傢都這樣說著,忽聽得主臥室內傳來一陣咳聲,雲藝和陸醫官都是一怔,忙一前一後地走進去,雲藝一看林杭景蜷在被子裡,捂著嘴唇,咳得十分厲害,兩腮都紅瞭起來,慌連聲道:“少夫人,你可別嚇我,陸醫官,你快來看看……”誰知林杭景慢慢地擺擺手,說話也是有些吃力的,道:“我沒什麼,剛才喘得急瞭……才這樣……”
雲藝看林杭景那樣,擔心得不行,護士就來測體溫,就見林杭景靜靜地躺在那裡,虛弱地笑一笑,說,“不用這麼麻煩,我真沒事兒。”她這樣說著,竟是從床上支撐著坐瞭起來,雲藝忙去扶著她,拿著軟枕墊在她身後,林杭景臉色竟是好瞭點,看著眼前幾個人,慢慢地說道:“勞煩你們這樣照顧我,我好多瞭,你們都去休息吧。”
陸醫官看林杭景確實沒什麼事兒的模樣,才帶著幾個護士出瞭主臥室,雲藝替林杭景掖掖被角,看杭景的臉都瘦瞭一圈,下巴更是尖尖的,面色憔悴蒼白,連她都不忍心,道:“少夫人,你看你這瘦的……”
杭景靠在床上,溫和地笑一笑,輕聲道:“瘦些也沒什麼,也許還精神些呢,雲姐,這陣子難為你這樣用心照顧我,等我以後走瞭……”
雲藝一驚道:“少夫人,你要去哪裡?”
杭景捂著嘴,咳瞭幾聲,再抬頭看看雲藝,微笑道:“我在美國有些親戚……這陣子他事兒多,我不給他添麻煩,等過瞭這陣子,我自然是要離開的,”她停瞭停,又看看雲藝,目光玉石般溫溫靜靜,道:“我是個連自己都顧不瞭的,你這樣聰明,定能照顧好他,我以後就不回來瞭,這少夫人的位置就給你……”
雲藝一聽這話,臉都嚇白瞭,慌道:“三少夫人,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敢……我……”她嚇得話都說不清楚,杭景微笑道:“你別慌,這都是我的錯,竟嚇著瞭你,那以後這話我不說瞭。”
雲藝見她雖然聲音安靜,但眉宇間的神態卻是很堅定的,實在沒法,隻好先應對著,才退瞭出去,林杭景看她走瞭,她自己又連著咳瞭幾聲,胸口實在難受,便從床上起來,披瞭件月白色的長衣,走到書桌前,見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她的書法是極好的,這會兒也睡不著,便自己打開墨盒子,把宣紙鋪在桌面上,慢慢地寫下去,才剛剛寫完,就覺得頭暈眼花,心跳氣喘,便放下筆,將寫好的宣紙用玉石鎮紙壓住。
房間裡安靜極瞭,百葉窗外的雨漸漸地停瞭,隻剩下殘雨從屋簷、花葉間滑落,一片噼哩啪啦之聲,眼看著東方露出瞭曙色,照的百葉窗上都發瞭白,這一夜竟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瞭。
林杭景一夜未眠,默默地站在百葉窗前聽瞭一夜的雨,摸著面頰滾燙,便默默地轉過頭來看看鏡子,隻見得面頰燒得紅似桃花,睫毛烏黑,一雙眼眸裡那一份清致卻如冰雪一般,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咳幾聲,唇角靜靜地泛起一抹笑容,隻輕聲說瞭一句,“……這樣也好……”